第6章

水落石出。

賈之祎瞟了一眼甄鳴。

只見她杵着腮幫子,臉朝窗外,面前擺着冷掉的盒飯和咖啡。

十幾個小時以來,她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沒換過坐勢,沒說一句多餘的話。

肯定氣得夠嗆。

送走劉徹,打發掉記者,張秉銳和呂豔一同出現在賈之祎的辦公室。

一個晚上下來,所有的人都累到灰頭土臉。

“甄小姐,”張秉銳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氣勢,“關于昨天的事……對不起。”

甄鳴沒有回答。

沒有反唇相譏,也沒有大度原諒。

賈之祎注意到,她的右手一直搭在左臂靠近手腕的位置,隔着衣袖,無意識地揉捏。

受傷了?

還是習慣性動作?

張秉銳沒得到回應,面露尴尬:“既然事情已經查清,媒體那邊也會如實報道,咱們是不是……先下班?”

現在是周二上午十點。

賈之祎用手指在辦公桌上敲了兩下,“甄小姐,我代表‘金花漫畫’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們。同時也希望你能留下,加入我們的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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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道歉,我接受了。”甄鳴終于看向他,“但不是為我,而是為我的導師。”

張秉銳立刻漲紅了臉。

“至于加入你們公司——”甄鳴搖了搖頭,“還是算了,謝謝你的好意。”

“我尊重你的意願。”賈之祎點點頭:“有機會再合作。”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甄鳴沒向媒體控告他們诽謗,已經很給面子了。

“臨走之前,我還有幾句建議。”甄鳴的雙目赤紅,聲音沙啞,“只是不知道,賈總有沒有興趣?”

賈之祎不鹹不淡的,“洗耳恭聽。”

甄鳴斂了斂情緒,“你的漫畫中,有幾處明顯的錯誤。”

“第一,東晉時期,百姓餐桌上的主要蔬菜是秋葵,其次是香菜和白蘿蔔。水果的話,有李子、杏和柑橘。你畫的種類實在太多了,其中有幾種,是隋唐時期才由西域引入中原地區的。”

“第二,晉王及武官大多佩戴漢劍,但劍的樣式較漢代有所變化——劍身狹窄,中部急收,後粗前細。至于刀、矛、戟或是其他兵器,既然是漫畫,大可免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東晉的國都建康城,是個四面方形的城市,自前至後分別為朱雀航、朱雀門及禦街。皇宮在城北,是長方形,南北長,東西短。恕我直言,你在漫畫中,絲毫沒有體現上述特點。”

賈之祎的臉色沉了下去。

“按照你的意思,《東晉》的前三章畫稿豈不是得全部作廢?”張恺震驚道:“你怎麽不早說?”

甄鳴不置可否。

早說?

張秉銳和呂豔一口咬定她洩露畫稿。

若提前說了,她昨天的工作成果,會被解釋成為推脫罪責的借口,而她的清白,由誰來還?

發現畫稿中的問題,是職責所在。

發現問題但不明說,是形勢所迫。

“你要是說了,我們也不至于……”張恺的聲音越來越低。

他胸口發悶,說不下去了。

賈之祎沉默片刻,“還有嗎?”

短短十幾頁,她竟能挑出這麽多毛病來。

“還有就是……”甄鳴想到什麽,彎了彎唇角,盡管笑容轉瞬即逝,但還是被賈之祎捕捉到了。

她的笑容,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兩晉時期,由于大量的少數民族湧入中原,受到胡服影響,晉人的服裝改左衽為右衽,與漢代正好相反。”甄鳴猶豫片刻,“不過這一點,你在《西晉》中已經畫錯了。”

賈之祎的眉頭倏然皺起。

已經畫錯了?

甄鳴第一眼見到賈之祎,他就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冷峻,驕矜,沉默,風輕雲淡。

他的臉上從未露出任何情緒,沒有怒意,沒有緊張,甚至沒有疲倦,似乎“金花漫畫”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此時此刻,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呦,生氣了?惱羞成怒?

甄鳴一不做二不休,“衆所周知,司馬炎的兒子是個白癡,他把衣服穿反了,倒也能解釋得過去。”

賈之祎的臉色愈發難看,盯着她的眼底泛出戾色。

司馬衷是白癡,其他人呢?滿朝文武都是反穿衣服的白癡?

漫畫發行了幾百萬冊,召回已無可能。

張秉銳、張恺、呂豔等人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辦公室裏站了一大圈兒人,卻靜得可怕,落根針都能聽見。

“如果沒有什麽別的事,”甄鳴站起身來,“那麽,我先告辭了。”

“甄小姐,請留步。”賈之祎叫住她,“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希望你能留下,加入我們的團隊,請你再考慮一下。”

甄鳴搖搖頭:“我不會留下。”

“至于薪酬待遇和工作時間,你有什麽要求,大可提出來。”賈之祎頓了頓,“我可以向你保證,昨天那種誤會,不會再發生。”

甄鳴像是聽到了笑話,“你們好像搞錯了,我來‘金花漫畫’兼職,并非只為錢。”

雖然她現在挺缺錢。

“你來‘金花’工作,因為你是‘金花’的粉絲。”賈之祎用了陳述句,“然後呢?你發現‘金花’并非漫畫裏描繪的美好世界,很現實,很殘酷,同事之間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所以你失望了,是嗎?作為一名成年人,甄小姐,你的想法也好,做法也好,是不是太過幼稚了?”

甄鳴被他這句話噎住。

是啊,“金花漫畫”存在于現實生活中。

她怎麽能用漫畫中的标準去衡量一家公司?

“同樣的話,我從來不說第三遍。”賈之祎淡淡一笑,“關于入職的事,你确定考慮清楚了?”

甄鳴有種錯覺。

他方才,明明笑了一下。

可他的笑,令她毛骨悚然。

好像是種……威脅?

“我确定,已經考慮清楚了。”甄鳴再度捏住左手的腕部,“再見。”

賈之祎扯了扯嘴角,眼眸低垂。

眼底劃過一絲精光。

再見?

她想得美。

甄鳴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林志炫的一首《沒離開過》,響了又斷,斷了又響,耐心十足。

甄鳴哀嚎一聲,撥開蓋在頭上的毛巾被,抓起手機,“你到底要幹嘛!”

她有起床氣,玄飚是知道的。

什麽事情能火急火燎到這個程度,讓他锲而不舍打了足足十分鐘?

“……都七點了。”

玄飚弱弱地來了一句,“早睡早起身體好。”

“七點?你也知道現在是七點?”

眼下正值暑期,宿舍裏只留她一個,甄鳴原計劃睡到中午再起床的,正做着夢呢,就被臭小子一個電話生生吵醒,糟心死了。

玄飚很委屈,“我一夜都沒睡,就怕打擾你休息,一直等到這會兒才敢打。”

言下之意,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甄鳴揉揉眼睛,“我醜話說在前頭,要錢我可沒有——你也知道——”

“誰跟你要錢了?”玄飚打斷他,“我問你個事,你怎麽得罪靳導了?”

“哈?”

甄鳴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靳導是誰?

“我是要問你,你什麽時候、又是怎麽得罪的,靳,悅,然?”玄飚一字一句地,“他可是《西晉》的總導演,你害死我了。”

“靳悅然?”甄鳴懵了,“我沒得罪他啊。”

她在尚未醒透的腦海中苦苦回憶,靳悅然……在《西晉》拍攝現場,她貌似是見過的,但……他長什麽樣來着?

玄飚不信,“不對,你肯定是得罪他了,特別狠那種。”

“我……你竟然懷疑到我頭上了?”甄鳴怒了,“我可是你姐姐!”

“什麽姐姐,那是你自己封的,我可從沒認過。”玄飚話鋒一轉,“昨天晚上,都快十一點鐘了,靳導突然打來電話,說我的男一號給人頂了,讓我趕緊卷鋪蓋走人。我當時就急眼了,追問原因,靳導說了,讓我問你。你倒是說說看,你都幹了什麽?讓靳導把我給開了?”

“……”

甄鳴覺得這幾天真是踩了狗屎,一天比一天倒黴。

她幹了什麽?

她也不知道啊!

“靳導還說了,我前面的戲份不多,重新找人來演,他承擔得起損失。至于原因——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就想想《金錢豹和花栗鼠》。”玄飚窮追不舍,“我知道你是‘金花’的鐵粉,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麽?”

“……”

甄鳴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來,徹底清醒過來。

玄飚的男一號泡湯了。

“金花”竟能做出這麽沒品的事情來?

到底是誰?

甄鳴捏了捏手腕,“我說玄飚你能不能有點骨氣啊?大不了就不演了呗!”

玄飚搶了她的白,“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啊,當初我接到《西晉》的片約,是誰喜大普奔激動到尿來着?”

“此一時彼一時……”

“靳導還說了,《金錢豹和花栗鼠》可不止《西晉》一個系列,多少投資人和制片人排隊等着買版權呢,你要是一意孤行,恐怕我在演藝圈的生涯也就到頭了。”

“……”

“聽說他們今天就要開始物色新人,事不宜遲,你得抓緊時間。”玄飚默了默,“否則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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