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過來吧,熱水可以用了。”
“我待會給你換套床單。”賈之祎問她:“你喜歡什麽顏色的?目前只有黑白灰三種,明天我讓張恺去買幾套新的回來,你還缺什麽,一并告訴他。”
甄鳴的音量堪比蚊子,“我沒什麽要買的。”
寄人籬下,哪好意思要這要那。
賈之祎遞給她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別的可以不要,手機是必需品。”
甄鳴看到外包裝,“我不要……”
“合作廠家送的,不要想多。”賈之祎若無其事地放在茶幾上,“你明天去補張手機卡,家裏的WIFI密碼是******。”
家裏的……
甄鳴的臉紅了。
“玄關上放着入戶鑰匙,你記得一定要收好。”他拿捏着分寸,“洗完澡先睡一會兒,緩緩精神,我還要去畫室。”
鑰匙……
甄鳴的臉更紅了。
賈之祎心無旁骛,在畫室裏忙活了一下午。
擡頭望向窗外,夜幕早已降臨。
倒不是刻意避嫌。
從世界動漫大會開始那天,他就再沒動過筆,十來天下來,工作堆積如山。
關好電腦,他先去餐廳打包了幾個菜,緩步走到公寓門口。
不知道甄鳴睡醒了沒。
他站在門口,神色中帶着一抹期待。
第一次。
它不再只是個空空蕩蕩的房子。
推門進去,客廳內點着一盞臺燈。
窗簾緊閉,光線幽暗。
甄鳴身穿一套純棉的夏季家居服,短袖,長褲,腰間搭着條蠶絲被,舒舒服服窩在沙發一角,睡得昏天黑地。
許是被開門的動靜驚擾到,她翻了個身,面朝沙發裏側,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随後又睡了過去。
居然睡在沙發上?
賈之祎失笑,輕手輕腳靠上前來,撿起滑落在地上的半條被子,正要給她蓋上——
甄鳴露出一小段腰身來,又白又細,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來。
賈之祎的呼吸一滞。
想起甄鳴COSPLAY的花栗鼠。
短袖上衣的下擺被撮上去一點點,白色長褲亦被退下去一點點。
只是一點點而已,無傷大雅,根本算不上走光。
但——
賈之祎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視力竟然這麽好。
褲腰部位,隐約可見海藍色的蕾絲邊兒。
镂空設計,布料考究。
細細一條線,落在珍珠般的肌膚上,對比鮮明,令人很難不去想象,它的全景該是怎樣的旖旎風光。
海藍色。
他最喜歡的顏色之一……
賈之祎覺得自己遇到麻煩了。
胸中像是滾了一團火,點着得快,燒得更快,幾秒鐘之內,大有燎原之勢。
他快速走向衛生間,胡亂扯下T恤衫,還不忘将門反鎖。
撥開淋浴器的冷水閥門,任水流大力沖刷十幾分鐘,勉強平靜下來。
與整樁公寓的風格一樣,衛生間又大又空,通風良好,給了他足夠的思考空間。
賈之祎讓自己盡量想點別的。
甄鳴同意住進來,實屬意外收獲。
他簡直撞了大運。
綁架案的最大受益者,不是黎如山,不是江月落,是他。
至于收獲之後如何去經營……他還沒想好,天天洗冷水澡絕非長遠之計。
有一點可以肯定,既然已經住下,就不能讓她走掉。
賈之祎準備擦頭發。
長臂伸向浴巾架。
眼皮一擡,這塊毛巾是——
金錢豹?
慵懶傲慢,目空一切,睥睨着他。
賈之祎笑了一下,四下掃了掃,不止是毛巾,衛生間裏還多了套金錢豹造型的牙具——玄飚還真了解她。
他默默地注視着洗手臺。
漱口水,護膚品,梳子。
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似乎連燈光都變得溫柔。
她真的,住進來了。
賈之祎取下浴巾,感覺毛巾架後面有什麽古怪。
微微側過身來,眯起眼睛一看。
金錢豹欠抽的大臉背後,挂着兩件剛洗完的衣物,半幹不濕,散發出檸檬的味道。
白色薄款,刺繡工藝,樣式內斂且做工精致。
姑娘的衣品比他以為的還要好。
他當場定住。
見鬼了。
氣血上湧,心跳如雷,整個人都不好了。
想罵人。
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邪念,再次冒出頭來,鬥志昂揚,氣宇喧嚣,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意。
相比二十分鐘之前,這次的麻煩貌似更大,更難解決。
頓時沒了擦頭發的心情。
他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眼眸黯不見底,黑色的發稍一縷一縷,水滴順着巧克力板似的腹肌滑向更深。
既熟悉又陌生,既克制又危險。
他訝于那雙眼睛中的情緒。
焦灼的,渴望的,甚至嗜血的,如饑腸辘辘的豹子見到食物。
不行。
不能這麽走出去。
會吓到她。
甄鳴坐在沙發上發呆。
居然睡了這麽久。
四天三夜不曾好眠,她甚至覺得自己會患上睡眠障礙。
躺在那張寬大到駭人的床上,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難以安然入睡。
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江月落那張混亂的臉。
痛苦的,膽怯的,絕望的。
愉悅的,興奮的,陰鸷的。
不敢看她的眼睛,卻又帶着一絲複仇的快意。
直至警笛響起,警察破門而入,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甄鳴也看不透,哪個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她從未看懂過他。
鼻息下是消毒液的味道,賈之祎更換床品所致。
她讨厭這個味道——昨天晚上,她是在醫院度過的。
反倒是大列巴造型的沙發很合她眼緣,旁邊茶幾上随意擺着幾樣東西,水杯、紙巾、遙控器,多少有點家的味道。
她抱着被子挪地方,腦袋剛一挨到沙發墊,就睡着了,夢裏都是甜的。
金錢豹一掃平日高冷,又溫柔又體貼,輕輕撫摸她的尾巴。
衛生間隐約傳來流水聲,斷斷續續。
甄鳴耐着性子,等啊等啊,直到肚子都開始叫喚了,賈之祎才黑着一張臉出來。
“你洗澡洗好久,比甄爺玄飚加起來再乘以二還要久。”甄鳴評價道,“這麽一比,我家那兩個男人,也太不講衛生了。”
賈之祎:“……”
還不是……被你折騰的。
他換了個話題,“你怎麽睡在沙發上了?床單我換過的。”
“我試過了,睡不着。”甄鳴怕他誤會,“還是沙發睡着舒服。”
“明天給你新買張床?”賈之祎走到餐桌前,将餐盒放入微波爐裏,“你喜歡軟一點的?還是什麽樣的?”
甄鳴反複強調,“我就想睡沙發。”
賈之祎嘆氣。
剛開始,不能太較真。
她想怎樣就怎樣吧。
甄鳴吃飯的時候,能不說話盡量不說話。
她不挑食,每樣菜都會吃一點,而且不會剩飯,碗裏的米被她吃得一粒不剩。
甄爺……的确把她教育得很好。
好到不能再好。
賈之祎如是想。
餐後,甄鳴主動要求洗碗。
賈之祎拒絕了,“每天會有人定時來打掃,你住在這裏,什麽都不用做。”
“哦。”甄鳴再度陷入沉默。
睡了一下午,精神依舊萎靡。
賈之祎見不得她這副頹樣,“有沒有興趣,參觀我養的花兒?”
露臺上的陽光房裏,養着不同品種的盆栽,高矮錯落,郁郁蔥蔥。
甄鳴只能叫出蘭花、昙花,紫檀、麒麟和海棠的名字來,其餘都不認得。
賈之祎指了指搖椅,“坐吧!”
搖椅只有一把,他坐在甄鳴對面的花臺子上。
微風吹起,帶來淡淡的花香。
單身男人,竟把綠植養得生機勃勃。
張若說的沒錯,賈之祎的求生欲,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你的心情不好,我能理解。”賈之祎醞釀了一番,“甄爺只是擔心你,話說得有點重。我希望你……不要怪他。”
姑娘蔫了一整天,臉上的傷褪去了大半,心裏的卻不然。
江月落對她的打擊很大。
“我一點兒也不怪他……我只是很自責。”甄鳴不知道該怎麽表達,“爸爸以為……我心疼哥哥,是因為爸爸不管他,所以我才像個傻子一樣被他訛詐,其實不然。”
賈之祎将胳膊分別放在雙腿的膝蓋上,雙手交叉,好整以暇地聽她講話。
甄鳴難得敞開心扉。
“那一年,我才五歲,很多事情記得不夠清楚,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我從沒告訴過爸爸……我對哥哥那麽好,是因為他保護過我。”
“那是我第一次去寧波,參加媽媽的葬禮。具體地點記不住了,只記得有一個很兇很兇的叔叔,要打我。然後哥哥就來了,把我護在懷裏,很兇的叔叔就不停打哥哥。”
“這處咬傷,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哥哥被打得狠了,不小心咬到我。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當時很混亂,我吓壞了,事情怎麽發生的,怎麽結束的,我全都搞不明白。”
“我只記得,哥哥穿一身很舊的校服,不停地告訴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沒有做除疤,我舍不得。”
甄鳴轉動手腕上的銀镯子,目光溫柔。
“我只想告訴哥哥,我不怕,也一直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