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棋局

胥老夫人坐在上首,滿目慈愛,含笑地看着出色的孫子們,一青一白,風儀不同,卻同樣出色,俱都是好男兒,長孫次孫感情好,相處和睦,兄友弟恭,是胥家幸事。

她欣慰道,“你們兄弟二人許久未見,此次川哥兒要在阆山呆一段時日,倒是可以好好讨論文章。”

“正是這個理。”胥良川撩袍坐下,胥良岳也在他下首落坐。

執墨有眼色地去取齋飯,祖孫三人就着餘晖用了飯。

飯後,兄弟二人挑燈對弈,胥良岳執白子,他執黑子,黑子如烏雲壓城,大殺四方,漸将白子吞噬包圍。

“兄長棋藝大進,弟佩服。”

前世裏,避于阆山,大部分的時光都消磨在棋盤之間,棋藝自然精進許多,他已故意放幾次水,可幾十年的磨練,對付胥良岳不費吹灰之力。

胥良川毫不猶豫地落下最後一子,白子全軍覆沒,大局已定。

“閑來無事,琢磨得多,也就會有進步。”

胥良岳信服,将棋子重新裝入墨玉棋盒中。

“兄長,聽聞太子已經開始參朝,可有此事?”

胥良川凝眉,沉思半晌,“确有此事,太子上月初旬起就開始随陛下議事。”

太子乃皇後嫡子,又是皇長子,無可争議地被立為太子,後宮中除了皇後育有一女二子,就只有賢妃膝下有一位公主,其餘的妃嫔皆無所出。

皇後心機,旁人難測。

所幸如此也好,對朝廷和百姓都是福氣,皇子少,暗鬥也少,朝中并無黨派,二皇子也同為皇後嫡出,自然全力支持太子。

他與太子幼年相識,太子驚才風逸,沉穩有度,且有仁愛之心,若登基為帝,必是明君。

前世裏,他也一直想不通,太子為何會謀逆,這天下遲早是他的,他為何會迫不及待地起篡位之心,冒着天下人的指責,自毀前程。

偏偏還是皇後親自揭發,帶人在東宮搜出嶄新的龍袍,物證在目,讓人辯無可辯,事情一經曝出,陛下雷霆大怒,要将其皇室除名,貶為庶人,幽禁終生,太子直呼冤枉,在金殿前叩頭痛哭,卻證據确鑿,無法抵賴,心灰意冷,揮劍自刎于宮門前。

那一天,黑雲壓城,悶雷轟鳴,太子跪在雙闕門前,仰天長呼三聲冤枉,伴着雷聲,震耳欲聾,太子一劍斷喉,死不瞑目。

皇後娘娘抱着他的屍體,哭得暈倒在地。

太子一死,陛下也深受打擊,龍體欠佳,三年後終于駕崩,傳位于二皇子,二皇子登基,尊皇後為太後,嫡姐永安公主為長公主。

後來的歲月中,他一直琢磨,太子的那三聲冤枉字字泣血,分明是冤屈而死,他曾是太子伴讀,對于太子心性,自認為十分了解,太子決不是急功近利之人,更不可能謀逆。

經過多番暗查,無意中得知趙家慘案分明是人有意為之,趙書才赴任途經之地,根本沒有山匪,而段家,罪名更是莫須有,若真說太子派系,滿朝都是太子派系,為何只有段家獲罪。

為什麽?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趙燕娘活着,且一生尊貴。

段家的繼夫人是皇後娘娘以前的女官,皇後娘娘當初不過是祝王府的一位側妃,因育有長子,祝王登基後才冊為皇後。

陳年往事中,有一件事情引起他的注意,當年,祝王府中兩位側妃同時有孕,平側妃是常遠侯府的庶女,已育有長女,另一位高側妃則出身淮寧高家,高家是百年世家,底蘊深厚。

平側妃先一天産下長子,高側妃随後産女,祝王大喜。

除了兩位側妃外,王府中還有一位有孕的通房,與平側妃同日生産,只不過通房難産而死,産下一名死嬰。

當時,趙家夫人正好來京看望小姑子,在一間民宅中産下雙生女,即趙鳳娘和趙燕娘。

祝王當時在一衆皇子中最為平庸,誰知皇權相争,反倒是他得益,登基為帝,祝王妃早逝,府中側妃為大,平側妃育有長子,被冊立為皇後,高側妃被封為賢妃。

世間之事,看似尋常,卻有許多巧合。

後宅争鬥,常常你死我活,皇後娘娘身為母親,怎麽會指認太子謀逆,太子若是她的親子,她捂着都來不及,哪會親自揭發。

除非太子并非平皇後親子,平皇後想讓自己的親子繼位,必然會處心積慮地除掉太子,二皇子才能名正言順地承繼大統。

可太子有賢名,在朝中頗有威望,若無大錯,便是下任帝王。

身為太子,又是皇後嫡出,根本就找不出他謀反的理由,可是皇後親自揭發,由不得他人不信,太子死後,皇後雖然表現得悲恸,卻鮮少在人前提到太子。

皇後寵愛趙家女,趙鳳娘不過是縣令之女,有個曾當女官的姑姑,便可以随意出入皇宮,深受皇後的喜愛,封為縣主。

鳳來縣主與太子情投意合,人人都傳她是将來的太子妃,皇後卻出奇不意地将她賜婚給他人,與理不合。

他慢慢抽絲剝繭,暗暗揣測,皇後不顧縣主的意願,強行給她賜婚,此事必有內情。

鳳來縣主身亡後,皇後娘娘悲痛萬分,據宮人說,娘娘躺在塌上難以起身,徹夜哭泣,湯食不進,一個義女而已,何至如此,竟比太子的分量還重。

後來趙段兩家滅門,趙燕娘受封郡主,尊榮一生,連新帝都對她另眼相看,此中蹊跷,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他大膽地猜測,當初皇後産下的就是女嬰,那位通房生的恰巧是男嬰,兩下對換,女嬰未死,未免長成後相貌似生母,被人猜出內情,才被送出去,成為趙家女。

趙家起了歪心,夥同趙氏,以自己親女代之,被皇後識破,才有趙段兩家的滅門之禍,而趙燕娘,就是真正的公主,當然會一世榮寵。

他重生後,第一件事情就想查出當年的真相,若趙燕娘真是皇後親女,他要如何做才能将前世的結局扭轉過來。

沒想到,此次阆山之行,倒有意外收獲,想到趙三小姐,他的唇抿得更深。

胥良岳見長兄不欲多談太子的事情,轉個話題,說起阆山書院的一些事情,胥良川靜靜地聽着他不緊不慢的聲音,偶爾開口問一兩句。

寺中清冷,山中寧寂,兄弟二人就着燭火,促膝談心。

趙家一行人幾人各懷心事,回到縣衙,趙縣令大吃一驚,出去的時候還興高采烈的,怎麽回來得如此突然,且董氏神色有異,不是說要在寺中呆三天,是不是途中有變。

董氏氣急敗壞地回房,趙縣令叫住雉娘,雉娘先說自己在寺中忙得不停腳,又将監寺的話一字不差地傳達,氣得趙縣令當下黑臉,堂堂的縣令夫人,被監寺趕下山,傳揚出去如何做人。

雉娘累了一天,神色疲倦,趙縣令心疼不已,讓她快回屋休息。

鞏姨娘正在收拾屋子,見她回來,也非常吃驚,她簡略一說,隐去董慶山的事,鞏姨娘拉着她左看右看,眼眶泛紅。

“夫人肯定要将這筆賬算在你的頭上,這幾日,你輕易莫出去,她若是有意為難,你受着就是,切莫與她硬頂。”

雉娘無奈地點下頭,其實這已經不是她聽不聽話的問題,董氏能安排董慶山毀她名節,就沒有想過讓她嫁入清白人家,甚至欲将她置與死地,無論她表現得如何乖巧,都是董氏的眼中釘,肉中刺,想除之而後快。

也許明天,董慶山的事情就會曝出來,董氏定然不會放過她,或者會有更狠毒的陰謀等着她,董氏是嫡母,想要毀掉她,其實是不難的,而她,也不想再和董氏虛與委蛇。

鞏姨娘雖知董氏不善,卻礙于奴身,什麽也做不了,便宜父親是個好糊弄的,董氏與他多年夫妻,知道如何應付他。

算起來,她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想要拼出一條活路,舉步維艱。

不經意地想到胥家的大公子,此人出身高,看着是書生的模樣,手段不同于非常人,可惜是個男子,不能相互走動結交,她處在內宅之中,外人鞭長莫及,怕是也幫不上她。

鞏姨娘還要小聲地勸說着她,要如何地低頭做小,聽董氏的話。

雉娘心不在焉地點着頭,看到丢棄在簍子中的舊衣物,不經意地問道,“姨娘在做什麽?”

鞏姨娘擦下眼淚,道,“夫人給你添置幾身新衣,我将你穿小的舊衣收拾出來,等下讓烏朵拿去燒掉。”

燒掉?

為何不是送人?

她再一細看,舊衣大多是內衫及小衣,确實不宜送人,丢棄都不行,萬一被有心之人拾去,惹來禍事,唯燒掉最為穩妥。

烏朵抱着簍子,就要出門,她心念一動,叫住烏朵,如此這般地細語吩咐一番,烏朵盡管不解,卻鄭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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