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首飾
院子裏鬧翻天的時候,董氏正在庫房中清點東西,最近府中收的東西多,許多都是她活了大半輩子沒有見過的好東西,琳琅滿目的禮品将庫房塞得實實的,看着就讓人心生歡喜,她本是守財的性子,生怕下人會順走東西,早就吩咐在她清點時,任何人不能進去打擾她。
等她滿意地将物品全部過目,整理歸類,喜滋滋地回到東屋,一進門便見女兒将丫頭婆子都趕在外面,怒氣沖天地發着脾氣,地上散落着砸爛的瓷瓶碎片。
董氏有些心疼,瓷瓶雖不值錢,卻也是用銀子買的。
趙燕娘見到她,如找到主心骨,“娘…”
“這是怎麽了?誰敢給你氣受?”
“還能有誰,西屋的賤人。”趙燕娘想起邪門的雉娘,陰着臉表情猙獰,“娘,那小賤人不能再讓她呆在府中,有她在,段表哥遲早會被她勾走,我要讓她趕緊嫁人,嫁個無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董氏将女兒摟在懷中“好,娘依你,只要她嫁給你慶山表哥,有的是法子讓她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等收拾完小賤人,咱們再收拾老賤人。”
“娘,要快,女兒忍不了。”
“不會久的。”
自鞏氏進門,丈夫就冷落自己,平日裏鮮少踏進她的屋子,不是歇在鞏氏的西屋,就是宿在自己的書房,她堂堂的正室夫人,比守活寡好不了多少。
幸好她育有長子,還有兩個女兒。
可饒是如此,世上哪個女人喜歡看到自己的丈夫寵愛其它的女子,每回見到鞏氏,她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董氏目光中的恨意不比女兒少,她放開女兒,整下衣裳,若無其事地來到西屋,趙縣令正在安慰鞏姨娘,男子壯實威嚴,女人弱如扶柳,兩人深情凝望,郎憐惜妾有情,這一幕深深刺痛她的眼。
趙縣令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見是董氏,臉冷下來,鞏姨娘從凳子上站起,立在一邊,低頭垂淚。
“剛才妾身見燕娘傷心地回去,還道是出了什麽事情,原來不過是姐妹間拌口角,姐妹之間,鬧別扭的事情常見,紅臉之後,照舊還是親親的姐妹,你說是不是啊,鞏姨娘。”
董氏是主母,她說的話,鞏姨娘不能反駁,無奈答是。
反倒是趙縣令出聲,沒好氣道,“拌口角?哪家的姑娘拌口角會說出妹妹以後為妾的話?”
董氏暗自罵一句燕娘,這死丫頭,沉不住氣,臉上卻是做出一個松口氣的表情,“原來是這事?也是燕娘不會說話,前幾日雉娘出事,燕娘跟妾身一起擔心,妾身憂心不已,多說了幾句,怕此事傳出去,無人敢聘雉娘為正室,燕娘憂心妹妹,愛妹心切,想教導妹妹,許是對着雉娘說話說得重,其心卻是好的,老爺,這姐妹之間,在娘家裏無論如何鬧得不愉快,等嫁人後,相互幫襯,情誼都不會減半分。”
趙縣令聽她這一說,将信将疑。
鞏姨娘低頭抹淚。
屋內的雉娘躺在塌上,外屋的話一字不差地傳到她的耳中,董氏能把持父親後院多年,除了鞏姨娘一個妾室,連半個通房丫頭都沒有,不僅是身有倚仗,本身也是個有幾分手段的。
一通話說得合情合理,燕娘是對妹妹愛之深,恨之切,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反倒是自己和鞏姨娘,成了不知好歹之人。
外屋裏安靜一會,又聽到董氏說, “老爺,鳳娘受天家愛重,被封縣主,這是何等的榮耀,妾身感念皇後娘娘恩典,想去寺中為娘娘祈福,多添些香油錢,也算是為鳳娘積福,鳳娘身為縣主,底下的燕娘雉娘,也跟着沾光,別的不說,有個做縣主的嫡姐,将來在夫家也無人敢欺。”
屋內靜默,趙縣令喝口茶水,并不言語。
“妾身為人母,自是希望兒女們都好,鳳娘顯貴,燕娘,雉娘身為其妹,想來以後的造化也不會差,妾身想着将兩個女兒都帶去寺中,也求佛祖庇護她們,讓她們将來也能事事順遂,姻緣美滿。”
她說得真誠,趙縣令臉色緩和下來,點頭同意。
董氏又拉着鞏姨娘的手,“鞏妹妹,你侍候老爺多年,我自問将你視若親妹,若真是有什麽磕磕碰碰,你莫藏在心中,盡可與我道來,老爺公務繁忙,咱們婦道人家就不要什麽事情都去煩他,你說是不是?”
鞏姨娘似是感激涕零,不停點頭。
趙縣令心下大慰,董氏雖不識字,為人粗鄙,但在道德大義上,倒是沒有出過錯。
董氏走後,趙縣令也跟着出去。
鞏姨娘回到內室,雉娘啞着嗓子,“天音寺…”
“你都聽見了。”鞏姨娘坐在塌邊上,拉着她的手,“剛才夫人說過幾日去天音寺進香,你也一起去,到時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出去見下世面也好,天音寺在阆山上,不遠就是阆山書院,阆山學院是天下第二大書院,大少爺也在書院讀書,臨洲城的夫人小姐們都極愛去寺中上香。”
大少爺?
鞏姨娘接着道,“大少爺人好,平日裏對我們從不擺臉色,過幾日,怕是會回府,雉娘是想大哥了嗎?”
雉娘點下頭,原身也許和這位大少爺的關系不錯,她隐約有些期待。
這天過後,趙燕娘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聽說是被臨洲知府家的小姐請去做客,雉娘窩在屋中不出去,王大夫來看過一次,道她的傷勢好得差不多,只身子還是有些弱,剩下就慢慢調養。
期間董氏還派人來給她量衣服尺寸,說是要為她置辦幾身衣裳,另還送來一副全銀的頭面。
送東西過來的曲婆子帶着施舍,鞏姨娘卻雙手接過,滿心感激,等曲婆子走後,扶着她坐到梳妝臺前就筆劃起來,“夫人必是見大姑娘封了縣主,氣順心平,想起你來,若真是如此,也是菩薩保佑。”
雉娘從鏡子裏定定地看着她,鞏姨娘低下頭去,“雉娘,她是嫡母,你是庶女,面上只能将她往好想,私底下多加防範,夫人不簡單,二姑娘反倒容易對付得多,以前你不愛聽姨娘說這些,姨娘…”
将後面的話隐去,鞏姨娘将最後一只銀簪插到她的發髻中,左右端祥,“三姑娘好相貌,比姨娘年輕時還要強上幾分,不過是一副銀頭面,若是戴上鑲珠點翠的首飾,還不知要美成何樣。”
鏡子中的少女面色無波,雉娘平靜地看着棱花鏡中陌生的自己,朦胧的眼神中帶着清明,眉彎如遠山,唇色如粉梅,十指纖白如玉,雖生活得不盡人意,卻未曾經歷過人間的苦難。
這張臉,嬌弱柔美,與自己原來的樣子相距甚遠。
父親生前留下的大筆債務全壓在她的身上,媽媽早就如無聲蒸發,不知所蹤,她應付完一波又一波的讨債人員,其中不凡高利貸公司,見她長得漂亮,有人起了歪心。
她整日要忙着賺錢還債,還有防着別有用心之人,東躲西藏,沒有朋友,不敢輕信他人,時刻活在警剔中,連睡覺都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眼下雖看着活得不容易,她卻分外的歡喜,能活着已是恩賜,還能衣食無憂,更是意外之喜,若好好謀劃,将來順心意地嫁給他人做正頭娘子,此生就圓滿了。
鞏姨娘見她不說話,揣測她想到什麽,不由得開口道,“雉娘,姨娘雖無本事,可卻深知為妾的難處,若能選擇,我也不會給人做妾。”
說着,眼中盈滿淚水,卻分外的堅定,“姨娘絕不會讓你步我的後塵,你是官家小姐,縱使不能高嫁,嫁給一般的富戶人家做正室也是可以的。”
雉娘不答,從鏡子裏看着她,反手伸到後面,握住她的手,原主的生母雖然看起來柔弱,卻是個真心疼女兒的。
為人妾室,縱使夫家再顯赫,也不過是任人随意發賣的玩物。
按本朝律法,育有子女的妾室還好,若膝下空虛,等到年老色衰,又該何去何從。
雉娘無聲地安慰着鞏姨娘,然後似是想起什麽,打開首飾匣子,鞏姨娘以為她找首飾,也挑選起來。
“雖說是去寺廟,可寺廟之中常能遇見其它的當家夫人,打扮仔細些,若真能入得夫人們的眼,對你來說,也是好事。”
匣子裏的首飾少得可憐,不過幾根銀簪子還一副銀耳環,樣式老舊,色澤晦暗,挑選根本就談不上,雉娘猛然瞧見底下還有一支金簪,拿在手上,沉沉的,
鞏姨娘雙眼泛紅,“這是支包金銅簪,看着好看,卻不值錢。”
雉娘将簪子放在手心裏掂了掂,收起來。
鞏姨娘見她喜歡,嘆口氣,“也罷,那日就戴這支吧,幸許不會有人得知它是假的,戴着倒是能充臉面,這副銀頭面,姨娘給你收起來,以後當做嫁妝。”
雉娘微微露出笑意,小心地将簪子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