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宴會

日頭已經偏西, 又大又紅,灑在河上的餘晖, 泛起金光, 一片潋滟,胥良川背着手, 任風着着自己的衣袍, 背後是紅日遠山,孤寂又清遠。

他目送着蔡家的馬車走遠, 再靜立半晌,然後擡腳下船。

後面跟着的胥良岳也疑惑地看着蔡家的馬車,暗自猜着難道兄長中意之人是鳳來縣主?

可聽說鳳來縣主和太子走得很近,太子身為儲君, 身份權勢都讓人望塵莫及, 那兄長要如何做才能贏得佳人芳心, 難不成與太子相争。

他搖搖頭,打開折扇, 裝模作樣地嘆下氣。

胥良川冷冷地掃他一眼,“收起你的心思, 鳳來縣主與為兄無半點關系。”

胥良岳驚訝地張大嘴, 兄長莫不是有讀心術,怎麽能猜中他心中的想法, 還急着撇清,若不是鳳來縣主,又是誰, 總不會是那醜陋又做作的趙家二小姐吧。

他一陣惡寒,渾身抖了一抖,抛開心思,急忙跟上去。

“兄長,若不中意縣主,那又是誰?”

胥良川淡淡地睨他一眼,“沒有誰,你若再亂說,我讓許靂送你回書院。”

“不要啊,兄長。”

他膽戰心驚般地看一眼跟在後面的黑臉漢子,連忙閉了嘴。

姐妹仨坐在馬車上,趙鳳娘冷着臉,“燕娘,你今日言語有些不妥,雉娘如何,那是我們趙家的事情,你萬不該在外人面前提及,在外人眼中,我們姐妹三人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趙燕娘不以為然,什麽姐妹,她可是嫡出,哪是一個庶出的死丫頭能比的。

“蔡家姐妹也不是外人,上回我來府城時,她們已與我成為知交好友,再說我也沒有說錯,雉娘除了一張臉以外,再無其它的優點。”

雉娘都要氣笑了,趙燕娘老拿着她的長相說事情,不就是因為自己本身長得醜嗎?就因為自己醜,所以一直要拿着別人的長相說事,恨不得踩在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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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你莫要怪二姐姐,她說得沒錯,除了這身皮囊,雉娘女紅琴棋書畫都不精通,而二姐姐則不同,抛開長相不說,其它的都很出挑。”

她的話語很輕柔,帶着怯意,可話裏的意思卻讓人聽着不太舒服,趙燕娘朝趙鳳娘露出一個你看我說得沒錯的眼神。

趙鳳娘深看雉娘一眼,慢條斯理道,“你能這樣想很不錯,燕娘莫要心中不平,你在人前嘲笑雉娘,別人就會在背後說你不悌姐妹,無論是嫡出庶出,都是父親的血脈,我們姓趙,縱使不能親密無間,也要做到和睦相處。”

她的神色很冷,燕娘這樣的作派,只會讓別人嘲笑趙家所有的姑娘,而不是雉娘一人。

真不知道娘這些年是怎麽教燕娘的,養成這樣的性子,在京外還好,渡古縣中父親官職最大,燕娘再如何舉止無禮,也沒有人會計較,但京中就不同,世家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品行,一個品行不好的女子,長得再美貌也沒用,何況燕娘長得也不出色。

聽姑姑透露過,想将父親弄到京中,若真有那一天,燕娘這樣可就不妥。

“燕娘,不管你以前是怎麽想的,從今往後,你要記住,雉娘是你的妹妹,在家裏鬧些小別扭沒有關系,但一定要有分寸,在外面,我們姐妹之間要相互維護,你明白嗎?”

趙燕娘不甘願地嗯了一聲。

趙鳳娘看一眼自始自終都低頭的雉娘,嘆了一口氣,這位庶妹,不知是真的無心口直,還是扮豬吃老虎,可能也是個有小心思的,畢竟是姨娘所出,縱是有些心思,也透着一股小家子氣。

她放輕聲音,“雉娘,你二姐姐性子直,你莫要往心裏去,将來我們姐妹幾人要結成一心,相互扶持。”

雉娘感激地擡頭,細若蚊蠅般地稱是。

馬車到了蔡府,蔡夫人和二小姐蔡知蕊都在門口候着,趙家姐妹下車,蔡夫人立馬上前,“縣主一路勞累,能賞光應約,讓我們蔡府滿府榮光。”

“蔡夫人客氣,蔡家盛情,鳳來不敢辜負。”

趙鳳娘笑意嫣然,将二位妹妹介紹給蔡家人,蔡家母女看見雉娘的長相,眼神都閃了一下。

衆人進門,蔡知奕将幾人引到後院的閣樓,此處早已收騰出來,以便趙家姐妹小住幾日。

房間收拾得雅致芳香,桌上還擺放着新采摘下來的花兒,趙鳳娘很滿意,她被安排在最好的房間裏,蔡家人以為趙家只有姐妹二人,故而只備有兩間房,故而讓燕娘和雉娘共處一室。

燕娘老大的不高興,不過才被趙鳳娘教育過,心中有氣顯在臉上,卻沒有發作出來,她指着室內的小塌對雉娘道,“我習慣一人睡,你晚上就睡那裏吧。”

那小塌比一般的床還上寬,上面鋪着的被褥看起來也不錯,雉娘不想在小事上計較,聞言點了點頭。

燕娘見她乖巧,對她氣消了一些,滿心裏都怨恨起鳳娘,上回她來蔡家裏,住的是最好的那間房,這次來蔡府,不僅蔡家人所有的眼光都在鳳娘身上,連其它的都讓她靠一邊,她越想心裏越不舒服,要是當初被接到京中的是她,那麽所有的一切榮耀都是她的。

雉娘不理會燕娘心中所想,和烏朵二人将東西搬進來,主仆二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暫時小休一會。

蔡家人備好接風的宴席,姐妹幾人收拾好,便被人請到花廳,蔡夫人帶着兩個女兒做陪,趙鳳娘姐妹三人坐在另一邊。

蔡家兩姐妹長得都像蔡夫人,頗有幾分姿色,大小姐穩重,二小姐活潑,一靜一動,和趙鳳娘聊得不亦樂乎。

蔡夫人有幾分風趣,說笑間,氣氛更加緩和。

她帶着笑意對趙燕娘道,“一段時間不見趙二小姐,比以前看起來要清瘦一些。”

“最近家裏事多,母親不在,我在操持後宅,所以瘦了一些。”

趙燕娘這話說得蔡夫人臉色一變,趙縣令家的那位夫人的事跡都傳到府城,人人都道董氏死有餘辜,她本來對于再次邀請縣主的事情有些猶豫,思量了好幾日,遲遲沒有行動。

最後還是夫君問起,道縣主歸家已有好幾日,為何一直沒有下帖子相請,她才将自己的擔憂說出,夫君略微深思,直接道縣主背後靠邊的是皇後娘娘,又是長在京中的,雖是董氏所出,卻無什麽大關系,讓她放心結交。

她一直刻意不去提起趙家的事情,誰知趙家二小姐主動提及,前次二小姐來家中做客,為人就讓人很不喜,若不是看在縣主的份上,這樣的人她們還真不想再結交。

說起來也是,就董氏那樣的為人,能教出什麽好女兒,她轉頭看向趙鳳娘,趙鳳娘依舊帶着笑意,“我二妹妹這話說得不假,我才從京中來,家裏的事情都有些不太清楚,都是二妹妹安排的,真是難為她了。”

“二小姐能幹,以後必是理家的好手。”

趙燕娘眼有得色,頭昂得老高,坐在一邊的蔡知蕊嘴角撇了一下,趙燕娘前次在家中做客,做派舉止都十分讨厭,眼皮子又淺,看到自己的首飾都想借戴,臨走時還被她磨去一對寶石耳铛,要不是看在縣主的份上,誰會邀請她一個縣令之女來做客。

蔡夫人帶着笑意對鳳娘道,“前次二小姐曾來府中做客,與小女們很是要好,再是妥當不過的人,行事舉止都沒得挑,頗有大家風範,若不是我家兒子早已娶妻,說不得要厚着臉皮提上一提。”

蔡知蕊的嘴巴翹得老高,大哥才看不上這麽個醜女,母親淨說瞎話。

趙燕娘的臉上的得意之色更甚,趙鳳娘臉上始終帶着笑,烏朵在後面替雉娘布菜,雉娘小口地吃着。

蔡夫人說得是客氣話,也就趙燕娘聽不出來,還在心中感慨可惜蔡家公子成親早,要不然也是個選擇。

“蔡夫人謬贊,蔡公子人品出衆,沒能成為您的兒媳,是我二妹妹的遺憾。”說完趙鳳娘将自己碟中的一塊雞肉夾到她的碗中,“三妹妹想必是餓得不輕,中午吃得少,船上的飯菜不合胃口,眼下莫要辜負蔡夫人的盛情,多吃些。”

蔡夫人聞音知意,忙道不是,“看我,一心想着和縣主說話,都忘記你們一路辛苦,必是腹中略空,來,嘗嘗這些臨洲的菜,也不知合不合縣主的口味。”

“蔡夫人客氣,菜色都是極好的。”

趙鳳娘說着,她身後的黃嬷嬷有眼色地布菜,其它的丫頭們也都布起菜來,一時間,只見筷子動,不聞說話聲,連咀嚼聲都沒有。

雉娘心下暗嘆,幸好她在家中有意地模仿鞏姨娘,若和前世一般吃飯随意,怕是要鬧笑話。

趙燕娘忿忿地剮着雉娘,就知道吃,害得蔡夫人都沒有再接着誇獎自己,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活該沒人喜歡。

她的眼神不加掩飾,趙鳳娘警告地看一下她,她這才移開目光,蔡夫人似沒有看到一般,不時地介紹菜色。

一頓飯畢,衆人去園子裏邊逛邊消食,趙燕娘拉着蔡知蕊的手,親熱地說着話,蔡夫人和蔡知奕一左一右地伴着趙鳳娘,只有雉娘一人落在後面。

她看得分明,那蔡家的二小姐幾次想掙脫燕娘的手,卻被燕娘抓得死死的,心不甘情不願地走着。

心中好笑,這些官夫人們真會睜眼說瞎話,黑的都能說成白的,讓人真假難辨,什麽趙燕娘舉止沒得挑,不過是看在趙鳳娘的面子上,做人情罷了,就趙燕娘那德行,哪會讨人喜歡。

蔡府比起渡古的縣衙後院,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園子裏還有假山池塘,池塘中還有錦鯉在歡快地不時冒着水泡。

趙燕娘來過一回,已不再感到吃驚,鳳娘自小出入宮中,蔡府在她眼中不過是一般而已。

蔡夫人不經意地回頭看一下,見雉娘臉色平平,似乎并不稀奇的樣子,心中暗道怪哉,一個小小縣令家的庶女,居然有這樣的定力,真是少見。

眼見日暮天涼,蔡家人體貼地讓她們去休息,姐妹三人回到閣樓,各自歇下不提。

翌日一早,蔡家就熱鬧起來,夫人們陸續地來到,還有一些未出閣的姑娘,為了這次宴會,蔡夫人可是準備許久,城中的官家夫人們也早就等着這一天,誰都想和鳳來縣主攀上交情。

蔡府的下人們将馬車引到外面的側邊,然後領着她們進入園子,園子的早就被裝飾過,煥然一新。

臨洲城的夫人們以蔡夫人馬首是瞻,蔡夫人又讨好着趙鳳娘,趙鳳娘被衆人擁簇着,如星繞月。

她身着粉色的流仙百花裙,妝容淡雅,梳着高高的飄雲髻,上面簪着寶石珠花,髻子微微地向後彎着,如幕的長發散開,像流水一般。行走間,裙擺似金光閃現,層疊如波,整個人飄逸如仙。

衆夫人贊嘆着,這才是皇家的作派,不愧是縣主,一行一動間,全是高不可攀的氣勢,恰當好處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趙燕娘被排擠在外面,遠遠地看着這一幕,更是妒火中燒。

為了這次宴會,蔡家可是下了血本,請來聲名遠播的今朝喜戲班子,今朝喜的臺柱子柳老板也會登臺,戲臺子早已搭好,衆人落座,趙鳳娘和蔡夫人坐在最前最中,其次是身份高些的夫人和蔡家的兩位小姐,邊上是燕娘和雉娘,後面才是其它的夫人和女兒們。

座位之間的小桌上,早就擺好花茶點心還有果盤,點心精致,香氣盈鼻,夫人們相互地談笑着,卻無人顧得上吃一兩塊。

臺上的大幕慢慢地拉開,甩着水袖的花旦袅袅飄飄地上臺,點翠頭面青烏發,畫着極其豔麗的妝,眼睛水盈盈的,一回首,一抛眉,一甩袖子,萬般風情。

婉轉的唱腔繞在周圍,看衆夫人陶醉的神色,就知花旦唱功了得。

雉娘聽不懂戲曲,但不防礙她欣賞美人,臺上的旦角身段柔媚,眼睛裏全是戲,就那麽輕輕地一抛眼,讓人神魂颠倒。

夫人們沉醉其中,漸漸無人再說話,蔡家的二位小姐都看得專注,尤其是二小姐,跟着那花旦的唱腔,嘴巴也在一張一合。

一曲畢,其它的角色接連登場,餘音不絕,衆人已經入迷,蔡夫人認真地聽着,趙鳳娘也含笑認真地看着臺上。

“柳老板果真名不虛傳。”夫人們小聲地議論着。

等一出戲進尾聲,管樂停止,戲子們紛紛轉入幕後,大幕拉上。

夫人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議論起幾才的精彩橋段,滿口地誇着柳老板的功力,雉娘不知哪位是柳老板,心下猜測。

不一會兒,一位仍舊未卸妝的戲子走出來,白色的直裰,前胸平坦,正是剛才讓人驚豔的花旦。

他躬着身朝夫人們行禮,口中說着吉祥話兒,蔡夫人歡喜地讓人打賞,趙鳳娘也讓人備上賞銀。

聽到別人的議論,雉娘方知這位就是柳老板,能被稱為老板的,必然都是戲曲的大家。

柳老板再三道謝,才轉回戲臺,臨走時眼波勾轉,雉娘打了一個寒戰。

大幕重開後,又換上另一隊人馬,趙燕娘有些坐立不安,偷偷地起身,雉娘心不在臺上,小心地留心着周圍,見那蔡家的二小姐也悄悄地離開。

好大一會兒,第二出戲都快要落幕,趙燕娘才回來,臉上神神秘秘的,帶着嘲弄的笑,不時地瞄着蔡家的二小姐的位置。

雉娘心下納悶,轉頭一看,蔡家的二小姐也已歸位,臉色紅紅的,眼神迷離,嘴角噙着笑。

臺上在演繹着悲歡離合,臺下人也如癡如狂,動情之處,用帕子拭淚。

看完戲,蔡夫人引着衆人回到廳中,府中的下人們早已布置好,大家依次落座,蔡夫人一拍手,丫環們就端上烹好的佳肴。

先是冷盤,後是熱菜,菜色精致,無論品相還是色澤,都讓人食指大動。

趙鳳娘自然又是被人衆星拱月般坐在正中間,燕娘和雉娘被安排在另一側桌,席間衆人談笑風生,都是圍繞京中的事情,女人們在一起,免不了要談論一些大家都感興趣的事情,比如衣飾面料,美容膏子,夫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起,趙鳳娘輕聲慢語,一一道來。

京中繁華,流行的料子花樣都未傳到臨洲,趙鳳娘對于這些,如數家珍,往往廖廖幾句,就能形容出華美的東西。

夫人們帶着讨好,認真地聽着,姑娘們眼中透着神往,熠熠生輝,恨不得插翅飛到京中,全都用羨慕的目光看着趙鳳娘,感嘆着對方的好命和福氣。

雉娘依舊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認真是聽着趙鳳娘的話,側面了解着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慢慢地,她感覺到已經有好幾位夫人用打量的眼神看向這邊,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趙燕娘插不上嘴,鳳娘說的那些,她聞所未聞,有心也想顯擺幾句,幾次張口,都無人搭理,越發的氣悶。

蔡家的二位小姐和別人一樣,都聽得入神,都沒有注意到她。

等趙鳳娘說得差不多,蔡夫人也帶頭說起臨洲的一些事情,臨洲與京中自是無法相比,每每說到差距之處,衆夫人又是感慨。

“京中熱鬧,哪裏是咱們小小的臨洲能比的。”

“是啊,咱們臨洲,一年都難得有幾回盛會,此次若不是縣主駕臨,哪有機會讓我們聚在一起。”

趙鳳娘随意問道,“臨洲城中,最近可是有什麽威望的老者要舉過壽誕?

“縣主問得不錯,明日是方大儒的六十大壽。”蔡夫人回道。

趙鳳娘點頭,帶着仰慕的神色,“原來是方大儒,鳳來一直久仰大名,倒是趕巧,明日正好去拜訪。”

方家是書香世家,雖比不上胥家那麽名揚四海,但也是幾百年的大世家,和北方的文家齊名,兩家都低調又有底蘊,從前朝到現在,如長青樹一般屹立不倒,方家人不愛官場,隐于市井,方大儒年少成名,風姿卓絕,只不過他和先輩們一樣,視科舉如無物,寄情于山水,反倒深受讀書人的景仰。

雉娘心下一動,趙鳳娘必是想起胥家人上府城做客,才有此一問,能和胥家是故交的,必然也不是等閑之輩。

不愧是常出入宮中的人,這般心細,常人難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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