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甄震陷入矛盾。

他是個粗人,生于孤兒院,長于市井間,自幼學習成績不好,勉強讀完高中就出來打工了。由于沒什麽文化,處處被人輕視。

即便玄梅從來不說,他也心裏有數——玄飚的生父,是個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

故而玄梅多少有些瞧不上他。

二十六年來,他把精力全部投入到甄鳴身上,好不容易培養到博士,做夢都想選個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女婿啊!

那什麽,舉案齊眉的,相敬如賓的,看着多養眼!

所以他一直不喜歡玄飚,太溫柔也太軟弱,成天吹拉彈唱,又蹦又跳,就想當明星,簡直忒不靠譜了,哪裏保護得了甄鳴。

女兒單純善良,對金錢也沒什麽概念,一定要找個體貼大方的丈夫,為她擋風遮雨,為她披荊斬棘。

但眼前這家夥……

經濟條件貌似不錯,外型也拿得出手,只是……

好端端的畫家,學什麽格鬥啊?

別不是有家暴傾向吧……

鳴鳴細皮嫩肉的,一次打一百個,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養女兒真是處處操心,找個軟弱的,怕吃虧,找個強硬的吧,還怕吃虧。

咳咳。

想遠了,眼下這件棘手的事……

要不……就交給他?

權當考驗好了……

從賈之祎的本事來看,黎如山黎如海兩兄弟,恐怕要遭……誰讓他們玩混的!要不是他歲數大了,非得親自動手打到他們滿地找牙。

如果可能的話,不如幹脆打到生活不能自理……省得日後提心吊膽。

正當防衛,應該可以無罪釋放吧?

對待綁匪,即便是打死了,也屬于正當防衛吧?

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怎麽才能暗示他一下呢?

劉徹就在旁邊站着,太直接了也不好。

“那個……賈……”

“甄爺,您叫我之祎就好。”賈之祎不卑不亢,“您想好了嗎?”

“之祎啊。”甄震摸着下巴,“你去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注意分寸……”

賈之祎點頭,“您放心!”

注定是個不眠夜。

所有的人都沒有離開警局,包括張恺、張秉銳、呂豔、玄梅和玄飚母子。

賈之祎閉着眼睛,在腦海中不斷演練動作。

經年不戰,難免生疏。

曾經令他最難堪的事情并未發生——與小警察交手時,他毫無不适,哪怕對方的拳腳擦身而過。

之前的疑慮有了肯定的答案。

并非錯覺,亦非假象。

他的病症,是真的在好轉。

如果不是甄鳴被綁架,應該好好慶祝一番。

這些都是小姑娘的功勞。

他的小姑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東方欲曉。

夕陽西下。

小姑娘已在綁匪手中度過将近七十個小時。

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下午六點,甄爺的電話突然響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在劉徹的示意之下,甄震按下接聽鍵。

“甄爺!”

綁匪的問話極其簡明,“錢準備好了嗎?”

甄震異常鎮定,“全部按你的要求準備好了,現鈔,不連號,裝在密碼箱裏。”

“給你一個小時。”綁匪命令道,“北山公園有個老虎山,山頂有個涼亭,一個人來,不要耍花招。”

綁匪随後挂了電話。

通話時間太短,技術部門沒能追蹤到信號來源。

劉徹深吸一口氣,情況不妙。

老虎山是著名的登高望遠之地,站在山頂可以俯瞰清城全市,方圓十裏,一覽無餘。

綁匪選的地方,毫無藏身之處,更別提藏車了。

賈之祎,只能靠自己了。

“據飚鳴貿易和鄰居講述,黎家兄弟二個沒有任何朋友,外加債主催的急,由此可以判斷,他們有同夥的可能性非常小。”

劉徹指着地圖,“上山的路一共有四條,但山頂視野開闊,輕而易舉就可以看到山腳下的全部狀況。我們會等候在公園管理處,由賈總一個人上山去見綁匪。屆時如果甄鳴與他們在一起,那最好不過,拿錢放人,待甄鳴安全了,再實施抓捕。”

“剛才談到的這種情況,可能性是非常小的。”劉徹頓了頓,“如果黎如山或黎如海其中之一來取贖金,另一名綁匪和甄鳴并不在北山公園,賈總的任務就是拖延時間,與他周旋,獲得盡可能多的信息。”

“一種情況是,山上的綁匪拿錢,另一頭同時放人。另一種情況是,他們其實根本沒有放人的打算,只是在訛詐家屬,不停地增加贖金,直到家屬再也拿不出來贖金……萬一遇見第二種情況,就需要賈總出手,将前來談判的綁匪一舉擒獲,抓回來審問之後,再想辦法救甄鳴。”

賈之祎的眉頭擰成了“川”字。

萬一遇到第二種情況,抓捕其中一名綁匪,導致另一名綁匪惱羞成怒,破釜沉舟,甄鳴豈不是更加危險?

凡事得往最壞打算,在綁匪毫無交涉誠意的情況下,采取強硬手段,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策。

站在劉徹的角度,他的考慮不無道理。

他默默看了一眼甄震。

對方剛好也在看他。

賈之祎覺得,甄震明白他的意思了。

北山公園。

賈之祎順着盤山路,一路風馳電掣,将車停在山頂的亭子旁邊。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

亭子旁邊的樹下,站着一個高瘦的影子。

賈之祎下車,挨着車門觀察他。

男性,大約二十六七歲,臉色蒼白到病态,落日的顏色掩飾不了他眼底的血絲。

看上去,極其疲倦的樣子。

賈之祎打開後備箱,取出一只黑色密碼箱,“黎如山,是嗎?”

他見過黎家兩兄弟的照片,輕而易舉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黎如山警惕地盯着他,“你不是甄爺。”

賈之祎将密碼箱放在亭子正中的石桌上,“六百八十萬,一分不少,點點看?“

黎如山重複:“甄爺呢?說好是甄爺來送贖金。”

“你居然好意思提甄爺?”賈之祎冷笑,“怎麽,綁架老板的女兒,立功了?想邀功?”

“你懂個屁!”黎如山啐了一口,“我要見甄爺!”

“甄爺沒時間,派我來了。”賈之祎兀自按下密碼,“啪”地一聲,箱子開了。

半新不舊的百元鈔票被整齊地摞在箱子裏,紅彤彤的一片。

黎如山面露厭惡,緘默不語。

賈之祎近距離觀察他的表情,微微吃驚。

第一次接觸綁匪,對方居然是個見錢不眼開的主兒,也是樁新鮮事。

黎如山執拗道:“別整這沒用的,我要見甄爺!”

“我是甄鳴的老板,也是她的男朋友,既然你們是在學校動的手,應該知道我的身份。”他自我介紹,“我有資格站在這裏。”

黎如山沉默了。

來人不是甄爺,這與他們的計劃略有出入。

但不是警察,貌似也不妨事。

他遲疑片刻,走到石桌前,撚起其中一沓,單手用拇指并食指搓了搓,真的。

“箱子放下,你可以走了。”

賈之祎挑眉,“人呢?”

剛才的幾分鐘裏,他已經觀察過,周圍确無藏身之處。

黎如海和甄鳴,人在哪裏?

恐怕不在北山公園。

“你回去等消息,錢一到位,自然放人。”黎如山将箱子扣好,拎起來掂了掂。

賈之祎要笑不笑的,“你當我是傻B呢?人沒見到,錢讓你帶走?”

黎如山有些不耐煩了,“跟你說了,錢一到位馬上放人,你愛信不信。”

賈之祎大約明白了。

眼前這位,壓根就是個棒槌,說了不算,心态也不對。

他很害怕,也很着急,想要早點結束眼前這一切。

那就好。

黎如山作勢要走。

賈之祎也不攔他,在他剛擡起一條腿,準備邁步時,低聲說道:“有那樣一個弟弟,挺糟心的吧?”

黎如山腳下一頓。

“讓我猜猜——你父母很寵愛他?”

“你的童年,是在他的陰影下度過的,眼見家中所有的資源全部投入到他的身上,自己只能在一邊看着,無能為力。”

“于是你發奮圖強,拼命學習,終于考上了大學,離開了讓你深惡痛絕的家。”

“可是你的噩夢并沒有結束,反而變本加厲。”

“你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生活剛剛開始,他就找上門來了,吃你的,喝你的,整日無所事事,玩游戲,賭博,一天比一天混蛋。”

“父母已經老邁,比前些年還要昏聩,于是他變本加厲,把你當保姆,當搖錢樹,當冤大頭。”

“因為他的緣故,你找不到女朋友,畢業幾年了,也沒錢買房子。”

“可即便如此,錢還是不夠用——”

黎如山轉身怒吼:“你閉嘴!”

賈之祎微微一笑,繼續刺激他:“最可恨的是,他居然欠了那麽多賭債。高利貸公司找上門來,一通打砸搶,把你吓得魂飛魄散。你吃不好,睡不踏實,一心想着怎麽才能還上那幾百萬。”

黎如山幾近失控,“你閉嘴!”

“你的生活被他毀于一旦,辛辛苦苦努力了這麽多年,最終還是失敗了。”賈之祎笑意更甚,“說實話,我真同情你。”

“他是我弟弟,我不能不管他!”黎如山的表情幾近扭曲,“你懂什麽?你憑什麽對我的生活品頭論足!”

“你的生活到底如何,還用得着我來評價嗎?”賈之祎像是聽到了笑話,“月入過萬的人,租最便宜的房子,抽幾塊錢的煙,穿幾十塊錢的地攤貨,連同事們組織的聚餐都不敢參加,你确定,這是你想要的生活?“

黎如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惡狠狠地看着賈之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