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鳳娘

東側屋內,婆子們好一通忙活,才将老夫人換洗一新,又将塌上的褥子重換,安頓好老夫人,王大夫才提着醫箱進來,連夜請大夫看診,下人将王大夫從被窩中挖起,趙縣令連連致歉。

王大夫拱手作揖,口中連道不敢當。

一番診脈查驗,王大夫道老夫人許是受到驚吓,故而失禁,無甚大礙,按之前的安神方子煎一碗服下即可。

送大夫出去,趙縣令才跨進東側屋,老夫人見到兒子,急得嗚嗚亂叫喚,董氏立在塌邊上,見他進來,用帕子拭淚,面露傷心,“老爺,老夫人這裏有我,你去歇着吧。”

老夫人雖然一直癱瘓在塌,可腦子還是明白的,又有下人精心照顧,掐着時辰讓她出恭小解,輕易不會失禁在塌,一旦失禁,必是鬧得人仰馬翻。

趙縣令見母親已被妥善安置好,再聽董氏如此說,氣消了一些,董氏再有錯,可在孝順父母上面,卻是做得妥妥貼貼,讓人挑不出半分錯來,父親在世時,曾說過董氏是佳媳,不僅田間地頭的活計拿手,家務也是一把好手,常常對她贊不絕口,今日他說出休棄的話,也是氣在頭上。

“你回去吧,平日裏都是你照料娘的飲食起居,你辛苦了,今夜我就在這裏陪娘吧。”

董氏感動得熱淚盈眶,“老爺,妾身能得老爺一句辛苦,便是累死也甘願。”

說完就要往趙縣令的身上靠,趙縣令看着她被淚水沖得一道道的臉,皺下眉頭,又想到嬌妾那滑嫩的臉,艱難地咽下口水,将她一推,“時辰不早,你去歇息吧。”

董氏一僵,低着頭,做柔順狀地退出去。

塌上的老夫人口中還在嗚嗚做響,瞪着董氏叫喚,董氏側身回一個陰恻的笑,老夫人的眼神黯淡下來,癡癡地望着兒子。

趙縣令沒有注意到她和董氏的眉眼官司,以為老母親是想念自己,擠出一個笑,“娘,今日兒子在這裏陪你,讓大梅回去歇息,平日裏都是大梅侍候你,這回,也讓兒子盡盡孝。”

老夫人搖頭,耷拉着眼,老淚縱橫。

淚水順着滿是溝壑的臉上流下,死死地拉着兒子的手,可憐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真是有苦說不出。

趙縣令卻沒有讀懂老夫人眼中的意思,自顧地說起趣事,老夫人的眼神越發的黯淡,慢慢地閉上眼睛。

見母親睡去,趙縣令想悄悄地離開,卻不料老夫人雖然睡着,可手卻死死地拉着他的衣服,怎麽也掰不開。

他無法,只能趴在塌邊,和衣而睡,不一會兒便手腳發麻,一夜不停地輾轉,醒來只覺腰酸背痛,脖子僵硬,老夫人醒後他才抽開衣袖,讓下人們侍候老夫人,自己則梳洗一番後,呲着牙去上堂。

文師爺見狀,關切問道,“大人何故如此,可是夜裏睡得落了枕?”

趙縣令擺下手,揉着後頸,轉下脖子,示意他不提也罷,堂中衙役執仗立于兩側,外面無人擊鼓,衙門外一人一馬至,從馬上下來一位青衣中年男子。

文師爺一瞧,忙出去迎接,“竟是秦書吏,什麽風将您給吹來咱們渡古縣,可是知府大人又有何要事?”

趙縣令聽到文師爺的聲音,也跟着出來,秦書史是臨洲蔡知府身邊的紅人,随侍在知府的身邊,鮮少外出公幹,他親自到訪渡古縣,定然事情不小。

秦書吏将馬的缰繩遞給衙役,朗聲大笑,“恭喜趙大人,賀喜趙大人。”

“敢問書吏,喜從何來?”

趙縣令有些不解,秦書吏從懷中拿出一封邸報,呈給趙縣令,“喜從京城來,趙大人請過目,蔡知府一接到邸報,便命下官馬不停蹄地給大人送來,正好,此等大喜,下官還要向大人讨一杯薄酒。”

趙縣令驚疑地從紅封中拿出邸報,略一閱覽,大喜過望,做一個請的姿勢,“秦書吏,裏面請,本官今日高興,定讓秦書吏盡興而歸。”

秦書吏一拱手,“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喝上一杯喜酒,也算是沾了咱們縣主娘娘的光。”

趙縣令哈哈大笑,抓着他的手就往內衙走,随手将邸報遞給文師爺,文師爺展開一掃,臉露喜氣,也是滿面春風。

文師爺緊跟上前,一面派人去安排席面,一面派人去後院通知夫人,一時間縣衙內外歡聲一片,恭喜之詞不絕于耳。

趙鳳娘随姑母住在京中,因着姑母的關系,常去宮中陪伴皇後娘娘,前些日子,皇後娘娘一行前去行宮游玩,忽然狂風大作,皇後娘娘險些掉進湖中,趙鳳娘當時恰好站在娘娘的身邊,情急之下将皇後娘娘死死拽住,才幸免于難。

皇後娘娘望着湖中的深水,心有餘悸,感念萬分,當下收趙鳳娘為義女,封為鳳來縣主,并有食邑,将洪來縣劃為縣主的封地。

皇帝親自下诏,诏書一下,邸報出京。

邸報一路從京中發出,快馬加鞭,送到臨洲城,蔡知府閱後大喜,特命秦書吏親自送來,以示隆重,後面還跟着幾輛馬車,晚一步會到,皆是知府備下的賀禮,恭賀趙氏鳳娘受封縣主之喜。

後院的董氏聽到消息,大喜過望,笑得眼角的脂粉都浮起來,揮着帕子不停地問二女兒燕娘,“燕娘,你說,此事可是真的,娘沒有做夢嗎?”

燕娘神色不忿,不怎麽歡喜地道,“文師爺說,那臨洲城的秦書吏大人親自送來的邸報,邸報從京中發出,哪會有假。”

她語氣不太好,怨恨難消,一母同胞的姐妹,鳳娘出生沒多久就被姑母帶到京中,京中繁華,鳳娘常出入宮廷,戴的是珍寶玉石,穿得是綢緞绫羅,結交的閨友都是京中貴女,甚至公主,想來常在宮中行走,太子皇子們也是常見的,眼下又被封為縣主,何等榮耀。

而她呢?

雙胎的姐妹,出生的時辰前後相差不到一柱香,她卻屈居在這渡古小縣城,與父母姨娘庶妹屈居在這方寸後院之中,唯有的幾套頭面都是镂金的,難得有一兩支鑲着細小的寶石,身上衣裙所用的绡絹紗,還是鳳娘從京城捎來的,必是鳳娘瞧不上,這才打發給她。

讓她如何歡喜得起來。

母親往日裏每每說起鳳娘,都是一臉的驕傲,眉開眼笑,鳳娘是天上的鳳凰,她卻是家養的燕雀,天下地下,如此之差,讓人怎能心甘。

董氏自顧自己的歡喜,沒有注意到次女的臉色,也沒有留意她語氣中的恨意,猶自喜滋滋地道,“你姐姐鳳娘自一生下來就不凡,本是陰雨連綿的天氣,偏生那天就晴了,她一出生你姑姑就讓人算過時辰,那可是大富大貴的命。”

趙燕娘心中扭曲,時辰?她與鳳娘雙胎,一前一後地産下,母親只提鳳娘是大福大貴之相,将她置于何地。

她必然也是的,趙燕娘想到那英俊有才的段家表哥,表哥少有才名,以後必能飛黃騰達,等她嫁給表哥,自然是大富大貴。

這麽一想,心氣兒順不少。

此時就聽見董氏說道,“縣主可是要入皇室族譜的,以後就是皇家貴女,這都是佛祖保佑,娘必要去阆山天音寺多添香油錢,好讓佛祖保佑你姐姐将來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那不是要當皇妃,甚至…

趙燕娘的臉色更加不好看,聽聞董氏計劃着要去阆山天音寺上香,她眼珠子一轉,“娘,姐姐當上縣主,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情,燕娘也要去,要不,西屋的那位也帶上吧。”

董氏的臉冷下來,“我的女兒,榮耀尊貴,她一個庶出的賤種去湊什麽熱鬧,再說鳳娘現在身份金貴,豈是她一個賤婦之女能高攀的,你提她做什麽?”

趙燕娘露出一個意未深長的笑,“娘,姐姐如今是縣主,那小賤人在外人眼中可是縣主之妹,恐怕來求親的人不會少,到時候若是嫁入高門,就她那個賤命,哪能受得住高門大戶的福氣,不如低嫁,方才能保平安,自古肥水不流外人田,慶山表哥自從表嫂去世後,一直未娶…”

董氏恍然大悟,笑得開懷,眼角浮起的粉終于撲撲地往下掉,“還是我兒心細,知母莫若女,倒是與為娘想到一處。”

趙燕娘順勢撒嬌,“娘…”

母女倆同時透過窗戶望向西屋的方向,臉上的笑容詭異,眼裏的陰狠如同一轍,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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