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進香
幾日後,豔陽高照,董氏讓人看過日子,這日是黃道吉日,宜出行,鞏姨娘想讓雉娘穿上新做的衣裙,新衣裙的料子好上許多,摸起來也頗為順滑,且顏色終于不再只是綠色和黃色,還多了一身湖藍的。
雉娘搖下頭,拿着衣裙到屏風後面,出來一看,仍舊是略褪色的綠衣裙,她皮膚白,綠色的衣裙襯得越發的白嫩,坐在梳妝臺前,讓鞏姨娘給她绾個簡單的發髻,垂下的青絲再繞個卷,堪堪地用根細發帶子綁着,髻上僅一根簪子。
鞏姨娘眼眶又紅,摟着她,“雉娘是不想搶二姑娘的風頭…都是姨娘低微,連累你,你萬不可再意氣用事,凡事都逃不一個忍字,待日後你平安出嫁,自己當家做主,再來計較也不遲。”
“姨娘,我知道的。”
鞏姨娘淚水湧出,雉娘正想安慰幾句,就聽到曲婆子在外面催促的聲音。
跟着曲婆子到後門外,就見馬車等候在那,好半天,趙燕娘才走出來,裝扮得分外的隆重,粉裙外罩桃色薄紗,裙擺層層疊疊,臉上照舊畫着濃妝,粉都抹了不下三層,滿頭的金光,怕是将所有的金飾都簪在頭上,看得人眼花缭亂。
她昂着頭,頭上的金飾“叮叮”做響,似是有些不屑地看一眼雉娘。
雉娘低着頭,不想理會她。
趙燕娘卻不打算就此放過,這死丫頭平時裝得嬌弱,實則也是個黑心肝的,男人們都被她的外表給欺騙,包括段表哥。
“知府家的小姐邀請我入秋去賞菊花,你怕是從未見過府城有多大,知府的宅子又是何等的精致,我真讓引你去見見,哎…你是個庶出的,知府家的大小姐最為不喜庶女,倒是有些可惜。”
雉娘不理她,趙燕娘看見她頭上的簪子,笑了起來,“好大一根金簪。”
她捂着嘴,笑得嘲弄,雉娘擡起頭,看着她滿頭的金飾,也露出一個笑來,“比不得二姐姐,二姐姐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走出去,比世家貴女還要有氣派。”
趙燕娘露出算你識貨的眼神。
雉娘又低下頭去。
護送她們去寺中的是一位青年,看起來比段家表哥還有年長一些,相貌有幾分似她那便宜父親。
聽得趙燕娘叫大哥,她也乖巧地行禮喚大哥。
這位想來就是姨娘說過的大少爺,在阆山書院讀書的趙守和。
趙守和長得肖似趙縣令,卻要白淨許多,見到雉娘,神色緩和,他雖住在前院,平日裏又呆在書院不回來,家裏的這些事情卻也是有所耳聞,對于嬌美的庶妹,不像董氏母女那麽嫌棄,甚至還有幾分喜愛。
雉娘沖他一笑,趙守和見庶妹身子還未大好,臉色浮白,身子瘦弱,綠裙細腰,仿佛風一吹,便會飄出去,他略有些埋怨地看一眼趙燕娘,“雉娘身子不适,你身為姐姐,怎麽不讓人扶她坐上馬車。”
趙燕娘不滿地回道,“娘還未出來,哪有讓她先坐進去的道理。”
“一家人,講這些虛禮做什麽,雉娘體弱,先坐上去,母親也會贊同的。”
說着,他就要示意曲婆子扶雉娘上車,曲婆子左右為難,站着不動。
趙守和大怒,“怎麽,我這個主子還使喚不動一個奴才?”
曲婆子連道不敢,僵着臉上前來拉雉娘,雉娘閃過,對趙守和道,“大哥,雉娘不累,還是等母親來,再坐吧。”
趙守和蹙眉,不善地看向曲婆子。
半晌道,“就依雉娘,若你不适,告訴大哥。”
“謝謝大哥。”
雉娘說得真心,姨娘說大哥人好,看來不虛。
好半天,妝扮一新的董氏才姍姍來遲,臉上的粉比平日裏抹得還要厚,頭上插着的金飾與趙燕娘有得一比,身穿黑紫齊腰襦裙,外面罩朱色的褙子。
她挑剔的眼睛睨下雉娘,又打量趙燕娘,神色滿意幾分。
算這庶女識趣,沒有搶女兒的風頭。
待見到兒子,表情完全變了一個樣,滿臉的慈愛,拉着趙守和的手,上下地打量着,“怎麽瘦了?守哥兒,可是書院的飯菜不合口味?”
趙守和不自然地躲開她的手,“娘,兒子在書院是讀書的,又不是去吃喝享樂的,讀書之人,清苦些又何防。”
董氏猶在那裏擔心,“讀書也不能虧着身子,銀錢還趁手嗎?”
“趁手,娘,你不用擔心。”
趙守和一邊說着,一邊扶母親上馬車,再讓兩個妹妹上去,車內并不寬敞,董氏坐在中間,雉娘和燕娘分別坐在兩側。
前面的趙守和翻身上馬,對車夫一吩咐,馬車便緩緩地動起來。
一路上,趙燕娘都在和董氏說着在臨洲城的所見所聞,雉娘低着頭,心卻是提着的,董氏的心情頗好,也沒有為難她,她依然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天音寺就建在阆山上,阆山以北的山腳下,便是赫赫有名的阆山書院。
趙守和将母女三人扶下馬車後,便對着董氏告辭,董氏萬分的不舍,目送着兒子策馬離去,神色中帶着驕傲和慈愛。
轉過身來,又是另外一副模樣。
雉娘默不作聲地跟在她和趙燕娘的後面,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寺中的地形,小沙彌将她們引到後面的客房。
董氏母女住的自然是上好的客房,分給她的是旁邊的小偏房。
她打量着小偏房,左摸摸右摸摸,将窗戶來回的關合幾下,再研究木床門闩,差不多心中有數,便聽到曲婆子來喚她的聲音。
此次上山,董氏母女二人只帶上曲婆子,而她,也不可能會帶任何人,董氏摳門,人是越少越好。
客房內,趙燕娘在挑剔地數落着,“娘,你看那梁上,還有蜘蛛網,也不知道寺中到底有沒有派人打掃過,還有這水,渾得有一股腥味,哪裏能飲?”
董氏擡頭仰望屋梁,梁柱之間果有一片蛛網,中間還蟄伏着一只黑色的蛛兒,不由得笑道,“阿彌陀佛,寺中的和尚不能殺生,那網中還有一只蛛兒呢。”
趙燕娘細瞧,露出更加鄙夷的神色。
雉娘一腳踏進去,董氏一見她,臉上就笑起來,“你來得正好,你二姐姐剛才不小心崴了腳,走不得路,曲婆子去監寺那裏取東西,眼下母親要麻煩你一件事。”
“請母親吩咐。”
“好,”董氏指一下盛水的陶罐,“這水聞着有一股土腥味,想來是寺中的和尚圖省事,随意在山澗中取的水,母親知道後山處有一眼清泉,泉水入口回甘,相傳是仙人的眼淚,旱年不涸,澇年不渾,用來烹茶,別有一番清香,雉娘就替母親去取些來用。”
“是。”
雉娘接過陶罐,退出屋子。
剛才她可是看得分明,趙燕娘根本沒有崴腳,董氏此次不帶丫頭,怕就是将她當丫頭使,她拿着陶罐,慢慢地走着,細心地打量着周圍,往前走不遠,就能看見方便香客們出入的小門,她轉個方向,朝另一邊走去。
沒走多遠,便見到一位小沙彌,她雙手合十,“小師父,家人吩咐小女去取些泉水,小女不識路,請問師父可否帶小女去後山。”
小沙彌唇紅齒白,長得頗為清秀,他撓下頭,頭上光溜,不好意思一笑,許是剛剃度沒多久,還有些未适應,他臉色略紅,點點頭,走在她的前面。
她大喜,“謝謝小師父,敢問小師父法號。”
“小僧忘塵。”
“忘卻凡塵,心靜致遠。”
小沙彌耳根一紅,加快腳步,雉娘緊跟上,出了小門,轉一個彎就見一條被踩出來的小路,兩邊灌木蔥郁,若一人行走,必會膽怯。
“忘塵師父,平日裏來這裏取水的人多嗎?”
“回女施主的話,寺中有規定,卯時會安排師兄弟們輪着來取水,夠一日之用,其餘時間無人會來後山。”
雉娘點下頭,越往前走,灌木越密,慢慢連上高大的樹木,越發的陰涼,山風一吹,通體舒暢,倒是一個好地方。
她不時地環顧四周,樹林茂密,間或地有不知名的鳥鳴聲,撲騰着飛來飛去,空寂清遠。
走了約半個時辰左右,就聽小沙彌道,“女施主,清泉就在前方。”
雉娘望過去,就見一叢長得十分茂盛的蕨草,青翠繁密,比其它地方的都要水靈,走到近前,被蕨草遮掩着的,就是清澈的山泉水。
泉水泛着涼意,飄着霧氣,一股清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泉潭邊上,鋪着一大塊磨平的石頭,她踏在上面,蹲下身子,将陶罐浸在泉水中,很快就灌滿水,她将陶罐提起,放在邊上,正想用手捧着喝兩口,突然聽到響動,往後一看,不知何時身後多了一位黝黑體壯的男子,手中舉着木棍,小沙彌倒在地上。
男子的眼神直勾勾的,緊緊地盯着她,慢慢地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