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意難平

趙縣令從塌上起身, 她這才扶着他的手站好,俏臉上淚痕未幹,美目濕漉漉的, 望着他的眼神帶着感激和依賴。

“夫君,都是妾身不懂事, 給您添麻煩了。”

“看你說的是什麽話,難道在你的心中, 我是為了攀高枝就不顧女兒死活的壞父親嗎?雉娘不僅是你的女兒, 也是我的女兒,若是文家真不是什麽良緣,我又怎麽會讓雉娘嫁過去。”

“老爺…”

鞏氏羞赧地掙脫他的手,“妾身失儀,容妾身下去梳洗。”

她低着頭開門去淨室梳洗,趁機低聲讓蘭婆子去告訴雉娘,就說事情辦妥,不用擔心, 好好休息。

蘭婆子會意, 悄悄地去給雉娘送口信。

雉娘也正在等着娘和父親談的結果, 收到蘭婆子帶來的口信, 大大地松口氣, 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心落到實處,終于可以放心睡覺。

等次日天一亮,她便将整理好的游記送到趙縣令書房, “父親,聽說文師爺要回老家,這些書是他借給女兒,許是他忘記要回,不如父親替女兒歸還他,可好?”

“你放這吧,為父等下要去給文四爺送行,順便将東西帶過去。”

“多謝父親。”

趙縣令看着女兒花朵般的容貌,想到文四爺比自己小不了幾歲,若是将小女兒嫁給他,還真有些于心不忍,也許拒絕這門親事才是正确的。

雉娘一出書房的門,正好撞見急匆匆而來的燕娘,燕娘昂着頭,鼻子裏哼了一聲,徑直越過她,一把推開書房的門。

趙縣令被驚一跳,見是她,臉立馬黑下來。

“你來這裏做什麽,我不是說過沒有我的吩咐你不準出後院嗎?”

“爹,燕娘可沒有不聽您的話,我這不是沒有出家門嗎?再說女兒是有要緊的事情禀報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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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爹,大姐和三妹都沒有告訴你吧,太子已到渡古,現正住在阆山胥家。”

趙縣令震驚地站起來,“什麽?你此話可當真?”

趙燕娘得意地點頭,她猜測得果然沒錯,鳳娘和雉娘真的沒有将此事告知父親,她們下山時,太子讓胥家轉達意思,勒令她們回去後,不準洩漏太子到渡古的事情。

她就猜着以鳳娘和雉娘的性子,肯定是會乖乖地聽話。

“千真萬确,我們姐妹幾人都親眼見胥家大公子陪着太子。”

趙縣令暗自琢磨,若是胥家大公子相陪的,必是太子無疑,為何鳳娘和雉娘都沒有提過此事,單單燕娘提起。

“好,此事為父已知曉,你回去吧。”

“爹,”趙燕娘一跺腳,她可不是特意來告訴父親的,她有自己的打算,“太子來渡古,這是多好的機會,您何不前去結交,說不定太子賞識,大有益處。”

趙縣令看着她眼裏閃動的算計,冷下臉,“這些事情不是你一個閨閣女子該操心的,還不趕緊回去。”

“爹…”

“回去,再敢亂跑,連房門都不許出。”

趙燕娘恨恨地跺着腳,飛跑出去。

趙縣令左思右想,讓人将鳳娘喚來。

趙鳳娘聽黃嬷嬷來報,知道燕娘去書房尋父親,就明白以燕娘的性子,必是說出太子的事情。

她見到趙縣令,首先告罪,說太子有令,不許走漏他的行蹤,她不敢不遵命,趙縣令臉色緩和下來,稱贊她行事有度。

趙鳳娘将昨日太子的話轉述一次,說到太子已為趙家謀劃,不日就可進京,趙縣令大喜過望,進京為官,哪怕是平級,實際也是要高出不少,何況還升了一級,從八品的典薄,全是托鳳娘的福,要不然太子哪裏會想得到他一個小縣的縣令。

“鳳娘,太子當真如此說的?”

“父親,千真萬确,那新來的縣令已經在來渡古的路上,也許入冬就能到達,到時候交接完,父親便可以啓程去京城,年後可上任。”

趙縣令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多少人拼命地往上爬,為的不就是能在天子腳下謀得一官半職,他一介小小的九品縣令,搭上太子這條路,以後的造化只會更大。

幸好自己決定推掉文家的親事,以後去了京中,京中不比渡古,雉娘想要嫁個好點的人家,應該不難。

他興奮的心情溢于言表,原本樸實的臉上現出難得一見的激動之色。

“爹,此事太子看在皇後娘娘的面子上,才向女兒透露,太子是一國之儲君,他的命令,堪比聖旨,我們一定要遵從,不可輕易向他人洩漏太子的行蹤,燕娘此舉,雖說是向父親提及,細究起來,确實不妥。”

趙縣令點點頭,“她的性子,是該好好壓一壓。”

“爹,母親管着後院,但燕娘并不服母親,母親性子軟,也管不動她,女兒不想她再如此下去,以後搬去京中,京中貴人多,萬一她沖撞別人,惹下禍事不好收場,想着讓身邊的劉嬷嬷去教導她一些規矩,您看此舉可行?”

“還是鳳娘想得周到,她那性子确實不妥,再不管教遲早會出事,劉嬷嬷是宮裏出來的,有她在,燕娘想必能有所改變,就依你之言,讓她去管教燕娘。”

“是,父親。”

趙鳳娘又多提點幾句京中的事情,然後便告辭。

她垂着眉眼,輕移蓮步,慢慢地往後院走去,趙燕娘正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譏笑地望着她。

她面色無波無瀾,想着昨日裏黃嬷嬷說過的話,眸色冰冷。

趙燕娘雖是自己的嫡妹,可行事太過愚蠢,聽黃嬷嬷的語氣,燕娘見過太子後,竟起非份之想,在太子面前醜态百出,讓人看低。

太子是将來的天子,塵埃妄想比天齊,實在是讓人感到可笑又可悲。

趙燕娘朝她走來,嘴角帶着得意的笑,“大姐,怎麽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是不是被父親訓斥了?”

“燕娘,你在說什麽,大姐聽不懂,父親喚我不過是詢問一些事情,何來訓斥一說。”

“大姐,你就別嘴硬,看你的臉色這麽不好,定然是面子挂不住,我們是嫡親的姐妹,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在我面前你沒有必要遮掩。”

趙鳳娘怒極反笑,“燕娘,我們是一母同胞又是雙生,為何你要一直盼着我不好,難道我不好了,你就能落下好,還是你以為沒有我,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趙燕娘的笑僵在臉上,被人戳破心思後惱羞成怒。

她恨恨地道,“既然我們是嫡親的姐妹,那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憑什麽好事都讓你一個人占上,我半點也沒有。”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我想要你就會給嗎?”

“當然不會,燕娘,你可能從未認清楚過事實,同人不同命,你不是我,我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來的,與你沒有幹系。”

趙燕娘臉色扭曲,帶着深深的恨意,“若當初姑姑抱去京中的人是我,那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原來燕娘一直是如此認為的,真是愚蠢。

她怕是再怎麽大度,也不可能如燕娘的心意,同生相殺,燕娘分明是恨上她,欲取而代之。

她平靜地開口,“燕娘,你對我誤會頗深,當年之事,皆不是你我所選,你怨我又有何用,如今你養成今日這般性子,我覺得十分難過,劉嬷嬷是宮裏的老人,我讓她去侍候你一段時間,想來她對你會頗有些幫助。”

哼,說得真好聽,侍候?怕是來監視的吧。

“不用,我身邊侍候的人足夠。”

“這是父親的意思,等下我就讓劉嬷嬷過來。”

趙鳳娘說完,擡腳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神色瞬間轉為冰冷。

趙燕娘盯着她的背影,她今日穿的是織金描花绫錦長裙,裙子八幅散開,尾裙迤逦曳地,腰帶上面鑲着寶石,緊緊地束着細腰,百花祥雲髻插着金珠流蘇镂空雕花簪子,簪子中間一顆碩大的寶石,流光溢彩。

這身服飾,若是穿在自己的身上,肯定也會襯得自己貴氣逼人。

趙燕娘怨毒地盯着,心裏湧起更為強烈的恨意。

趙鳳娘感受到她的恨意,冷色如籠上一層寒霜。

她今日盛裝打扮,只因與太子約好,等會在茶樓相見,太子此行匆忙,明日就要離開,她自是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

黃嬷嬷跟在她的後面,不動聲色地示意站在門口的宮女,宮女剛才隐約聽見縣主和二小姐的對話,心知肚明地去請劉嬷嬷。

劉嬷嬷來時,趙鳳娘臉色已平靜如常,坐在椅子上。

“見過縣主,不知縣主有何吩咐。”

“劉嬷嬷,是我有事相求。”

“縣主折煞奴婢了,縣主但凡有吩咐,只管使喚老奴。”

“多謝劉嬷嬷,你與黃嬷嬷都是宮裏的老人,又是皇後娘娘跟前得力的人,被安排來我身邊,實在是委屈。”

劉嬷嬷嚅嚅,不敢接這話,只說不敢當。

趙鳳娘眉宇間籠上愁色,摩擦着茶杯的蓋子,似乎很是為難。

“縣主,可是遇上什麽煩心事?”

“劉嬷嬷所問不差,人都說家醜不敢外揚,我那二妹妹,性子被生母養得有些左,舉止也不太穩重,我正請嬷嬷去代為管教,又不太好開口。”

劉嬷嬷立馬表态,“縣主,此事交給老奴,老奴別的不行,也就會些規矩。”

趙鳳娘似松口氣欣慰道,“那燕娘就拜托劉嬷嬷,嬷嬷盡管放手去做,燕娘性子烈,不用非常手段怕是不能讓她服氣,你不用怕,她若有什麽不滿,讓她盡管來找我。”

劉嬷嬷聽到這話,明白地點頭,“縣主放心,老奴定會讓二小姐将規矩學好。”

趙鳳娘點點頭,讓她下去。

劉嬷嬷正好閑得慌,縣衙不比京中,地方小,縣主身邊又有黃嬷嬷,她正愁沒機會在縣主面前表現,這就有個現成的好事。

趙燕娘見到她,氣得将門關上。

劉嬷嬷站在門外面,守着不走。

黃婆子和木香昨日因為沒有看好燕娘,被罰幾個大板,也不敢離開,忍着身上的傷痛站在門外。

等到飯點,她們去竈下取來,看着虎着臉的劉嬷嬷,不敢進去。

劉嬷嬷斜睨她們一眼,“給我吧。”

木香将食盒遞給她,她敲門,“二小姐,午膳已經取來,您開下門,老奴給您送進去。”

趙燕娘一聽到她的聲音,大喊道,“你讓木香送進來。”

“二小姐,縣主有令,讓老奴以後侍候二小姐,木香她們身上有傷,恐怕要休養幾日。”

她使個眼色,讓木香和曲婆子下去,兩人不敢不從,慢吞吞地往邊上走。

趙燕娘在裏面摔東西,怒吼道,“誰給她們膽子休息的,幹不好活還想偷懶,這樣的奴才要來何用,小心本小姐将你們發賣出去。”

木香和曲婆子停住腳步,滿臉的擔憂,劉嬷嬷道,“二小姐,這是縣主的意思。”

一聽是縣主的意思,兩人沒有再停,也不管身上的痛,快速離開。

三堂書房內,趙縣令獨自暗暗歡喜,恨不得小酌一杯以示慶祝,又苦于無人分享,在書房裏來回去踱着步子,臉上泛着興奮的紅光。

以往自己有什麽事情,都會找文師爺商量,縣衙中的大小事情,都是文師爺出謀劃策,要不然他哪裏能安穩地做幾年的縣令。

想到文師爺,不由得有些惆悵,幸好他這縣令也做不了多久,若不然,沒個得心應手的師爺,這一縣父母官也不好當。

猛然想起今日正是文師爺離開渡古之日,他答應要去送行,看一下沙漏,幸好還能跟上,他将小女兒送過來的書拿上,走出衙門去送文家叔侄。

文四爺正在碼頭上等候着,昨日和趙大人一提,看趙大人的表情,親事十有九成能定,趙三小姐雖然沒什麽才名,長相卻頗合他的心意。

想到月色籠罩下絕色的容顏,他眼底閃過癡迷,一位長相清秀的少婦輕輕地替他披上披風,“四爺,碼頭風大,要不到船艙裏去等吧。”

少婦正是他的通房,跟随他已有十幾年之久,本是侍候他的大丫頭,他成年之時才收的房,文家的祖訓雖不如胥家的嚴苛,但文家也有規定,正室進門前,不能有庶出子女,所以這通房一直未曾生養。

眼下她也有三十好幾,想要再生養也不容易,她心裏也急,一方面又盼望四爺快快娶妻,正妻産下嫡子後,也能停她的避子湯,另一方面又不想四爺娶妻,縱使無兒無女,兩人就這樣過着,她是他後院的獨一份,日子也挺好的。

文四爺在渡古的這幾年,都是她在操持着飲食起居,俨然一對夫妻般。

她心裏矛盾重重,望着渡古縣城的城樓,萬分不舍,等回到文家,說不定四爺就要娶妻,哪裏還會和在這裏一樣,只有他們兩人過着小日子。

文齊賢見叔叔還不登船,也有些不解,“四叔,船等會就要開,何不去艙內?”

文沐松不說話,求娶之事,無論成與不成,趙縣令都會來告知一聲。

他靜靜地立着,想着那姑娘嬌美的小臉,心裏一陣激蕩,對于成親之事隐隐有些期待。

趙縣令命馬車疾行,見到文四爺,連連說着報歉,“今日事務較多,還望見諒。”

“大人客氣了,大人能前來相送,文某感激萬分。”

趙縣令拿出那幾本書,“這是前段日子向文四爺借的書,現在完壁歸還,另外,本官還略備薄禮,以表心意。”

他未說書是女兒借的,當日也是由他轉交給雉娘,既然已決定不和文家結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文四爺表情未變,将書接過遞給随從。

趙縣令又道,“昨日文四爺所提之事,本官思來想去,覺得有些不太妥當,四爺鲲鵬之志,才高志遠,小女年幼無知,恐怕不能照顧好四爺,本官祝四爺将來金榜提名,大展宏圖。”

“借趙大人吉言,文某就此告辭。”

文沐松沒有問趙家究竟為何拒親,在他看來,他能看上趙三小姐,只為她的顏色,世間絕色的女子多的是,等以後走上高位,何愁沒有美人。

他轉身走進船艙,趙縣令搖手告別。

船夫起錨,漸漸使離碼頭,等人影模糊時,他的臉色冷下來,那通房小心翼翼地問道,“四爺,可是不舍?”

“并無。”

眼裏浮現那女子嬌嫩的面容,絕美的臉上還帶着稚氣,若是再長開一些,必定傾國傾城,如此美色,自己竟未能撷取,實在是遺憾,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再眺望遠處的青山,終是有些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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