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弦合給姝合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沒過腦子,随口道:“他們無依無靠也是咱們家自己的事,輪得着下人們怠慢?南郡來的這些生面孔到底不懂規矩,還得讓教習嬷嬷多給她們講講規矩。”
姝合雙手端起茶瓯,湊在唇邊啜飲了一口,疏淡的面容漾起一抹為難之色,“殷嫂子還說,如圭剛開蒙,需買些帖子籍冊,花銷自然大些,給她們的月例不太夠用。”
弦合将茶瓯擱在桌上,淺褐色的水面蕩起絲絲漪紋,梗子也随着悠悠晃晃。
她可算聽明白些了。
餘文翦早就囑咐過,如圭的存在不能過明路,只有後院裏的人才知道,那麽他們的月例自然不能從公中賬房出,只能從她們清臨館裏勻出來。
母子二人共五兩。日常的吃食、衣衫、如圭的筆墨紙硯等諸多費用都不算在這裏面,是外間小厮統一采買回來的。如今的市價,一兩銀子能買三五本正經印刻的四書典籍,餘如圭一個剛開蒙連字都識不了多少的孩子,即便日夜不辍,能看得了多少?
她清潤了嗓子,問:“她既有這麽些不滿意的,怎麽不親自去找秦媽媽說,或是來找我,幹什麽找大姐姐?她該知道你向來不管家事的。”
姝合凝着妹妹,倏然嘆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殷嫂子是在耍心眼。當時就想回絕了她,可看着他們那孤兒寡母的樣子,又實在可憐。”
弦合道:“她是可憐,誰也沒說他們不可憐。”她想起當日寒夜裏那宛如浮萍無處可依苦苦哀求的母子兩,轉眼之間開始挑揀侍女,往自己兜裏扒拉銀兩了。
“她要錢不是嗎?”弦合爽利道:“偏不給她。”
是夜,弦合親自去了秦媽媽的房裏,她正對着蠟燭查看賬簿,見弦合進來,喜色橫溢地說:“我那侄兒朝雲送進來賬簿,在平安巷賃了間三層的酒肆,稍作裝潢,已開門納客了。”
弦合沒料到對方動作這麽快,不禁喜出望外,忙問:“可起了名嗎?”
秦媽媽道:“這裏原先就是酒肆,還用着原來主人家的名,不若姑娘給起一個。”
弦合看了眼窗外繁星如織,夜色缥缈,“叫晚樓吧。”
“晚樓……”秦媽媽反複念叨了幾遍,拊掌贊道:“好,朗朗上口,将來定會客自雲來。”
兩人聚在一起又翻看了一會兒賬本,核對了下進貨支出,侍女捧了乳酪酥餅進來,弦合領着秦媽媽去了案幾前坐着,就着茶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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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吃幾塊,她便将話繞到了殷氏母子身上。
秦媽媽面色如常,道:“我就知道姑娘是要來跟我說這事的。按理說,殷家母子再欠些名分,也輪不到下人給他們甩臉子。可我卻聽了那幾個侍女的說辭,這麽冷的天裏,殷夫人每每要在快要關門落鑰時讓侍女去廚房給她兒子煮鮮湯熱面。公子家讀書辛苦,吃些宵夜也沒什麽,可就是咱們大公子晚上也只用些現成點心,沒曾這樣指使過侍女。”
“本來就不是正經主人,侍女們有微詞,臉色難看些也是有的。更何況因為她,侍女們也得看廚房裏婆子的臉色,誰願意單為了一碗面去燒冷竈。”
弦合低着頭沉默了良久,“當初父親不肯留他們,是我和哥哥硬将他們留下,如今她不懂道理事小,若是因為這些小事再鬧出些動靜,惹出些不愉快來,父親那裏豈不是不好交代。”
秦媽媽是市井貧民出身,見慣了這樣锱铢必較的婦人,要是按照她的手段,随手就能彈壓下,可偏偏事關主人家的臉面,不免投鼠忌器。
“我把那兩個伺候的侍女換了,其餘的事也都随她。”
弦合淡然一笑:“也不必如此,從前殷嫂子只是希望能收留他們母子就滿足了,不過月餘,她又開始嫌侍女懶憊,嫌錢不夠使,若是再輕易讓她如願了,明天又不知會生出什麽幺蛾子。”
秦媽媽問:“那依姑娘當如何?”
弦合道:“你将那兩個侍女收回來,把清臨館裏在外間伺候的侍女都召集起來,讓殷嫂子自己選,選到她自己滿意的為止。只是一點”,弦合将手搭在蓮紋瓷釉的邊緣上,“每個侍女月銀一兩,總共二兩,都要從她和如圭的五兩月銀裏扣。”
秦媽媽一聽就樂了,咧嘴大笑,“這敢情好,她自己出錢雇的侍女,若是再不滿意,咱們就給她從外面現采買,只是一點,只要她能拿出銀子就成。”不免又有些擔憂:“可她口口聲聲哭窮,能依咱們?萬一撒潑……”
“她不是拿着如圭的學業為借口,說要錢給他買書嗎?這樣的活計她一個婦人怎麽懂,讓她把如圭需要的書列個單子出來,咱們派人給他買。不管要多少,銀子從我的月銀裏出。”
殷氏愛錢,又愛生事,弦合便依了她的請求,順手給她放點血,看她以後還敢不敢生事。
秦媽媽這下便放了心,佩服道:“三姑娘運籌帷幄,這殷夫人偷雞不成蝕把米,應會消停些日子了。”
此計一出,殷氏那邊果然靜若寒蟬,再未有任何波瀾。至于她選了哪兩個侍女去伺候,秦媽媽沒說,弦合也懶得問,由她去吧。
平安巷的晚樓生意日隆,秦媽媽的侄兒朝雲果然是個經商能手,首月刨去米面糧油等開銷,還有二十兩的結餘。
弦合讓分出一半放在櫃上應急,将另外十兩收起來裝箱,惹得落盞捂着嘴直笑:“姑娘,攢嫁妝呢?”
被弦合大巴掌攆了出去。
轉眼落雪消融,春光悄然而至,凍硬的枝桠上冒出嫩芽,在湛清的天光裏迎風俏立。幽澗裏清水汩汩而流,上面漂浮着碎冰,順着溝壑流暢而下。
弦合替她母親管着院子,又拔幹淨了這院子裏的眼線,還數着晚樓賺上來的銀子,覺得日子頗為舒心。
然而舒心了沒多久,越州前線就傳來不好的消息,江叡和餘思遠孤軍深入,困在赫連山裏,與大軍失去了聯系。
萬俟邑來尋弦合時還穿着朝會的官服,褐袖曳地,行色匆匆,道:“大雪封山,三公子讓開出一條小道,率先鋒長驅直入敵軍腹地,可沒曾想赫連山發生了雪崩,幾處落石滾落,将山道擋住,生生的将大軍擋在了山外。如今三公子和伯瑱被困山中,生死未蔔。”
弦合只覺腦子裏轟然一聲炸開,倉惶道:“那怎麽辦?”
萬俟邑道:“我已将府軍全調集了起來,只求餘将軍借我些人手,我率輕騎去支援伯瑱他們。”
弦合穿上大氅,道:“我陪你去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