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見

雉娘主仆才剛走不遠,就有一位身量不高的幹瘦男子閃進後衙,一路直奔西屋,顯然對後院的地形頗為熟悉。

他先是一面觀察着四周,一面将耳貼在門上,輕敲幾下,見裏面沒有動靜,咧開大黃牙一笑,推開門,反手關上,裏面空無一人,他愣一下,打開房門,看下門後,待瞧見塌上的杏色肚兜,眼珠子骨碌碌轉幾下,拿到鼻端一聞,陶醉地眯眼,然後揣進懷中,悄身出去。

縣衙後面拐個彎,緊臨的就是街市,鋪子小攤都有,來往的行人也不少,吆喝聲不絕于耳,婦人随處可見,這朝代或許對女子并不是十分苛刻。

雉娘無心看這古代的熱鬧,她故意慢慢地走着,賣湯面的老婦注意到她們,看下她,又看着烏朵,一副不敢高聲說話的樣子。

烏朵沖她笑一下,“我們三小姐嫌屋子裏悶,讓奴婢帶她出來透口氣。”

老婦人讨好地沖雉娘行個禮,“老婦人見過三小姐。”

雉娘朝她點頭,主仆二人又往前走,碰到賣糖人的,賣包子的,烏朵都有意打個招呼。

見差不多,雉娘悄聲地讓烏朵趕緊帶去一間大茶樓,要了一壺眉山銀毫,再點兩碟點心,讓小二開個雅間,雉娘落坐,心才算是定了一半。

小二上好茶水點心關門離去,雉娘喘勻氣,正想喝口茶水,就聽見叩門聲,她花容色變,莫非賊人尾随而來?

她将杯子輕放在桌子上,緊緊地握着發上的簪子,烏朵左看右看,抄起凳子,舉過頭頂,做出随時攻擊的準備。

門被推開,白色長袍的男子立在外面,清俊的眉眼,瘦長的身姿,雉娘身子一軟,原來是恩公。

胥良川看着全身戒備的主仆二人,看着她握着簪子的動作,眼神微動。

他後面閃出一位随從,将烏朵請出去,烏朵看着雉娘,雉娘點點頭,烏朵才狐疑地放下手中的凳子,跟随從到茶樓另一個雅間候着。

門被他輕輕地關上,雉娘看着他慢慢地走近,莫名有種心安。

“恩公可是索恩而來?”

“是也不是,趙三小姐何故時刻如此防備,是防着何人?連外出喝茶都草木皆兵。”

雉娘垂眸苦笑,将手松開,“說出來不怕恩公笑話,實在是活着太過不易,稍不注意,就會萬劫不複,連打個盹的功夫都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胥良川緊緊地盯着她,一個庶女居然活得這般艱難,在京中都鮮少聽聞,他打聽到趙家這位三小姐前段時間上吊自盡未死,眼前的女子纖細如柳,卻韌如鲛絲,心志堅定,絕不是輕易尋死之人。

那麽,她又是誰?

他的眸光似涼水又像深潭,她直視着,深吸一口氣,“上次多謝恩公出手,小女才得以逃生,前日小女嫡母娘家侄子的屍骨已經找到,眼見最近幾日就要下葬,嫡母一心想為她的侄子結冥親。”

他眸色微冷。

民間有結冥親的習俗,有活結和死葬兩種,活結是人死之後與活人成親,為的是過繼後代,有人守孝,死葬則是安排死者與另一位死者結成夫婦,期望他們在陰間能相互照應,無論哪種,都令人發指,讓清正人士不恥。

怪不得她如驚慌的小獸一般,時刻戒備。

“可要我出手相助。”

雉娘一喜,就要跪下,他伸手托住,“自然不會白白相幫,恩情,是要償還的。”

“恩公高義,小女感激不盡,以後但有所需求,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恩公無論出于何種心思幫她,都比被董氏陷害要好太多。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來日我自會索取,對于此事,你有何打算,想要如何對付你那嫡母?”

他直截了當地問出口,雉娘微愣,随即冷聲道,“恩公,小女只想活着,不受人擺布,若她在,小女就活不成,不是她死就是我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小女想要她死。”

柔弱貌美的姑娘,細白的肌膚,精致的面容,如扶柳一般嬌軟的身子,眼中的堅毅卻不輸男子,說到死字,雙眸迸出恨意。

若趙燕娘真是皇後親女,日後東窗事發,罪魁禍首的董氏已死,難保皇後娘娘不會遷怒,将怒火撒到他們的頭上,董氏作為關鍵的人物,暫時還不能死,若真要死,也不能死在他們的手上。

“董氏我還有用,暫時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你我的手中。”

她沒有聽出他的言之下意,不管恩公與董氏有什麽恩怨,他能出手助她,就是她的恩人,她點點頭,“聽恩公的,那讓她生不如死。”

“好。”

他答應得輕描淡寫,雉娘覺得骨頭都輕起來,有人相助,就能活着,真好。

雅間內安靜下來,外面街道上來往行人的談笑聲,不停地傳入耳,胥良川站在桌前,她坐在凳子上,男子修長俊逸,女子嬌美可人,四目相望,眼眸中卻都是看不懂的深沉。

胥良川在暗思,她是個什麽樣的女子,看着弱如浮萍,卻堅如頑石。

雉娘也要揣測着這位大公子的動機,在山林中是路見不平,出手相救,可眼下又為何會同意插手她的家事,助她一臂之力。

無論他有何目的,到現在為止,她并未有任何的損失。

她想了想,從懷中取出朱色肚兜,“恩公,這是我那嫡母的,你看能不能派得上用場?”

胥良川眯着眼看着她,她略為蒼白的小臉上,水洗過般的黑瞳看着他,有着不符相貌的果敢和堅定,他有嫌棄地看着桌上的東西,別過臉去。

雉娘尴尬一笑,恩公的心裏必然将她想成手段狠辣,心機深沉之人,默默地将東西收好,正欲揣回懷中,就聽見極冷的聲音,“放着吧。”

她又默默地将肚兜放在桌上。

“那一切,就拜托恩公了。”

胥良川看一眼她,起身出門,她輕喊道,“恩公,東西未拿。”

他腳步未停,不一會兒,烏朵回來,那位随從将桌上的東西收起,告辭離去。

雉娘嘴角一抽,這胥家大公子還真是清高,就不知董氏知道她的貼身小衣被奴才拿着,有何感想。

她與烏朵在茶樓呆了約一個時辰,算下時間,應該可以回去,于是結賬離開。

烏朵敲後門,李伯開門,見到她們,愣一下,“怪不得老奴說門怎麽沒有拴上,原來是三小姐出去了。”

守門的李伯是趙縣令安排的人,她們出去那會兒,竈房的王婆子叫他過去,做些廚房的雜事。

“嗯,有勞李伯。”

雉娘對烏朵使個眼色,烏朵便将在茶樓打包的兩份點心,勻出一份給李伯,李伯不敢收,幾番推拒終是收下。

回到西屋,雉娘一眼就看到塌上的肚兜不見了,她的眸光暗下來。

鞏姨娘還未回來,她對烏朵說,“将點心帶上,我們也去看老夫人。”

東側屋外,蘭婆子和一位面生的婆子在說着話,遠遠地聽到刺耳的聲音,“姨娘與老夫人呆得太久,于禮不合,夫人要是知道,會怪我們壞了規矩。”

蘭婆子的臉色不好看,瞧見雉娘主仆,露出笑意,姨娘是奴婢之身,三小姐總是老爺的親女,真正的主子,這兩個勢利眼的婆子總不能再推三阻四的。

雉娘進屋,屋內除了鞏姨娘,還有另一位面生的婆子,虎視眈眈地盯着鞏姨娘,如防賊一般。

這兩位婆子,不用說,必然是董氏的人。

塌上躺着一位很瘦的老婦人,想來就是原生的祖母,府裏的老夫人,從面色上看,她癱了應該有些年頭,臉色臘黃幹瘦,精神也很麻木。

她輕輕地走過去,老夫人渾濁的眼一亮,嘴裏啊啊地出聲。

鞏姨娘本是側坐在小凳上的,女兒毫發無損地出現,她滿心歡喜,“三姑娘,走近些,老夫人肯定想見你。”

“祖母,雉娘來看您了。”

老夫人深陷進去的眼眶湧出淚水,眼巴巴地望着她,旁邊的婆子出聲,“姨娘,三小姐,老夫人出恭的時辰已到,請二位回避。”

雉娘明知她在趕人,卻無奈地轉身,感覺衣服似被人抓住,她回頭見老夫人祈求的眼神,不由得心軟。

“既是老夫人要出恭,你去取恭桶吧,我作為孫女,本應侍疾,不過是出恭,哪裏需要回避。”

那婆子陰着臉,往屏風後面去。

雉娘溫柔地對老夫人笑一下,反握住她的手,手很瘦,很瘦,瘦得讓人心疼,她不經意地将老夫人的袖子往上捋,想看下究竟瘦到哪個程度。

幹瘦的手臂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黑點,不像是長出來,倒像是人為,她湊近一瞧,這是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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