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明明深夜時分, 蘇家卻燈火通明。

蘇慕晴原以為回到家中自己會挨罵, 畢竟女子外出至這個時辰, 怎麽也是對清譽不好的。

然而習秋卻小心的走了過來, 難以啓齒的在她面前禀告:“小姐, 你可算回來了。”

“母親是不是大發雷霆了?”

“大發雷霆是大發雷霆,卻不是為了小姐的事。”習秋小聲湊到了蘇慕晴耳畔,“公子今日不顧夫人的阻撓, 去了範家。”

“這事兒我知道,怎麽了?”

習秋小聲朝蘇慕晴說道:“公子不知同範大儒談了什麽, 足從早上談到了深夜, 公子回來後, 範家便傳來消息, 範大儒當場吐血,此刻已經卧病在床了。”

聽了她的話,蘇慕晴不由驚愕萬分。

難怪今日母親沒有察覺她這麽晚才回來, 原是蘇映晗惹惱怒了她。

蘇慕晴連院子都來不及回,連忙去了蘇夫人的屋子,卻見蘇映晗穿着單薄的月白錦衣, 被家奴按壓在臺上,用板子一下下的打着。

他悶哼着, 卻不發一言,再大的痛苦都給忍了下去。

他束好的發冠都淩亂了, 額頭滿是冷汗, 手指甲快深深的嵌入臺上的木頭裏, 可見而至疼痛感有多深。

蘇慕晴一驚,提着裙子就走了進去:“住手!”

那兩個家奴愣在原地,似乎在等蘇夫人的意思。

蘇夫人一見他們停下,便狠狠拍了下桌子:“愣着做什麽?繼續打!”

她是真的怒急攻心,家奴們也不敢違背,立刻又重新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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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慕晴走到蘇夫人面前:“不能再打了,再打大兄就要被打死了!”

“他擅自跑到範家的時候,氣得我爺爺吐血時怎麽不這麽想?”

“母親!”

蘇慕晴嘴唇泛白,“我近日參加過柔嘉公主的壽宴,知曉柔嘉公主府上曾打死過一個人,也是犯了大錯,後來才查明她是被冤枉的。當時亦有人為她求了情,柔嘉公主都動了恻隐之心,只可惜中途時間太長,被打得太久,她就活生生的咽了氣!”

蘇夫人一聽她這麽說,已清醒了不少。

蘇慕晴還在痛心的勸說:“現在還來得及,若再打一會兒,大兄會死的。”

話音剛落下,那邊的蘇映晗就吐了血。

蘇慕晴不再求她,轉身趴到了臺上,為蘇映晗擋住了棍子:“你們要打就打我身上!”

那一眼,直讓兩個家奴吓得膽寒。

蘇映晗憔悴而虛弱的說:“你不必為了我……”

蘇慕晴眼眸沾染了水色,急迫的聲音裏也帶上哭音:“大兄平日不是最會變通的嗎?今日為何不向母親服個軟?”

蘇映晗緊抿着唇:“這件事情,我沒錯。”

他笑起來時猶如春風那般暖人,桃花眼總是含着三分笑,可現在眼瞳具是灰敗之色,顯得空洞一片。

蘇夫人便是被他這态度給氣到,打他也是為了做給範家看,畢竟她爺爺都被氣得吐了血。

這件事鬧成這樣大,不久之後沈蘭就會知曉。

沈蘭知曉了,蕭奕謹也一定會知道。

到那個時候,晗兒就會成為針對的對象,他有幾條命去應付沈家和蕭奕謹?

“你若執迷不悟,就接着打,打到你反省為止。”

兩個家奴得了命令,可蘇慕晴趴在蘇映晗身上,為他擋住板子,也着實讓他們下不去手。

“小姐,你就別為難我們了。”

蘇慕晴站起了身,搶過了兩個家奴手裏的板子。

蘇夫人和他們都以為蘇慕晴要拿東西打他們,可誰知,她竟拿板子狠狠打了一下自己。

“大兄去範家規勸他們,也是因為我被皇上賜了婚。若真的怪起來,範家該找我出氣才是!”

蘇夫人啞然:“慕兒。”

蘇映晗也被這一幕吓了一跳,她的手肉眼可見的腫了起來,皎白的肌膚上,那一抹紅痕看上去格外刺眼,本不應該出現在她這樣嬌弱的女兒家身上。

蘇映晗方才還乖乖被打,此刻卻從外面的臺上爬了起來。

蘇夫人坐在屋內,裏面暖黃的燭光和外面的凄冷形成鮮明的對比。

蘇映晗嗓子發幹:“你為何……”

蘇慕晴回眸看向了他:“大兄說我是你的家人,你便會護着我。可家人是互相回護的,這一次容我來護你一次。”

蘇映晗心緒震動,遲遲未曾言語。

上輩子在牢獄之時,被軟禁之時,兵臨城下徐星淳欺辱他之時,被人踐踏自己的屍體之時,無人同他說過這話。

而現在,卻是這個自己一直防備的人,說出了他最想聽的話。

蘇映晗搖搖晃晃,跪在了蘇夫人面前:“母親,範家不能再執迷不悟了,那件事情,我同慕兒已經聽到了,若再這麽下去,蘇家和範家只會覆滅。”

蘇夫人詫異的站起身來,望向底下的蘇映晗。

他不斷在朝着蘇夫人磕頭,很快便看到了地上的一團鮮血,俨然是額頭都磕破了。

可沒過多久,蘇映晗就脫力昏迷了過去。

蘇夫人這才幡然醒悟,明白了蘇映晗為何這麽做。

她從屋內走了出來,讓那兩個家奴先下去,死死的守好宅子。又吩咐身邊的鄭婆子去拿傷藥來,這才把蘇映晗扶着進到了裏面的屋子。

蘇慕晴眼睛都紅了,濃密的睫毛上沾染了一層水珠。

她知道蘇映晗的苦,這段時間也猜出了不少,因此才格外心疼。

“慕兒,你告訴我,你和晗兒知道了什麽?”

“裴清硯的身世!”

蘇夫人臉上血色盡失,她再問一次,無非是想真的确認罷了。

蘇慕晴的那句話,堵住了她所有的話。

蘇夫人頭疼欲裂:“何時知道的?”

“沈家的莊子,我和大兄不放心沈蘭單獨留下你,本是想為母親撐腰的,沒想到聽到了這些。”

竟然那麽早……?

蘇夫人只得更加沉默,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能看着蘇家和範家赴死嗎?

也許是角度不同,沈蘭總覺得蕭奕謹多麽多麽出色優秀,她卻只看到了蕭奕謹對慕兒對蘇家的處處相逼。

“此事……容我再考慮一番吧。”

鄭婆子已經拿了傷藥過來,蘇夫人心酸的為蘇映晗上了藥。

想起蘇慕晴也傷了手,也滿是心酸的為她擦藥。

雕花窗內吹進一陣風,讓屋內的燭火也跟着搖曳。

蘇夫人滿是疲倦,或許,她真的要試着說服範家,別再效忠蕭奕謹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謝瑜君的身子本就弱,又生了場重病,很快便消瘦了下來。

蘇慕晴一時間往兩處跑,不僅要照顧謝瑜君,還要照顧蘇映晗,自己也消瘦了不少。

裴德勝處斬的消息,就像是一個噗通的水花,很快便煙消雲散。

天氣漸漸入了冬,四周都下起了雪,一片銀裝素裹,湖面也漸漸結了冰。

蘇映晗的身體好起來了,謝瑜君的卻沒有。

她每況越下,已經不知喂下去多少藥,就連大夫也說她恐怕沒有幾年了。

蘇慕晴聽到這個消息時,猶如雷擊一般站在原地,心緒極亂,一時間差點忘記了呼吸。

直到身體感受到痛苦,她才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怎麽會這樣?”

大夫也是為難:“夫人身子本就弱,這些年又虧損不少,還……”

“還什麽?”

大夫有些難以啓齒的說:“還私自打了好幾個孩子,自然而然便成了這樣。”

蘇慕晴失魂落魄的走了進去,看到謝瑜君在窗下刺繡。冬日的暖陽照在她臉上,讓她周身都凝固了一層溫柔。

見她站在門口,謝瑜君笑道:“慕兒,快來娘這邊。”

蘇慕晴徑直的走了去,眼眶也浮現一層霧氣:“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謝瑜君卻不答,獻寶一般的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刺繡:“好看嗎?你出嫁的時候,便穿這種花色。”

蘇慕晴走到了她身旁:“打了幾個孩子是什麽意思?”

謝瑜君眼神複雜,将東西都放在了一旁:“我不想要章鴻的血脈,若真有了,你在章家該如何處之?”

蘇慕晴喉嚨哽咽,仿佛堵了石頭,說不出話來。

“夫君死的時候,我一直在哭,差點令你高燒不退而死,還是夫人寬宏大量照顧了你。”

“我被她罵了,就醒了,死了的人再怎麽也回不來,但你是夫君留給娘的珍寶,娘不會讓任何人對你不利。”

她起初是膽兒小,軟弱,被人護着的模樣活慣了。

在章家的時候,自己偷偷喝的避子湯被章鴻給換了,她懷上了章鴻的第一個孩子。後來她想直接絕育,卻又被章鴻給發現。

如此流掉了幾個孩子後,章鴻終于對她死了心。

謝瑜君也總算過了一年的安生日子,卻不想章士傑又死了。

這兩人,簡直是她們母女的克星。

可自從知曉自己會燈盡油枯時,謝瑜君仿佛開了竅,再懦弱膽小,也逐漸堅強了起來,這才對赴死的裴德勝做了算計。

蘇慕晴被謝瑜君抱在懷裏,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這一刻她真是恨透了章鴻,比任何時候都要恨。

流玉從外面走了進來,踩着一地白雪,鞋都被打濕了。

“小姐,夫人該喝藥了。”

蘇慕晴擦了擦眼淚,連忙接過流玉手中的藥碗,一口口的喂給了謝瑜君喝。

等謝瑜君喝完,再看她睡下,蘇慕晴才從屋子裏退了出去。

“流玉,多找幾個大夫過來給我娘看看。”

流玉點了點頭:“是。”

蘇慕晴正要回蘇家,剛想踏上了馬車,便被一人給攔下:“慕兒,你娘到底怎麽了?”

她定睛一看,卻發現章鴻已找到了這裏。

蘇慕晴瞳孔一縮,大腦瞬間空白一片。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章鴻的手已經被她給拍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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