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情意
通都運河兩岸的街道中客人來來往往, 有常見的商賈, 也有過往停靠的路人, 進出酒肆茶樓,有的衣着富貴,有的衣着尋常,跑堂小二見得多,眼色過人。
一輛馬車停靠在長街最後面的茶樓邊,婆子下車,從馬車上扶出一位裹着披風的少女,少女戴着兜帽,瞧不清長相,隐約可見通身的氣派。
跑堂機靈地上來相迎,婆子遞上碎銀子,道與一位平公子有約,麻煩帶路。
還未跑腳就得賞銀,跑堂樂得笑開了花,一聽說是與平公子有約的,心裏恭敬起來,那位平公子雖然打扮低調, 可滿身的貴氣,他們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 天天和人打交道,練就一雙利眼,識人看相的本事不比算命的差。
他低着腰, 走在前面,将她們引上二樓的雅間,然後彎腰離開。
婆子敲門,門從裏面打開,主仆倆進去,少女取下兜帽,正是趙鳳娘,她含笑地望着雅間內的男子。
男子立在窗邊,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藏藍色的長袍,沉穩英俊的五官,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黃嬷嬷躬身告退并從外面将門帶好,裏面只剩兩人。
“參見太子殿下。”
趙鳳娘優雅地微屈身行禮,一雙男子的大手托住她,“鳳娘,你與孤之間,何需如此多禮。”
“禮不可廢,殿下仁慈,鳳娘卻不敢恃寵而嬌。”
祁堯垂眸看着她,眼裏充滿愛意,他就欣賞她的這份端莊大氣,進退有度,無論做什麽事情,都仿佛手到擒來游刃有餘。
“明日孤便要離開此地,你在渡古呆得也久,不如随孤一同回京。”
渡古離京路程約有月餘之久,若能随他一同上京,兩人結伴同行,看山賞水,或停下駐足觀玩,也是一件樂事。
她的眼中露出向往之色,一想到京中,眸中的亮光慢慢地黯下去,太子是一國儲君,若是太過兒女情長,別人許是不會責怪男子,只會指責她一介女子不知羞地癡纏太子。
到時候莫說是別人,便是一向寵愛她的皇後娘娘也會有所埋怨,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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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的提議,鳳娘十分意動,但生母剛逝,嫡妹無人指引,性子變得有些古怪,鳳娘身為長姐,教導妹妹,義不容辭,可能要辜負您的一番情義,還望殿下見諒。”
聽她提起家中的嫡妹,祁堯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就那醜女,确實是舉止粗鄙,不識禮數還不懂禮義廉恥,日後趙家要遷到京中,若不好好正正規矩,将來必定會拖累鳳娘。
他剛才的話也是一進沖動,若鳳娘真和他一同上京,會惹來不少的非議,有些不太妥當。
好在此次一別,最多幾月後也能再見,他點點頭,“那你就和他們一起回京,我們京中再見。”
“多謝殿下挂心,鳳娘在此祝殿下一路順風。”
祁堯與她深情對望,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喜歡她的謹禮守教,又渴望她能和其它女子一般對他癡迷。
但他的妻子,以後要母儀天下,像她這樣就很好。
“借你吉言,你在此地,也要多保重身子,切莫太過操心,你那嫡妹一事,你不過是姐姐,上有父母,交給他們便是。”
“鳳娘明白,謝殿下提醒。”
祁堯深情地注視着她,看到她今日的穿衣打扮,眼底滿意,女為悅己都容,她表現得再知禮,心裏始終還是有他的。
“你今日很美。”
趙鳳娘羞紅了臉,輕盈地屈禮,“多謝太子誇獎。”
他的大手一把将她扶起,“此處就你我二人,不必講這些虛禮。”
将她扶起後,他的手并未放開,依舊緊緊地抓在一起,她任由他握着,聽到外面車水馬龍的聲音,真願時光就停在此刻。
兩人脈脈相望,不敢出聲。
孤男寡女,獨處不能太久,鳳娘估摸着差不多,輕輕地抽開手,便起身告辭。
太子将背在後面,目送她離開,面色有些沉重,鳳娘識大體,性子溫婉,母後每每提及都對她滿口誇贊,他一直以為,這是母後為他選的妻子,可是為何母後對于此事絕口不提。
鳳娘離京後,他朝思夜想,向母後請求出京,初時母後極為不悅,後來才勉強同意,他隐約覺得或許是他會錯意,母後并沒有将鳳娘當成太子妃的人選。
那麽母後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他微微地蹙着眉,想着是否要和母後好好提提此事。
黃嬷嬷攙扶着趙鳳娘下樓,平晁正守在樓梯邊上,見到她,輕輕地點頭。
“平公子,一切就拜托你,路上好好照顧殿下。”
“縣主放心,我會的。”
趙鳳娘颔首離去,靜靜地坐上馬車,馬車在石板上行駛起來,她的臉上籠着一層憂思,自己何嘗不知太子的心思,想和她多處些時日,才會誠心相邀她一同回京。
但她也有些摸不清皇後娘娘的心思,若說娘娘對她寵愛有加,那确實不假,可為何偏偏不贊同她和太子呆在一起,莫非娘娘還是嫌她出身太過低微,配不上太子。
可若真是這樣,娘娘将她封為縣主又是何用意?
既然封她為縣主,她此前一直以為,娘娘是在為她以後嫁給太子鋪路,眼下來看,卻不是這麽一回事。
她已年過十七,姑娘家的好年華沒有幾年,若不趁着這一兩年嫁出去,以後拖得年紀大了,更加不好說。
許是因為太子未娶妻,在京中,十七八的姑娘沒有許人家的比比皆是,縱是在渡古,像方家和蔡家的姑娘,也都年歲不小,卻也沒有許人家。
太子對她有情,她不是不知,她對太子也是芳心暗許,兩情相悅,只等父母之命。
但願等她再次回京,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約半個時辰左右,馬車突然停下來,黃嬷嬷小心地掀開簾子,見前面車馬堵得厲害,讓車夫繞道回去,車夫依言,将馬車拐進縣衙後面的窄街上。
後街不比前街,馬車要少許多,她們順利地穿過,眼看着就要到縣衙後門,突然黃嬷嬷疑惑地咦了一聲。
“可是又有什麽事?”
“沒有的,縣主,許是老奴眼花,看到一位婦人像以前的故人。”
趙鳳娘笑一下,“嬷嬷必定是看錯了,此處是偏遠小縣,哪裏會有嬷嬷的故人。”
黃嬷嬷也自嘲起來,“定然是老奴看岔了,那婦人面容有幾分像,卻要蒼老許多,不可能是曾經的故人。”
主仆倆随意将此事揭過,沒有放在心上。
街邊的鋪子裏,躲在簾子後面的婦人見馬車駛遠,才慢慢地從後面出來,正是賣湯面的婆子,她蒼老的面容上全是疑惑,不知那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她小心地張望着,見馬車停在縣衙的後面,那人扶着一位少女下馬車,似乎是少女的奴婢,她有些不解,那人不應該是在宮中嗎?
猛然想到,趙家有位新封的縣主,那人不會是侍候縣主的吧,只是一位宮裏的老人怎麽會去侍候新縣主。
她滿腹疑問,皺着眉頭細思,漸漸地似是想明白什麽,眼睛睜得大大的。
縣衙後院的西屋內,鞏氏正教女兒繡花,雉娘手笨,繡得十分的吃力,卻學得認真。
鞏氏露出欣慰的笑,雉娘和以前一樣,對這些并不精通,卻從來沒有怨言,乖巧地陪着自己。
雉娘心裏卻不停地打鼓,自己不是原主,會不會被人瞧出破綻,她一直謹慎地觀察着鞏氏的臉色,見對方并沒有什麽吃驚的地方,心裏才長長地舒氣。
她打好主意,若她真與原主不同,少不得要向鞏氏編一些上吊後,忘記很多事情的瞎話,好在這些都用不上,原主本身女紅也不行。
趙鳳娘一行回到後院,并沒有遮掩,她出門時已和鞏氏報備過,鞏氏自然不敢細問她出門所為何事,聽聞她要出去,萬沒有攔着的道理。
她一進門,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反倒是往西屋來,鞏氏聽到動靜,放下手中的花繃子,暗道縣主不愧是京中來的,禮數讓人挑不出半點錯。
趙鳳娘笑吟吟地進來,“母親,三妹,在忙什麽呢?”
“大姐,我和娘在學女紅。”
雉娘也起身,和她見禮。
她随手從黃嬷嬷那裏接過一盒點心,對鞏氏道,“母親,鳳娘方在外出,順路買的一份酥點,嘗着覺得味道不錯,特意帶回來給母親和三妹嘗嘗。”
“你有心了。”
鞏氏将點心接過來,轉手放在桌上,“現在天氣涼,你出門時可千萬要多加衣服,免得身子受不住。”
“多謝母親挂心,鳳娘省得。”
趙鳳娘瞧見收在簸籮筐中的花繃子,抿唇一笑,“三妹這女紅怕是還要再多練練。”
雉娘羞愧道,“大姐說得在理。”
“我也就是随口一說,三妹莫往心裏去,在京中,不會女紅的姑娘多的是,我們又不是繡娘,不用靠女紅讨飯吃,倒也無需太在意。”
鞏氏笑起來,“鳳娘說得是,以後你們料理一大家子,前院後院,丫頭仆人,哪有閑功夫坐下來做繡活,這些事情交待下去,自有下人去做。”
趙鳳娘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你才從外面回來,想必是有些乏,就不用在這裏陪我,先去歇息吧。”
“多謝母親。”
趙鳳娘含笑告辭,這才朝東屋走去。
她一走,鞏氏對雉娘道,“雉娘,你以後沒事多和鳳娘學學,尤其是待人處事和禮數方面。”
“嗯。”
雉娘輕聲地應着,趙鳳娘在京中受到的是正經的貴女教養,面上功夫真是做得滴水不露,看她穿得這般隆重出門,恐怕是去見那位從京中來的太子殿下。
太子和趙鳳娘之間,關系不簡單。
不過對于自己來說,若鳳娘真是能攀上太子,對她以後也是有利的。
雉娘拉着鞏氏,重新坐下來,從籮筐中拿出花繃子,一針一線地仔細繡起來,不一會兒,烏朵進來,輕聲地道,“夫人,三小姐,外面有人尋奴婢,奴婢去去就來。”
“你去吧。”
鞏氏讓她出去,低頭仔細一想,烏朵是從外面買進來的,聽說是孤女,哪裏來的人會尋她。
約一息香後,烏朵回來了,笑道對母女倆回禀,“方才奴婢也有些納悶,奴婢從前孤苦一人,哪裏會有人來尋,出去一看,原來是胥家的執墨姐姐。”
執墨?
雉娘的手一頓,她怎麽會來找烏朵,難道上次去胥家,烏朵和她套上交情,所以她才會專門來找烏朵。
鞏氏先是一愣,然後便笑起來,“許是你和她投緣,她才會來找你的,咱們府裏沒有那麽多的規矩,她若邀你去玩,我就許你一天的假。”
“多謝夫人,不過執墨姐姐是下山買東西的,自己也不得空,也是走到這裏,順道來看奴婢,沒有什麽大事。”
“原來如此。”
烏朵退下去後,朝雉娘看了一眼,雉娘心中一動,長長的睫毛抖了一抖,繼續低下頭來和針線較勁。
花繃子上的葉子漸漸現出雛形,鞏氏側頭一看,眼露驚喜,“這次還算像個樣子,總算是看出葉子的形狀來。”
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娘,你取笑我。”
“娘是真替你高興,雖然女紅不要緊,但若是能學會,也是一件好事。”
此話雉娘贊同,技多不壓身,很多女子不就是靠繡品養活孩子和家人,這也是她耐着性子學繡花的原因。
“好了,女紅做太久,不光是眼睛受損,身子也吃不消,你先回房去休息。”
雉娘聽話地乖巧離開,一進自己的房間,就将烏朵叫進來。
烏朵進房後,将門關上,“三小姐,方才執墨說,她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要離開渡古,陪太子一同進京,她這才下山來采買路途中得用的東西。”
大公子要進京?
雉娘低下頭,會不會是大公子讓她來的,要不然她怎麽會專程來找烏朵,她如此想着,心裏有些複雜,大公子要離開,為何專程來告之于她,有些說不太通。
烏朵又道,“三小姐,執墨姐姐還說,那景韻軒茶樓的茶葉最好,她們大公子最喜歡,還說掌櫃的人特別好。”
“好,我知道了。”
上次他們見面的那間茶樓名字就叫景韻軒,大公子這是提醒她,茶樓的掌櫃是他的人,讓自己以後真有事情,可以去找茶樓掌櫃。
她有些明白大公子派人通知他離開的用意,可能是怕她像以前一樣遇到困境無人相幫,特意為她安排好,讓她不用害怕,但大公子似乎忘記,她娘已是趙夫人,董氏已死,她應該不會再陷入之前那樣的困境。
前世今生,都沒有遇見過這麽好的人,如此設身處地為她着想。
心裏湧起感激,大公子面冷心熱,連這樣的的事情都能替她想到,心裏祝福大公子此行一路平安,将來能官途平坦,飛黃騰達。
第二天,天氣陰沉,江風帶着初秋的寒意,讓人不由地裹緊衣袍,碼頭上依然熱鬧非凡,一艘不起眼的船悄悄起錨駛離渡古,船至江心,幾位公子從船艙出來站在船頭,正是太子和大公子一行人。
幾人站在甲板上,任風吹過,風帶着水氣,黏膩膩地讓人很不舒服,大風刮得長袍邊角亂飛,太子的面色有些惆悵,望着漸漸遠去的碼頭,輕嘆一口氣。
胥良川道,“殿下可是還有什麽事情未辦妥。”
“并無,孤只是覺得京外的山水如此迤逦,難得出來一次,這麽快便要回京,稍有些不舍。”
平晁安慰道,“殿下不必遺憾,京中風景更美,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想想,這風景遲早會出現在京中,到時候再細細觀賞,豈不美哉。”
祁堯收起臉上的悵然之色,“平晁說得不錯,是孤着相了。”
胥良岳有些沒有聽懂他們的話,看着霧霾陰沉的天氣,還有看不清真貌的遠山,這樣的景致,談不上什麽好,為何太子還一臉的流戀,他慢慢地回過味來,隐約覺得他們言語間意有所指。
他轉着看一眼兄長,見兄長神色尋常,暗道許是自己想得太多。
胥良川淡眼看着太子,太子對趙鳳娘的心思,竟然如此之深,只是今生,恐怕也不能如願。
皇後一直以為趙鳳娘是親女,那定然會千方百計地阻止兩人在一起,若發現趙鳳娘不是親女,那趙鳳娘也不可能嫁給太子。
以天家的性情,欺騙是最不被饒恕的,趙鳳娘的下場不會太好,更不可能當上太子妃。
趙家還會和從前一樣,慘遭滅門之禍。
自古以來罪不及出嫁女,在此之前,趙三小姐一定要入他胥家門。
還有堂弟和趙氏姐妹的孽緣,他此次回京,無論如何都要阻止。
他擡眸看一眼太子身邊的平晁,又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