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消息
董老夫人眼前一亮, 沒錯,還是兒媳有眼色, 将此物藏得好好的, 沒讓女兒拿走,有這東西在, 不怕趙書才抵賴, 燕娘注定是董家的人,趙家和董家還是姻親, 趙書才他不想認也得認。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猛然瞧見靈堂上飄揚的喪幡,想到丢棄在外面的女兒屍身,臉又垮下來, 耷在那裏, 說不出的陰毒。
李氏的臉上帶着鄙夷, 卻語氣深沉地道,“娘, 若是燕娘嫁進來,趙家與我們還是兒女親家, 這關系比以前更為親近, 趙大人不會不管咱們的,那些想看咱們家笑話的小人, 到時候再收拾也不遲。”
董老夫人點點頭,兒媳婦說得有理,只要燕娘嫁進來, 趙書才有天大的不滿,也會看在女兒的份上,認下董家這門親,那麽他們家的鋪子就還是這東集的頭份。
可憐的董氏,生前哪裏能想得到,娘家人在屋子裏讨論得熱火朝天,根本就沒有人管她,她曝屍在外,被日頭炙烤着,很快屍身就開始變質,不遠處是侄子的靈堂,董慶山的屍骨用冰塊護着,自然不會腐壞。
董氏的屍身只蓋了一塊布,董老夫人匆忙之中,沒有蓋嚴,幾只蒼蠅聞着味兒飛來,嗡嗡地叫喚着,落在她開始變味的屍身上,還有她露在布單外的手上,蒼蠅們飛來飛去,不停要變幻着落腳的地方。
街坊鄰居的門都緊緊地閉着,人們躲在屋中,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晦氣,也沒有人去提醒董家人收屍,除了更多的蒼蠅們争先恐後地飛過來,再也沒有人願意瞅她一眼。
等董老夫人再次想起女兒的屍體時,已經到了傍晚,太陽歸西,董家的婆媳倆已經商量好對策,慶山等燕娘嫁進來戴孝後,再下葬,這樣就有哭靈的未亡人,董家和趙家的姻親關系也坐實,誰都不能反悔。
董老夫人出門時,董氏屍身已經散發出難聞的異味,董大壯揭開布一看,吓得倒吸涼氣,董氏本來死狀就難看,現在更是面目猙獰。
董老夫人有些害怕,不敢靠近,捂着口鼻讓兒子用草席子将屍體裹住,連夜用板車拉到野外,也不看地方,随便找個荒山挖個坑,将屍體丢進去,堆上土,連個石碑都沒有,只豎塊木板,上面粗粗地寫着董氏之墓,其它的碑文一個字也沒有。
墳墓的周圍,都是雜草亂石,陰氣森然,董大壯有些害怕,匆忙掩埋掉董氏,就急急地回去。
翌日一大早,董老夫人卯時就起身,穿上麻衣,柱個木拐杖,從出家門起就開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到縣衙,沿途路上碰到好事的人就拉着訴苦,大聲地哭訴着孫子死得何其悲慘,連點骨血都沒有留下。
可憐死前還心心念念自己的心上人,至死都不能娶進家門,又說孫子與趙家二小姐情投意合,趙大人嫌棄自家門第不高,死咬着不同意,讓兩位有情人含恨終生,陰陽兩隔。
很多閑漢不懷好意地東問西問,董老夫人說得越發的起勁,說到孫子和趙家二小姐郎情妾意,袖子裏的肚兜隐隐露出一角,頗為香豔,閑漢們猥瑣地擠眼睛,都跟在她的後面。
董老夫人面有得色,眼珠子轉了幾下,“我家孫兒與趙家二小姐情比金豎,說不定夜夜入她的閨夢。”
閑漢們都被她的話吓得心驚肉跳,暗道董家這老婦人心可真毒,此話一出,趙家二小姐以後別想嫁人,哪個男人敢睡在被死鬼惦記的女人身邊。
她一路走着,一路哭訴着,等走到縣衙時,已近辰時,此時縣衙的大門已開,她看着上面明鏡高懸的匾額露出陰沉沉的笑,回頭一看,後面跟了一長串的好事之人。
昨日趙家将董氏的屍身送回去,整個縣城都議論開了,百姓們義憤填膺,直道董氏罪有應得,很多人替趙大人抱不平的,哪知董氏這老娘們臉皮更厚,女兒害死趙家的老爺子,還敢肖想趙家的姑娘,明目張膽地上門,關鍵還是打着結冥親的主意。
有人就說了,這董家的老婆子,哪是什麽董老夫人,以前叫她老夫人那是看在趙大人的面子上,現在董氏被趙家休掉,叫她老婆子都是擡舉。
那趙大人的二女兒可是她的親外孫女啊,做親外祖母的都舍得将她往火坑裏推,可見心真是黑的,怪不得能養出董氏那樣的女兒。
董老婆子闖進縣衙,縣衙的門大開着,趙大人今日沒有上堂,可還有衙役當值,她直直地跪在外面,手中捏着那杏色的肚兜。
“趙大人,民婦來求親,求趙大人将二小姐嫁給我家孫兒,他們郎有情妾有意,無奈如今天人永隔,但情義長存,求大人成全。”
趙縣令将自己關在書房中,聽到她的叫聲,黑着臉讓人将趙燕娘叫過來。
趙燕娘聽見自己外祖母說的話,又羞又恨,真沒想到平日裏還算疼愛自己的外祖母居然是這樣的人。
“爹,她胡說的,女兒沒有…”
趙縣令制止她的話,再如何恨透董氏,也不能将這恨意轉接到自己的女兒身上。
“她有備而來,你有把柄在她的手上,此事還得另想法子,你先回去,為父前去會會她。”
趙燕娘咬着牙,怒氣沖沖地走出書房,卻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跑到前衙,縣衙的門前圍得滿滿的人,裏外三層,全是來看熱鬧的。
見她出來,有的人就撇嘴,這縣令家的二小姐,長得可真夠醜的。
趙燕娘今日心情不太好,沒有描眉抹粉,原本黑黑的膚色再加上并不出衆的五官,平庸至極,甚至可以說很醜。
董老婆子見她現身,立馬眼睛發光,“燕娘啊,祖母求你了,你慶山哥哥生前就舍不下你,你嫁過去後,外祖母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趙燕娘指着她大罵,“什麽慶山哥哥,什麽外祖母,董氏已經被我爹休了,你們家和趙家沒有半點關系,你手上的東西是董氏偷偷給你的,董氏心毒,人人皆知,沒想到她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夥同你們一起來陷害我,我告訴你,董家想我嫁過去,沒門。”
董老婆子被她這番話說得有些發懵,趙守和急匆匆地從裏面出來,一把将趙燕娘拉到一邊,對圍觀的百姓道,“家門不幸,醜事頻出,讓各位鄉親們見笑了,小生的二妹妹,雖然語氣不佳,所說卻是實情,為人子女,本不該妄議母親,還望大家體諒,都散了吧。”
縣令家的公子親自出面,百姓們沒有不依的道理,逐漸離開,卻沒有走遠,而是在遠處觀望着,董老婆子惡恨恨地道,“你們兩個白眼狼,親娘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抹黑,還不認她,白費她生養你們一場,真是沒心肝,活該遭天打雷劈。”
趙守和有些來氣,一拂袖子,面有愠色,“上梁不正下梁歪,為長不慈,又豈能望子孫孝順,董老夫人,小生言盡于此,您請回吧。”
董老婆子示威般地将手中的肚兜晃一下,得意地一笑,趙守和朝衙役們使眼色,幾人上前将董老婆子制住,按在地上,趙燕娘趁機将肚兜奪下,死死地捏在手裏,心裏的石頭落了地。
衙役們眼睛雪亮,自然明白經由董氏一事,趙家和董家撕破臉,他們早就看不慣董老夫人,也不用趙守和再吩咐,就将她用杖叉出去。
趙縣令站在縣衙的門口,将剛才他們的話聽得真真切切,臉色黑沉沉的往裏面走,燕娘不愧是董氏一手教的,董氏雖對別人不仁,對這個女兒卻是十分好的,燕娘話說得絕,半點也沒有想過董氏,不知董氏泉下聽到,會是如何的感想。
他恨董氏,恨其入骨,燕娘說的話,讓他是既覺得痛快,又感到悲涼。
董老婆子被叉出去後,根本就沒有走,她一屁股坐在縣衙不遠的地方,指天指地地罵起來,哼,以為拿回東西就能平安無事,想得倒美,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燕娘和孫子的事,趙書才想息事寧人,也要過問她答不答應。
遠遠地看熱鬧的百姓都搖頭,這董家的老婆子,真是不積德,那趙二小姐是她的親外孫女,也這樣埋汰,就算是沒有的事,被她這一鬧,以後真沒有人敢娶那二小姐。
二小姐雖然長得醜,可也是官家小姐,将來要嫁的人家肯定不會太差,但董老婆子這事鬧得不小,以後二小姐嫁不嫁得出去都很難說。
董老婆子的聲音很大,衙役們拿着木杖出來,要将她趕走,董老婆子更加來勁,往地上打滾,邊滾邊罵,很快周圍又聚起一堆人,一中年男子下馬,有些狐疑地站在人群外,看了看渡古縣衙上的匾額。
他站在百姓們的後面,聽着董老婆子嘴裏的話,皺了皺眉。
等衙役們将董老婆子趕走,人群散去,将他顯露出來,衙役們認出他,齊齊愣住,連忙派人去相請文師爺,通知趙大人,文師爺迎出來,連連拱手,“秦書史,下官有失遠迎,失禮失禮,上次一別,您近日可好?”
不一會兒,趙縣令也從後衙走出來,雖然臉色還有些難看,神色卻恢複不少。
秦書史察言觀色,剛才那老婆子的瘋言瘋語讓他聽了一個大概,趙縣令雖極力掩飾,可眉宇間卻布着陰霾,整個人與上次相見時,氣色相差十萬八千裏,他的眼神閃了閃,沒有開口詢問。
趙縣令擠出笑,比哭還難看,“不知書史此次又是為何事而來?”
秦書史不動聲色,開懷地笑道,“下官奉知府之命,來知會趙大人,咱們的縣主娘娘儀駕已到淮水河,不出五日,就抵達渡古,知府大人命下官将喜訊傳給趙大人,還望趙大人好生準備,迎接縣主娘娘入府。”
趙鳳娘深受皇後娘娘的寵愛,日前,她向娘娘吐露思念雙親之意,娘娘仁慈,特命宮中侍衛送她回渡古探望雙親。
沿途所經之地,地方官員熱情派夫人相迎,以表對縣主的尊敬。
聽說皇後娘娘不光是派出禦林軍沿途保護,還從宮中調去兩位嬷嬷及幾名宮女随行,此事極少聽聞,衆人暗思這新封的鳳來縣主,受寵的程度讓別人望塵莫及。
蔡知府早就讓夫人和兩位嫡出小姐做好迎接的準備,等鳳來縣主的車隊一到府城,即派人迎接,務必要小姐們和縣主打好關系。
他此次來報知趙縣令,也是蔡知府的示好之舉。
趙縣令臉上先是驚喜,緊接着是憂心。
董氏的事情,鳳娘還不知道,鳳娘幼年離家,一直長在京中,與他們也并不熟悉,董氏之事,不知她會如何看待,他這個當父親的也摸不準。
喜的是,雖然鳳娘是養在妹妹的身邊,可他身為父親,對于親生女兒,也是牽挂的,這麽多年的分別,都沒能見上一面,也不知鳳娘長得是何模樣?
小時候,她與燕娘雖是雙生,卻生得并不太像,鳳娘要白胖許多,燕娘卻是黑瘦的,一轉眼,燕娘都長成大姑娘,鳳娘應該也是這般大小。
他心裏盼望着女兒,想起董氏,又痛恨又酸澀。
秦書史是多年的老人精,自然看出他的臉色,也沒有再如上次般讨要喜酒,只推說知府身邊離不了人,趙縣令再三挽留,他執意離去。
等人走後,趙縣令讓人通知兒子女兒,他們的姐妹,鳳娘要回來了。
雉娘聽到消息時,正和鞏姨娘在吃飯,董氏一死,竈下的王婆子馬上精怪起來,送來的飯菜要好上許多。
她自來到這裏,可算是頭一回知道,古代除了粥,還有白花花的粳米飯,菜色也不再是簡單的煮青菜,上面飄着兩三塊肉片兒,而是實打實的葷菜。
聞言她的筷子停頓一下,然後慢慢地夾起一筷子雞絲兒,放在口中細細地咀嚼,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心中無波無瀾。
很快,一碗飯就見了底,烏朵有眼色地給她再添一些,她照舊吃得一幹二淨。
鞏姨娘卻是憂心得吃不下去飯,大小姐是董氏親女,又是陛下親封的縣主,身份尊貴,她望着吃得香甜的女兒,幾次欲言又止。
雉娘輕拍一下她的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趙鳳娘真是如董氏一般性子,那麽想要拿捏她們易如反掌,一個身份壓下來,她們躲都躲不掉。
還不如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