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原本讓謝瑜君來看裴德勝, 就已經是破例。
因此蘇慕晴只能等在外面,唯有裴清硯站在一旁, 将所有的事情都盡收眼底。
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幾乎快要昏厥過去,可方才的那番話,卻如此有力的砸到了裴德勝的心裏。
裴清硯微垂着眸,就算是看裴德勝下獄,他仍然沒有什麽報複的快/感, 今天看裴德勝如此痛心後悔的樣子, 他忽然明白了。
他的心一定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可, 裴清硯絕不會原諒他。
他扶着謝瑜君離開這個地方, 裴德勝恍惚間看到了他的身影, 連忙喊了句:“清硯,雜家有話同你說。”
謝瑜君輕聲說:“你去吧, 現在的他一定不會害你的。”
“慕兒就在外面, 謝姨去找她吧。”
謝瑜君點了點頭, 緩緩離開了這個地方。
裴清硯一步步朝後走去, 眼底浮現的滿是陰翳和冰冷:“父親先朝我開口, 莫不是向我低頭?”
裴德勝從地上爬了起來:“清硯,雜家做的那些事情, 不求你原諒, 但往後……你得替雜家好生照顧瑜君。”
“皇上已經賜婚了, 不必你多說。”
裴德勝松了口氣, 嘴裏直喃喃的念着:“那就好……那就好……”
“若沒其他事,我先走了。”
“等等!”裴德勝望向了他,眼底帶着一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希冀,“若我沒對你做那些事情,待你如親生,你可還會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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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父親不是還在說成王敗寇,何以現在問出這樣的話?”
裴德勝嘴唇發顫:“你先回答我!若我待你如親生,你可會真的把我看做父親?”
鴉羽的長睫微垂,掩蓋住了裴清硯眼底所有的情緒。
厭惡也好,純粹的惡意也好,誰也看不出來。
“會。”
簡單的一個字,讓裴德勝痛苦至極,已是悔不當初。
若裴清硯回答的是不會,那至少裴德勝不會感到可惜,痛惋。
可他偏偏回答的是會,裴德勝忍不住想,如果真是這樣,那該多好。就連順着謝瑜君的話想一想,都覺得身處于幸福之中。
這些全都被他自己親手破壞。
碎掉的終究碎掉了,只剩下滿目瘡痍,一地碎片,在沒有複原的可能。
裴德勝一口氣沒喘得上來,急忙呼進去的空氣,刺得肺部也開始生疼。
他臉色泛白,往日尖細的聲音充滿了哽咽:“清硯……我錯了。”
“父親怎麽會錯?父親都是為自己考慮。”裴清硯嘴角勾起一個陰郁的弧度,“你不是教過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嗎?”
這話聽着太過刺耳,裴德勝的臉生生的疼了起來。
“我錯了。”
“錯?”裴清硯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裴德勝嘴裏聽到這個字。
他報複人的手段,就是将他擁有的全都奪去,可即使是這樣裴德勝仍然死性不改,沒有半點的悔意。
謝瑜君只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便讓他成了這樣。
自己方才做的,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裴清硯幽深的眸望向了外邊,本以為謝瑜君央求自己,想來看裴德勝,是盡最後一絲情誼。現在看來,她是想讓裴德勝帶着痛苦後悔的去死。
為母則剛,裴德勝是傷害到了她的逆鱗。
裴德勝垂下頭去,仿佛蒼老了十歲。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疲倦:“清硯,你附耳過來。”
“父親又想做什麽?”
“我在宮裏幾十年,有不少的耳目,這些我原本打算帶入棺材裏的。現在,也該給你了。”
裴清硯站在原地:“我不需要。”
裴德勝的呼吸發顫,生怕裴清硯拒絕:“不,你一定得要,皇上不是賜婚于你和慕兒了嗎?七皇子如此歡喜慕兒,定會出手阻撓,有了這些宮中的耳目,你更方便行事!”
裴清硯靜靜的注視着他,并沒有動彈。
裴德勝痛苦的說:“就算……就算是為了慕兒和瑜君。”
聽到蘇慕晴的名字,裴清硯總算是蹲了下來。
裴德勝呢喃着,緩緩在他耳旁訴說着一切。裴清硯聽得心中湧起驚濤駭浪,原以為裴德勝是個只會谄媚的草包,這些年裏,他竟準備了這麽多耳目。
夜幕已經降臨,清冷的月光從高窗內撒入了進來,牢房內漸漸有了光亮。
裴德勝說完後,裴清硯便起了身,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裴德勝露出了一個笑容,多年來十分少有,畢竟在裴清硯的記憶當中,他的面目總是猙獰的,對自己不是毒打就是算計。
“這些,就當……就當是送給你和慕兒的新婚賀禮。”
裴清硯什麽話也沒有應,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
馬車辘轳前行,迎着車頂的月光。
天空一片阒黑,仿佛是被墨汁給染過,只剩下那一輪的圓月照耀着四周。
蘇慕晴雖然托了蘇映晗幫她找房子,可今日蘇映晗去了外祖範家,他應當還沒有時間做這件事。
還好身旁有裴清硯,他似乎早早的預料到了這一點,已經為謝瑜君找到了個落腳的地方。
小院不大不小,院子外還種植了許多的菊花,在秋天裏開得熱烈燦爛,蘇慕晴扶着謝瑜君走了進去,聞到了滿院的花香。
內屋被布置的溫暖安逸,十分适合住人。
蘇慕晴露出一個笑容:“娘,可算是逃出裴府那種地方了,這院子你喜歡嗎?”
“怎麽會不喜歡?”
謝瑜君原本就生着病,僅僅是這麽幾步路,就已經累到氣喘籲籲。
“娘?你病得這麽嚴重,今日怎麽還非要去天牢那種地方?”
謝瑜君眸光微閃,有心要隐瞞:“裴公公總算關照了我們母女,見他最後一面也是應當的。”
蘇慕晴眉頭緊蹙:“他那樣的人,不值得同情。”
謝瑜君只無奈的看着她,眼皮都在打架了。
看她這麽累,蘇慕晴只得扶着她睡到了床上,甚至等不及朝蘇慕晴說什麽,謝瑜君便陷入了沉睡。
蘇慕晴隐約間察覺到了不妙,就算謝瑜君的身子不好,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
她退出了屋內,流玉和裴清硯都在廊下等着她。
月光猶如銀霜一般,披在了裴清硯身上。他的身影挺拔得猶如外面那些郁郁蔥蔥的青竹一般,風吹動了他的發絲,外面的竹影搖曳,陰影全都打在了他的身上。
“今日太晚了,流玉,你好生照顧小姐回蘇府。”
流玉沒想到裴清硯會提到自己,身體都不由一顫。
她對裴清硯報有畏懼,是親眼看着他從木讷寡言成長成現今的模樣。
大概……之前就是僞裝吧。
流玉不敢違逆裴清硯的意思:“是。”
蘇慕晴方才有些脫力,正倚靠在廊下的欄杆處,外面是一片金黃的菊花,層層瓣瓣,婀娜生姿。
流玉望了過來,這一幕讓她眼底滿是驚豔。
雖然在小姐身旁伺候了許久,她還是會時常感到驚豔:“小姐,這麽晚了,再不回去夫人該發怒了。”
蘇慕晴站起身,今日到處颠簸,也該回蘇府了。
只是她仍舊有些擔心謝瑜君,裴清硯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好了,等天一亮我就派人去給謝姨找大夫。”
蘇慕晴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猶如黑夜之中的點點繁星,熠熠生輝:“嗯。”
裴清硯送她上了馬車,在馬車下站立許久。
徐成從暗處走出,一身黑衣幾乎要和這黑夜融為一體。
“沒想到裴德勝會把他培養了多年的耳目告訴我們,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徐成微怔:“公子如何确定?”
裴清硯收斂了眼底所有的柔情,表情瞬間變得淡漠至極,仿佛除了蘇慕晴,他對周圍的事物皆不關心那般。
“我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是什麽人,我最清楚不過。”
徐成朝他抱拳:“還是公子有遠見,冒險帶着謝瑜君去見了裴德勝。”
裴清硯卻自嘲的笑了笑。
“這件事情,卻不是我算計的。”他一步步的朝着屋子裏走去,“父親那是觸了謝姨的逆鱗,他若不動慕兒的心思,怕也不會淪落至此。”
徐成繼而打了個冷戰。
原以為最柔弱的謝瑜君,一出手竟這麽厲害。
徐成朝那輛馬車望去,如今已經行駛到極遠,很快就要駛出目光範圍外了。
他所知的蘇小姐,不過是個孤苦無依,甚至不惜女扮男裝護下娘親的女子,沈蘭這樣待她,想讓她陪葬,甚至後來還成了太監的繼女。
明明前幾個月還是如此,現在卻完全不同。
蘇家不惜同範家鬧翻也要護着她,謝瑜君也為了她使了手段,更別提……還有他家公子。
徐成忽然間覺得,有可能最不能得罪的人,是這位蘇小姐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