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九月的南京熱似火爐。
章玥林一頭紮進開着空調的酒店,說破大天也不肯出來。
甄鳴也沒出門。
忙,熱,也困。
忙是有原因的,熱是客觀條件,至于困——研讨會具有絕佳的催眠效果,她的睡眠時間從一天十個小時延長到十二個小時,還是不夠用。
到了第三天,甄鳴從雙眼皮成功晉級單眼皮。
最後一個項目是參觀。
南京博物館正在舉辦建康城的文物展出,主辦方負責人因為章老的到場而喜不自禁。
建康城是東晉的國都,甄鳴終于提起一絲興趣,一樣一樣看過去。
“小鳴!”
甄鳴腦袋一大,這個聲音是——
“小鳴!真不敢相信,咱們又見面了!”郭洵驚喜,“你也來參觀嗎?”
甄鳴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小鳴,我能跟你談談嗎?”郭洵追了上來,“我以前——”
甄鳴走得更快了。
“你還在‘金花漫畫’兼職嗎?”郭洵窮追不舍,“我聽說你在A大讀博,漫畫助理只是份兼職工作吧?你沒打算當正經八百的事做吧?其實以你的條件,留校也不是不可能……或者去中學任教……”
甄鳴冷笑,“我當然把它當做正經八百的事情在做了,畢竟我這麽窮。”
“小鳴,你何必——”郭洵面帶尴尬,“我只是關心你而已。”
甄鳴繼續冷笑,“可別——你上次說關心我,結果把我的論文給關心走了。我現在比當初還窮,你的關心,我要不起。”
郭洵被噎住,“你、你聽我解釋……”
甄鳴一邊走一邊說,“別跟着我,否則我叫保安。”
郭洵站在原地,“小鳴,我真是為你好,你聽我一句,‘金花漫畫’很快就……你不如換個工作比較好……”
甄鳴聽得一清二楚。
“金花漫畫”很快就怎麽了?
“金花漫畫”好着呢!
烏鴉嘴!
呸!
看展覽的心情被郭洵破壞殆盡。
甄鳴掏出手機,查了一下從南京通往蘇州的高鐵時刻表。
兩個多小時,餘票充足,如果現在出發,當天就能趕回來。
她思索片刻,給章玥林發了一條微信過去。
蘇州的天氣與南京類似。
甄鳴下車後,憑着記憶找到了舅舅家的小區。
她在小區門口的超市裏買了兩瓶茅臺53度飛天,拎着就上了電梯。
按下門鈴的一剎那,她的心髒砰砰直跳。
怕家裏沒有人,白跑一趟。
怕舅舅舅媽不讓她進門,畢竟上次見面,他們對她并不友好,甚至懷有敵意。
買票純屬一時沖動,如果時間退回到三個小時之前,她興許不會心血來潮,大老遠冒險跑過來。
門鈴短促地響了幾聲。
屋內響起聲音,“來了來了,催命呢。”
開門的人是舅媽。
舅媽一看到她就皺眉,“你怎麽也來了?我們該說的,都已經對警方說了,還要我們說什麽?”
警方?
甄鳴秒懂。
江月落涉嫌綁架,劉徹仍在馬不停蹄地調查,他或是他的同事,已經來過蘇州。
“舅媽。”她把禮品袋亮出來,“我在附近出差,順路來看看你們,沒有別的意思,您別誤會。”
舅舅也走過來,“甄鳴?”
他同樣做了個皺眉的動作,在看到甄鳴手上的禮品袋後,又舒展開來,“外甥女來家作客,你堵在門口算怎麽回事兒?”對老婆投以一個“你懂”的眼神,“甄鳴啊,趕緊進來坐,外面多熱。”
甄鳴松了一口氣。
舅舅家與四年前毫無變化。
上個世紀的電器,半新不舊的家具,茶幾上擺着廉價的應季水果,牆角處堆滿空酒瓶子。
就連夫妻二人穿的家居服,也還是四年前那兩套,洗到褪色,還起了球。
無怪外婆聽聞甄震開了家貿易公司時,露出豔羨且悔恨的表情——她記憶中的前女婿,只是個倒騰半導體收音機的窮小子,連套像樣的房子都租不起。
把女兒強塞給他,實屬迫不得已。
舅媽給她倒了杯茶,“甄鳴啊,我們也沒想到月落那個壞種能做出那麽可怕的事情來,虧你對他還不錯的,他真是豬狗不如!”
舅舅觀察過禮品盒上的白酒度數,态度更加和藹。
“你都不曉得,警察來了好幾次了,可兇,但能說的我們都說了,實在提供不了任何其它信息。月落那混球,在社會上混了好多年的,認識一大幫子不三不四的人,男人女人都有。我們實在不知道,警察說的,呃,feng爺是吧,到底是何方神聖,這幫喪心病狂的歹徒!回頭要是被抓住了,舅舅一定替你——”
“舅舅。”甄鳴打斷他,“我來,真不是為了江月落的事情。”
“不是?”
舅舅和舅媽對視一眼。
“那你……”
“我确實是出差,順路來探望你們。”
甄鳴斟酌開口,“不過……我也确實有兩個小問題,想向你們核實一下……”
甄鳴不在清城的日子,賈之祎見了一次玄梅。
見面地點選在了飚鳴貿易附近的茶館。
“玄爺,好久不見,我今天是代表佟老太太而來。”賈之祎開門見山,“她請我與您溝通,希望您能考慮,玄飚與她見面的事。”
至于改姓事宜,他閉口不提。
玄梅面色不善,這兩個多月來,賈之祎對他們的家事,管得越來越寬。
這小子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西晉》上映後,玄飚的名氣只會越來越大。有關他的身世,萬一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對他的影響會很大。”
賈之祎的話,玄梅怎麽會聽不明白。
但佟老太太當年把事情做絕了,她咽不下這口氣。
“佟老太太對過去的事情很後悔,她希望能有個機會,向您當面道歉。”賈之祎繼續說道,“您還有什麽其他要求,可以一并提出來。”
“我知道玄飚對您的意義重大,金錢豈能與感情相提并論,但您知道——”賈之祎輕笑,“南佟這個稱號,佟家不是白得的,如果玄飚叫她一聲奶奶,佟家的全部財産,就是他的了。您也許看不上那點錢,但玄飚要走的這條路,或坎坷或通暢,他什麽時候需要錢,誰也說不準。”
玄梅的眼睛閃了閃。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吧,‘金花漫畫’剛成立那幾年,公關費、排版費、印刷費、宣傳費、人員工資,哪樣開支都不小,漫畫才賣十元錢一本,我完全是賠本賺吆喝。如果不是小有財産,恐怕走不到今天。”
“雖說各個行業的情況不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家裏沒有經濟負擔,玄飚身上的擔子就能輕很多,未來的選擇也能多幾種,興許他想要——”
玄梅突然打斷他,“玄飚不能改姓。”
這是她的底線。
賈之祎并不意外,“改姓的事,佟老太太已經想通了,她不會勉強玄飚,一切按照他的意願來辦。”
玄梅仍然意難平。
當年的一幕一幕,如鲠在喉,要她咽下這口氣,太難。
但事實擺在面前。
第一,佟老太太遲早能見到玄飚,在她失去耐心之前,必須給玄飚講清楚。玄飚已經是個成年人,他對佟老太太并無敵意,且血濃于水,玄梅的想法,并不一定能代表玄飚。
第二,佟老太太的財産在那裏放着,如果說玄梅這輩子能被什麽打動,那一定是錢。賈之祎的話不無道理,玄飚繼承佟家的財産後,今後無論想做什麽,都不會被窮困束縛手腳。缺錢的滋味不好受,她不想兒子再走她的老路。
前兩點,無論是誰上門來談,都是套話空話,沒人會站在她的角度上考慮問題。可今天的來人是賈之祎,玄梅見識過他救甄鳴時的誠意,手段是強硬了點,至少是個靠譜的人。
玄梅覺得,比起其他人,賈之祎不會坑她。
畢竟,她算甄鳴的半個媽。
“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玄梅掂量了一番,“我還有一個條件。”
“您說。”賈之祎表态,“只要佟老太太和我能夠做到。”
“沒有那麽麻煩。”玄梅正色道,“你現在,在甄爺那裏能夠說得上話了吧?”
甄爺。
賈之祎多少有點為難。
甄震與玄梅之間的矛盾,屬于原則性的。別說他還沒被認可,就算是正牌女婿,也不方便參與老丈人的感情生活啊。
甄爺雖然沒把話說透,但他和玄梅的事,回旋餘地不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就連不知就裏的甄鳴,也長籲短嘆了好幾天。
玄爺冒進,視財如命。
甄爺卻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何況他們當時面對的,是甄鳴的贖金。取舍之下,矛盾立現。
不光是甄震,就是賈之祎,也對玄梅心有芥蒂。要不是他剛好拿得出贖金,那晚的事情該如何收場?
他都不敢想。
幾斤牛肉,難道比不上甄鳴的命?
甄爺跟她湊合過了多年,也是不容易。
想玄梅就範,還有其他法子——佟老太太轉給他的股權,就是最後的底牌。
但賈之祎還是留了餘地,他不想把玄梅逼得太緊,畢竟……手心手背的,甄鳴那裏不好交代。
玄梅看出他的顧慮,“這樣吧,你安排我和甄爺見面,我就同意見佟老太太。至于我和他談到什麽程度,不用你操心。”
賈之祎笑道,“玄爺真是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