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賞花
渡古縣城不過是一個小縣,城中最大的官員就是縣令,趙鳳娘是渡古百年來第一位縣主,不僅京中有賀禮送來,臨洲城內各縣官員,渡古縣中凡是有些底蘊的鄉坤都來賀喜,流水似的賀禮擡進縣衙的後院,将董氏母女倆看得眼花缭亂,心花怒放。
趙燕娘摸着晃着眼花的首飾,就往身上戴,頭上插,還有各色名貴的衣服料子,觸手滑順,她朝董氏撒着嬌,“娘,正好給我做幾身新衣。”
董氏心花怒放,“好,咱們娘倆都做幾身。”
而西屋中,卻平靜如水,趙鳳娘當上縣主,董氏嗓門都亮上幾分,天天将下人們呼來喝去,在西屋都聽得一清二楚,鞏姨娘越發謹小慎微,雉娘默默地養傷。
烏朵去廚下取吃食,回來籃子裏空空如也,氣得直抹淚,“廚房的王婆子說,最近府中事多,下人們都忙得腳不沾地,沒有空給咱們準備飯食。”
鞏姨娘一聽,眼眶就泛紅,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摸出一塊碎銀子,交到烏朵的手上,“罷了,大姑娘封為縣主,是大喜的事情,你去後街的面攤上,買些吃食回來。”
烏朵低頭出去,雉娘側靠在枕頭上,将養了幾日,傷處大好,謹慎起見,她一直都未開口說話。
“見過曲媽媽。”
外面傳來烏朵的聲音,驚得趴在塌邊的鞏姨娘差點跳起來,如老雞護雛一般擋在塌前。
雉娘瞧着鞏姨娘的舉動,便知這曲媽媽必是個厲害的角色。
屋內走進來一個婆子,高大壯碩,倒叉眼睛豎勾眉,望着她的眼中充滿不屑,雉娘強撐着身子坐起來,冷冷地看着那婆子,婆子一愣,接着鄙視一笑,“奴婢見過三小姐,辰時已過,日頭都起得老高,三小姐還未起身,倒是奴婢來得不是時候,我們二小姐心慈,顧念姐妹之情,什麽都想着三小姐,見着園子裏的花開了,都不願意獨享,特命奴婢來請三小姐一起賞花。”
賞花?
雉娘垂下眼眸,明知她剛從鬼門關走一趟,還要拉着她賞花,這位心慈的二小姐,可謂是毒如蛇蠍。
她是從地府走了一遭,又重現人間,可那原本的雉娘卻是真的去地府報道,香消玉殒,就這樣那二小姐還說什麽姐妹情深。
鞏姨娘強撐着身體,嚅嚅道,“曲媽媽,你知道三小姐方才…三小姐這身子,怕是要再養上幾日,二小姐的心意…”
曲婆子狠狠地瞪一眼她,“鞏姨娘,三小姐這不是好好的,都有心情睡到這時才起,再說這主子們的事情咱們當奴婢的哪裏清楚,二小姐一片愛妹之心,三小姐可莫要辜負。”
說完又轉個臉對塌上的雉娘道,“三小姐,你說奴婢說得是不是在理,二小姐可是巴巴地在園子裏等着,還請三小姐莫要讓二小姐等得心寒。”
雉娘冷冷地看她一眼,慢慢起身,鞏姨娘急忙上前攙扶。
她示意姨娘扶她到屏風後換好衣裙,又是綠色的衣裙,配着黃色的束腰,料子也粗得有些剌手,她略掃一眼衣廚,見裏面的除了綠黃兩個顏色的衣裙,剩下的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還有深朱色的,那分明是老婦人才會穿着的顏色。
黃色的束腰将她的腰肢勒得細細的,不盈一握,胸前倒還算有料,這一勒,越發顯得俏麗。
曲婆子咳嗽一聲,“三小姐,這天可不早了。”
鞏姨娘手一抖,随意給她挽了一個雙垂流雲髻,用絲帶束着,并未插任何的釵環。
梳妝好,雉娘出門,烏朵上前來攙扶她,她松開鞏姨娘的手,鞏姨娘不舍地放開她的手,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淚眼盈盈地看着她。
她轉過身,扶在烏朵的手上跟在那婆子的後面,沒走多遠,就見燕娘坐在涼亭中,桌子上擺着瓜果點心,倒真像是賞花的樣子。
趙燕娘不開口讓她坐,摸了摸頭上的簪子,“三妹妹,咱們官家小姐,一言一行莫說要仿着那京中的貴女,但一個娴靜貞德卻是跑不掉,如今大姐已是縣主,我們身為其妹,更要克己複禮,讓人挑不出錯來。”
簪子是金鑲玉的,玉質碧綠通透,镂金包着,下墜着通體瑩透的綠寶石,随着她輕撫的動作,擺來晃去,流光溢彩。
雉娘緩緩地擡頭,定定地看着趙燕娘,她本就臉色慘白,眼下更是白得吓人,略無血色的唇慢慢地吐着字,嗓聲沙啞,“二姐說的是,雉娘死過一回,倒是想通不少事情,說來也奇怪,雉娘本已入了地府,可閻官道我死得冤枉,容我重返世間。”
趙燕娘的臉一僵,莫名感到一股陰風,如見鬼般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少女原本貌美的臉上一片慘白,那雙本來總是霧蒙蒙的翦水大眼,澄清透明,直直地看着,讓人心裏發毛,帶着說不出來的詭異。
雉娘隐約瞧見三堂黑漆大門處朱色的官袍一現,她裝出一副歡喜的樣子,“閻官都如此說,可見雉娘命不該絕,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看,大姐就被封為縣主。”
大姐受封縣主,有你這賤丫頭什麽事?
趙燕娘“霍”地站起身,“三妹妹,依你之言,大姐受封縣主,還是托你之福,此話若傳出去,讓皇後娘娘怎麽想?”
雉娘靠在丫頭的身上,有氣無力地看着趙燕娘,“二姐姐,你說什麽?雉娘聽不懂,大姐受封縣主本是大喜之事,當然是皇後娘娘的恩典,雉娘有幸成為縣主之妹,感激萬分,二姐認為雉娘哪句說得不對?”
你哪句話都不對,一個小婦養的庶女,還敢自稱縣主之妹。
趙燕娘恨恨地想着,氣憤難消,看着她蒼白嬌弱的樣子,那舉手投足間都像是勾引男人的模樣,越發的來氣。
“三妹妹,切記要謹言慎行。”
這話說得重,雉娘似是受不住,搖晃一下身子,猛然向前栽去,撲在趙燕娘的身上,用僅能兩人聽見的聲音冰冷地說道,“蠢貨,我要搶你的男人,易如反掌。”
說完往後仰,直直地往下倒,從後面看就像是趙燕娘将她推倒一般,所幸烏朵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主仆倆沒有站穩,齊齊摔倒在地。
趙燕娘怒火攻心,指着她罵,“賤人,你還敢肖想段表哥,簡直是癡心妄想,你不過是一個庶女,出身低賤,将來和你那小婦姨娘一樣,是個做妾的命。”
雉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水霧一片,大顆的淚珠滾下來,嘴唇顫抖,“二姐,你說什麽?你居然…”
她身軟體弱,還未從地上爬起,又倒下去,黑色的官靴急急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擡起頭,淚如雨下,帶着乞求,“爹…雉娘不願為妾,剛才二姐說雉娘以後也會如姨娘一般,是個做妾的,前幾日,段表哥也拉着雉娘,說什麽要讓我為妾的話,我怕…爹…我不要做妾,我怕…”
未好全的嗓子本就沙啞細氣,又帶着委屈和膽怯,還有傷心的哽咽,趙縣令心疼萬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哪有不疼的道理。
“爹,你莫聽她胡說,女兒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趙燕娘急急地争辯,雉娘靠在烏朵的懷裏,不去反駁她的話,只知道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園子裏充斥着趙縣令的怒吼聲,聞訊而來的鞏姨娘傷心欲絕,“二小姐,求求您莫要為難三小姐,她身子不好,怕是不能日日陪您賞花,求您高擡貴手,放過她吧。”
鞏姨娘從烏朵手中接過女兒,就見雉娘悠悠轉醒,有氣無力地道,“二姐姐,雉娘實在是無甚氣力賞花,怕是要白費姐姐的一番美意,請姐姐莫要怪罪,容妹妹先行回去休息。”
她說得小聲,帶着心灰意冷。
又轉頭看着趙縣令,未語先流淚,“父親,雉娘誓死不為妾,望爹成全。”
鞏姨娘更是心如刀絞,哭得越發的哀切。
趙縣令陰着臉,雖離得遠,卻親眼看到二女兒将三女兒推倒在地,他冷冷地看着趙燕娘,趙燕娘猶在辯解,“爹,燕娘未說過讓她為妾的話,燕娘…”
“啪。”
趙縣令抖着手,雖然離得遠沒聽真切,可做妾二字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還敢狡辯,堂堂官家小姐,居然能說出讓自己妹妹為妾的話,你可知什麽是禮義廉恥。”
趙燕娘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趙縣令,掩面奔回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