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月光

渡古縣衙內,趙縣令看着突然歸家的兒子, 滿臉的喜悅, 趙守和接到父親的書信, 才知道父親将鞏姨娘升為正妻,他倒是沒有多大的驚訝,父親還算壯年, 不可能獨身終老, 身邊總得有人服侍, 與其另娶一位女子, 還不如讓鞏氏上位, 至少鞏氏為人良善, 知根知底。

何況鞏氏身世被揭出, 竟是方家的庶女,方大儒的聲望雖不如胥閣老, 但也是當代的大儒,能當上他的外孫, 對自己以後大有益處。

趙縣令帶兒子去拜見自己的母親,趙老夫人精神已經大好,鳳娘正侍候在她的塌邊, 喂粥擦嘴,把老夫人高興的滿臉是笑,臉上的皺紋都擠成一朵花。

見到唯一的孫子,她也很歡喜,孫子長得像兒子, 以前因為董氏的緣故,她很少能和孫子相處,加上他是董氏所出,心裏怨恨,也談不上有什麽慈愛。

但是董氏一死,事情都變得不同,除了燕娘,其它的幾個孫輩們,她都喜歡。

趙守和是唯一的孫子,以後趙家傳宗接代還得靠他,趙老夫人朝孫子招手,趙鳳娘讓開位置,讓哥哥離祖母近些。

老夫人瘦瘦的手,欣慰地撫着孫子的臉,眼裏湧起淚花,孫子很好,長得像兒子,聽說在書院裏讀書很刻苦,以後能成大器。

“祖母,孫兒來看您了。”

“娘,守哥兒才從書院回來,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來看您。”

老夫人含着淚點頭。

趙鳳娘對趙守和道,“大哥才回來,不知有沒有去見過母親?”

“正要去見,先來看望祖母,等下去母親那裏。”

趙老夫人對他們揮手,意思是讓他們去見鞏氏,對于鞏氏,趙老夫人很滿意,鞏氏長得好看,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照顧她也很周到,這個新兒媳她很喜歡。

趙氏父子離開,然後轉去西屋,趙守和見到鞏氏,臉上沒有露出半分不甘願,對鞏氏言語尊敬,稱呼母親,趙縣令摸着短須,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一家人聚在一起,趙守和這才說起自己的打算,“爹,明年春闱在即,胥家二位公子已經回京,段家表哥說姑父來信,讓他早做準備,最近也要歸家,兒子想着,不如和表哥一同前去,在京中早作安排。”

趙縣令還在思量,趙鳳娘出聲,“爹,大哥所言極是,京中不比縣城,消息傳得快,若是有什麽變故,能及時作出調整,再說也能趁機打探主考官們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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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來科舉,因為阆山學子衆多,為了避嫌,胥閣老從不擔任主考一職,皆由其它文官擔任。

趙縣令不由地點頭,鳳娘說得對,反正過不了多久,全家人都要搬去京中,還不如讓守哥兒先去熟悉一下。

“守哥兒,你去京中後,讓你姑姑多打聽一下宅子,若是有合适的,就賃下來。”

趙守和不解,疑惑道,“爹,我住在姑姑家裏即可,無需另住地方。”

趙縣令摸着短須,故作高深地一笑,“哪裏是讓你住,是我們全家人住。”

“爹…”趙守和驚喜地叫出聲。

“莫要聲張,此事還未公開,我們也是得了準信,早做打算。”

趙守和掩不住心裏的狂喜,“是的,爹,兒子一定謹記。”

鞏氏适時地插一句,“老爺,妾身這就為守哥兒打點行裝。”

“那就有勞母親。”

一家人臉上都帶着笑意,雉娘望着志得意滿的便宜父親,還有溫婉的母親,真誠的趙鳳娘,毫無芥蒂的趙守和,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

比起這些人,她覺得讨人厭的趙燕娘更加真實。

鞏氏歡喜地去安排趙守和的行裝,她也趁機離開,下意識地看一眼趙燕娘的房間,裏面傳來熟悉的咒罵聲,不知趙燕娘又打翻了什麽東西。

那劉嬷嬷是宮裏出來的人,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婆子能比的,趙燕娘除了罵人,其它的什麽也做不了。

剛才聽父親的言外之意,是他們全家都要搬到京裏去,大公子也在京裏,不知還能不能再遇見。

她回西屋後,突然覺得日子沒意思起來,無精打彩地托着腮坐着發呆,鞏氏好半天才注意到女兒,疑惑道,“雉娘,你可是覺得無趣?”

是有點沒勁,剛來這裏時,天天為生存和董氏母女鬥法,一刻都不敢放松,好容易排除萬難,日子好過起來,卻覺得有些不是滋味,總覺得缺少些什麽。

說起來,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她都沒有什麽悠閑的時光,真讓她做個無所事事的官家小姐,反倒是有些不習慣。

蘭婆子從外面進來,交給鞏氏一副帖子,“夫人,這是府城方家送來的,邀您和三小姐去過女兒節。”

鞏氏的笑意在臉上凝固,不可置信地接過帖子。

方家讓她帶雉娘回娘家過節,她離開府城近二十年,以前因為母親的遺命,她不敢回方家,現在她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她拿着帖子,反反複複地看着,下不了決心。

蘭婆子道,“夫人,往事随風,方先生已經認您,您何不帶着三小姐回去看看,方家到底是大戶人家,奴婢說句不該說的,不為您自己,也得考慮三小姐。”

雉娘很想說,你們不用考慮我,我沒關系的,想了想,幹脆閉嘴,古代不比以前,什麽都講究門當戶對,一個好的出生,對女子的影響頗大。

鞏氏幾番思量,終是下定決心般地點頭,含着笑對雉娘道,“你方才不是覺得無聊,正好娘帶你去府城轉轉。”

說完她自己開心起來,讓蘭婆子找出幾匹料子,要幫雉娘裁制新衣。

蘭婆子也滿臉的興奮,幫她參謀起來。

雉娘被晾在一邊,嘆口氣,走出屋子,正好迎面碰到趙鳳娘,她身後跟着的黃嬷嬷,黃嬷嬷的手中捧着兩匹精美的面料。

“三妹妹,母親可在?”

“在的。”

趙鳳娘施施然地進去,不一會兒,就聽到鞏氏驚喜的聲音,“鳳娘真是貼心,方才母親還在想着,給你三妹妹用哪匹料子,你就送來這些,可比我準備的要精致萬倍,母親在這裏替你三妹妹道個謝。”

接下來便又聽到鳳娘溫和的聲音,“母親,您和我客氣什麽,雉娘也是我的親妹妹。”

雉娘擡頭望天,慢慢地走到園子裏,坐在亭子的長凳上。

沒過幾天,趙守和就跟着段鴻漸一同赴京,京中的調令也下達到渡古,趙縣令滿面春風,走路都多了幾分精氣神。

趙燕娘跟着劉嬷嬷學規矩,倒是很少出來膈應人,趙鳳娘除了陪着老夫人,基本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鞏氏和趙縣令兩夫妻越發的恩愛,宛如新人一般。

只有雉娘,冷眼旁觀着這一切,突然發現自己如同外人一般,融入不進去。

很快女兒節便到來,鞏氏精神煥發同時又有些忐忑地帶着女兒登上去府城的渡船,趙鳳娘沒有跟來,鞏氏百般相請,她都堅持婉拒,最後鞏氏只能作罷。

雉娘立在船頭,鞏氏走出船艙來尋女兒,“雉娘,娘觀你最近有些悶悶不樂,可是有什麽心事?”

“沒有的,娘。”

河道上,賣小食的漁女劃着船過來,詢問要不買些小食,雉娘認出這漁女是前次遇的那一個,想到上次因為要在別人面前做樣子,明明很喜歡吃那糟魚,卻也只是淺嘗幾口,忙讓鞏氏買來一些。

鞏氏見女兒恢複些精神,哪有不依的,當下每樣都買了不少。

等蘭婆子将糟魚蒸好端來,雉娘就着一盤菜魚,吃完一碗飯,鞏氏笑道,“雉娘可是愛這些鄉野小食。”

“嗯,偶爾食之,別有一番風味。”

鞏氏擱下筷子,語氣裏帶着一絲酸澀的懷念,“這糟魚讓娘也想起一些往事,那時候我離家跟着你爹,心情抑郁,你爹為讨我開心,也曾覓一些小食和小玩意哄我開心,其中便有這糟魚。”

雉娘夾魚的手頓住,便宜父親還會做這樣的事情?

鞏氏不好意思地捂着臉,“看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

“娘,我沒有笑話您,我只是想着爹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

鞏氏的臉紅起來,她和老爺雖然相逢的時候不對,董氏為人潑辣,老爺也是背着人,每次回家都偷偷給她帶一些小東西,後來就不常做,現在想來,有苦也有甜。

“你爹別看老實,讨人歡心的事情以前沒少做,這男人哪,別管面上多正經,哄起女人來手段都差不多,不就是送東西,讨歡心。”

雉娘若有所思,總覺得這話有些似曾相識,前次她們坐船去府城,她記得大公子就派人送過糟魚和小食給她們。

大公子又是在讨誰的歡心呢?

她慢慢地皺起眉頭,鞏氏叫了她幾聲,“雉娘,在想什麽呢,娘叫你幾句,你都不回答?”

“沒什麽,娘,只是聽你說和父親的往事,有些感慨罷了。”

“是啊,過去的始終是過去的,好在如今我們也過來了,以後你莫怕,娘會一直護着你的。”

雉娘動容地望着她,“娘,我知道的。”

吃完飯後,雉娘要去甲板上消食,鞏氏有些暈船,于是就在艙中休息,江風涼涼,鞏氏讓雉娘多披一件衣服。

雉娘依言,環着手臂站在船頭,腦子裏想着剛才的事情,大公子中意的人是誰?

不可能是趙燕娘,就那性子和相貌,大公子不可能看上,按理推來,只能是趙鳳娘,鳳娘和他相識在京中,可能在那裏,大公子就已看上她,但她和太子是一對,太子身份尊貴,若是發現還有人觊觎鳳娘,肯定不會輕易放過。

就算是大公子再交好也不行,而大公子也怕被別人發現這個秘密,尤其是将來的妻子,若是捅出此事,就是滅頂之災,于是就有上次在阆山和自己的談話。

她欠大公子恩情,就算在以後的相處中,發現大公子的心思,也不可能會告訴別人,反而會替他遮掩,所以大公子才會提出娶自己,為的就是趙鳳娘。

如此一來,一切都解釋得通。

風依然在吹着,她卻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大公子對于她來說,是個好人,他的托付,自己一定要完成,可是為什麽胸口如此的悶,許是江風水氣大,黏膩之故。

近傍晚時分,渡船抵達臨洲碼頭,鞏氏有些精神不濟,蘭婆子扶着她,雉娘帶着烏朵,一起下船。

方家的馬車自然在碼頭那邊等候着,下人們很有眼色地稱呼着鞏氏為二姑奶奶,雉娘為表小姐。

馬車一到方家的宅子,方老夫人帶着兩個兒媳在門口翹首以盼,不停地張望,望着馬車中下來的鞏氏,不由得老淚縱橫,顫危危地上前,一把抓着鞏氏的手,“憐秀,,你可算是回來了,這些年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派人到處尋你,都杳無音訊,何曾想到你竟一直在渡古。”

“母親,是憐秀不懂事,讓您和父親操心。”

“傻孩子,當時母親正在氣頭上,說的都是氣話,事後十分後悔,連忙讓人去找你,誰知你竟離開臨洲,我讓人找了許多天,都沒能找到你,害你受苦,你心裏可還怨恨娘?”

“母親,都是憐秀的錯。”

方大夫人用帕子擦拭眼角,又哭又笑,“娘,二妹已歸家,您老就忘記過去,二妹不會怪您的,您一片慈母心,不過是愛之深恨之切,當年說的話重了些,好在如今苦盡甘來,若不是您,二妹也不可能認識趙妹夫,今日骨肉相聚,應該高興才是。”

方老夫人這才止住淚水,連連道,“看我這老婆子,憐秀回來可是大喜事,還提這些陳年往事做什麽。”

二夫人也上前來,熱情地挽着鞏氏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将母女二人引進屋。

入得正堂,方大儒坐在中間,鞏氏和雉娘行大禮,方大儒道,“回來就好,方家永遠是你的娘家,但你生母有遺命,讓你姓鞏,這姓就不用改過來,就按現在的名字叫着吧。”

“老爺,也于理不合吧,憐秀雖是庶女,卻是方家的骨血,理應姓方。”

方大儒眼眸未擡,“這有什麽不合的,遵循死者的遺願而已。”

方老夫人看一眼上座的男人,未再出聲。

行過禮後,方家的孫輩也來見過姑姑,鞏氏早已備好見面禮,方氏姐妹是鑲着珍珠的金簪子,幾位少爺都是墨硯。

禮雖說不上太過貴重,卻也是很拿得出手的,都是鳳娘幫着參謀的,比起前次方家兩位夫人随手給雉娘的見面禮,明顯要貴重許多。

方家的兩位舅舅都沒有遺傳到方先生的修竹之風,大舅舅身量中等,長得似方老夫人多些,帶着喜慶,二舅舅倒是清瘦,卻沒有方先生的那種清俊大氣,反而看着很是文弱。

雉娘與他們一一見過,他們也不過是略說幾句客套話,便不再注意她。

接風宴已經備好,方大儒坐在首座,方老夫人陪同,下面坐兒子兒媳并鞏氏,因是方家的團圓飯,也沒有分席,雉娘和方氏姐妹坐在一邊,三位少爺坐在另一邊。

方氏姐妹坐在雉娘的上邊,方靜怡神情有些低落,方靜然朝雉娘笑一下,主動打招呼,“雉表妹,聽說你父親要調到京中,你和姑姑會一同上京嗎?”

她問得突然,桌上的人都望着這邊,雉娘輕聲地答着,“父親說讓我們一起去。”

方靜然露出羨慕的眼神,“那雉表妹不就可以住在京中?”

方大夫人笑道,“看你這酸溜溜的口氣,京中是比府城要繁華,往年你也去過,何至于如此。”

方靜然吐下舌頭,不好意思地一笑。

她的親娘二夫人有些不悅,“靜然也就是随口說說,不過小姑子卻是好福氣,等到了京中,別的不說,單說雉娘兄弟姐妹幾個,倒是能沾些福氣。”

娶媳嫁女,京中機會更多。

鞏氏明白她所指為何,細聲細氣地回着,“我們都是聽老爺的吩咐,其它的也不太懂。”

方老夫人清咳一聲,“憐秀,你大嫂二嫂逗你玩呢,她們啊,早就知道你要和姑爺一同上京,特地和你打趣,想和你一同結伴去京中,你姐姐清雅就是嫁給京中胡大學士的長子,幾年未見,也有些想念,你們未去過京中,有她們帶着,我和你父親也放心,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多謝父親母親挂記憐秀。”

“看你,一家人如此多禮,聽着多生份。”

方大儒微微朝鞏氏點頭,“你們初去京中,肯定有許多不方便之處,你大嫂二嫂對京中頗為熟悉,确實能幫襯一二。”

鞏氏又道謝。

雉娘略往前瞄,就見方靜怡一掃剛才的郁郁寡歡,變得明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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