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黎如山感到手腳發涼。
沒錯,這就是他的生活。
掩耳盜鈴了這麽久,他甚至悄悄慶幸——也許同事沒有發現。
大家都是各忙各的,誰有閑心管他?
原來他錯了。
人人都看出他的窘境,人人都在背後議論他。
若非如此,賈之祎一介外人,哪裏搞來的信息?
他像個小醜一樣,卑微艱難地活着。
從今往後,他連小醜都做不成了。
通緝犯。
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利劍,一舉劈開了他的心髒。
無數的情緒齊齊湧了出來。
不甘,憤怒,悔恨,無奈。
他還能怎麽辦。
黎如海是他的親弟弟。
也是父母的命根子啊。
賈之祎泰然自若地轉身,走向車子,打開後備箱,取出另一只密碼箱。
右手輕輕一揚。
密碼箱重重落在黎如山面前,揚起一陣灰塵。
“第二個六百八十萬,”他語氣平平,仿佛只是在談論一部電影,一本雜志,一杯紅酒, “你只要告訴我,他們在哪裏?兩只箱子,就都歸你了。”
黎如山雙拳攥得死緊,“你不要以為——”
“親情不如金錢重要,你真是這麽以為的?”賈之祎目光冷冽,“如果現在,站在這裏的人,是黎如海,而不是你,你猜,他會怎麽做?”
黎如山不說話了。
如果站在這裏的人,是黎如海。
他會怎麽做?
拂袖而去?
怎麽可能。
分明沒什麽可笑的對話。
但他就是想笑。
黎如山盯着腳下的密碼箱,神色不明。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動心了?
比想象的還要快。
賈之祎取出第三只密碼箱,“我再加一份贖金,兩千零四十萬,買他藏身的地址。”
“現在,打電話給黎如海,告訴他,你已經拿到贖金,正在往回趕的路上,讓他安心等你。”賈之祎再度密碼箱扔向黎如山,“然後關機,帶着贖金,遠走高飛。從此以後,遠離偏心的父母,以及不成器的弟弟。忘掉這裏發生的一切,找個山清水秀的小城市,隐姓埋名,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賈之祎笑得勝券在握,“這是筆很劃算的買賣,你跟着甄爺和玄爺,做了這麽多年生意,不會不明白吧?”
亭子另一側,停着黎如山的交通工具。
——随處可見的封閉式電動三輪蹦蹦車,棚子外側打着某家快遞公司的廣告。
小巧,靈活,速度快,無牌照,查無可查。
放眼清城,每天至少有上萬輛同款車型出現在大街小巷,他一旦駛出北山公園,混入滾滾車流,就基本安全了。
賈之祎急着救人,顧不上追他。
幾公裏之外的警察,一時半會兒亦無法迅速就位。
帶着箱子憑空消失,具有現實的可操作性。
最重要的是,賈之祎給他描繪出來的未來,實在太過誘.人。
一個沒有父母和黎如海的世界。
一個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世界。
有老婆,有孩子,有錢。
他感覺渾身都在發抖。
身上的血,正在沸騰。
第一個箱子裏的六百八十萬,他們兩兄弟,僅能拿到一半。除去還給高利貸公司的三百四十萬,只有四十萬的餘額。這四十萬,是他放棄了待遇優厚的工作和大好的前程才換來的。
黎如海能給他嗎?
盡管他信誓旦旦,但黎如山知道,四十萬也只夠他賠幾天的。
幾天之後,他們要怎麽生活?
像老鼠一樣活在下水道裏嗎?
憑什麽!
他頭懸梁錐刺股才走到今天,不是為了當通緝犯!
前面的路已經走錯了。
後面的路,就在眼前。
幾分鐘後。
黎如山報出一個地址。
“這個瘋子。”劉徹放下監聽耳機,“出發!”
十幾輛警車警笛齊鳴,浩浩蕩蕩開向郊區。
賈之祎和劉徹幾乎是同時到的。
老舊的小區,雜亂的出租屋,破門而入的警察。
黎如海幾乎沒有任何反抗能力——開門的一瞬間,是賈之祎動的手。
他的胳膊瞬間脫臼。
束手就擒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過來。
一向唯命是從的哥哥,竟然背叛他了。
是他大意了。
挂了電話之後,他一直在客廳裏打轉。
成功來得太過容易,他按捺不住愉悅的心情。
甚至唱起了小曲兒。
直到門鈴聲響起,他還以為黎如山帶着錢回來了。
他可真是個蠢貨。
胳膊上傳來劇痛。
呼吸也不暢通。
賈之祎扼住他的咽喉,“她在哪裏?”
黎如海面色如土,“最、最裏面的房間……”
劉徹用槍頂着他的太陽穴,“開門。”
“我、我打不開、門、門是從裏面、裏面鎖、鎖住的、的……”
從裏面鎖住了?
劉徹渾身一僵。
賈之祎瞬間反應過來。
遭了!
還有第三名綁匪!
從事先調查的情況來看,黎家兄弟理應沒有幫手。
黎如山的人際關系異常簡單,來往之人全是飚鳴貿易的同事。
至于黎如海,雖說是個混混,但生活軌跡也主要集中在小區樓下的網吧、臺球廳和彩票投注站。
他懶散潦倒,債臺高柱,沒人願意和他做朋友,連流浪狗都躲着他走。
故而劉徹判斷,身穿橘紅色外衣的男人就是黎如山。
其一,黎如山和甄鳴認識。
其二,警察在他的家中,找到了一件類似的球衣。
很顯然,他的判斷失誤了。
尋常小錯無傷大雅,可眼下是綁架案。
人命關天,任何微小的失誤可能導致難以預估的後果。
劉徹感到渾身發涼。
怎麽辦?
“小趙,胖子,你們各帶一隊人馬,到樓下堵着。”劉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遇見任何可疑人物都要扣下,重點關注送快遞的電動三輪車。”
如果他是綁匪,現在該怎麽做?
繼續觀望?
警察已經破門而入,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樓層不高,順着門窗爬出去,完全有可能跑掉。
何況抓捕黎如海時還耽擱了幾分鐘。
帶着甄鳴跑?
不可能,難度實在太大。
盡管甄鳴是他手中唯一的砝碼。
不帶甄鳴自己跑?
他能甘心嗎?
錢沒撈着,人卻完璧歸趙。
真有這麽仁義,還做什麽綁匪。
賈之祎簡直要瘋了。
在北山公園的時候,黎如山壓根不曾提到,出租屋內還有一名綁匪。
不怪黎如山狡猾,是他太過自以為是。
難怪黎如山那麽容易動心。
六百八十萬,三個人在分。
房間內的綁匪已經走投無路。
他想到甄鳴……
關着甄鳴的那扇門,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盡管屋外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賈之祎一把拎着黎如海的脖子,将對方按在牆上,一記重拳砸下去。
黎如海的鼻梁斷了,剎那間血流如注。
“說!裏面的人,到底是誰?”
黎如海強忍着劇痛,“yue哥,裏面、裏面的人是、是yue哥。”
賈之祎一滞。
yue哥?
哪個yue?
“賈總,适可而止。”劉徹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你跟裏面的yue哥,是什麽關系?”
黎如海抖如篩糠,“我、我不認識、不認識yue哥,yue哥是feng爺派來的,只要我們綁、綁了甄、甄鳴,我的三百、三百萬,就免了,所以yue哥讓我們做什麽,我們、我們就做什麽……”
賈之祎和劉徹對視一眼,二人均是不可置信。
除了yue哥,還有個feng爺?
劉徹問道:“feng爺又是誰?”
黎如海懊喪至極,“feng爺……是高利貸公司的,我的……欠的錢都是從feng爺那裏借的。”
十幾名警察,外加賈之祎,全部沉默了。
如果黎如海所言不虛,綁架案的主謀,是高利貸公司的feng爺。
feng爺又派來了一個名叫yue哥的人。
甄鳴和飚鳴貿易,到底惹到了什麽人?
兜這麽大的一個圈子,是為了錢?
黎如海與feng爺的關系,只是債權人與債務人那麽單純嗎?
不知什麽時候,甄震也跟着沖了進來。
“你說什麽,月哥?月哥對不對?”
劉徹試圖攔住他,“甄爺,你在外面等着,不要——”
另一名小警察奮力拽他,“請家屬冷靜一下,不要影響——”
豈料甄震像憤怒的獅子,“江月落!你他媽的給老子開門!”
“你還有沒有良心!鳴鳴對你那麽好,吃糠咽菜養了你那麽多年,你他媽的,居然敢玩綁架!”甄震吼得歇斯底裏,“開門!老子要殺了你!老子要剖開你的心,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黑!”
在場的人紛紛震驚。
綁架案的背後,原來還有一場彎彎繞繞的情感大戲?
yue哥,江月落,是誰?
賈之祎的神色晦暗不明。
甄震的話,猶如一記記重錘,砸在他的心口。
對他好,吃糠咽菜,養他。
門背後的綁匪,穿橘色上衣的男人,到底是甄鳴的什麽人?
“咔!”
木門突然響了一聲。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劉徹用槍口對準了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