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洞中光線暗昧,看不清人的神情,但江叡遞過來的話卻猶如一陣風,涼飕飕的。

“他不能當你妹夫,他要是當了你妹夫,你可是要倒黴的。”

餘思遠摸不清頭腦,歪頭問:“此話怎講?”

江叡的視線緊凝在那火光粲然中的男女身上,道:“若是那樣,綁走四弟的罪名就得你一力承擔了,我可不會替你說半句好話。”

餘思遠眨了眨眼,隐約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可直覺他不至于這麽無恥,舔了舔嘴唇,問:“你……是幾個意思?”

江叡驀然笑了,轉身拍了拍餘思遠的肩膀,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在要挾你。”他負手往洞穴深處走去,方走幾步,轉回來,道:“天色可不早了,明日還有一場硬戰……伯瑱,我聽說上一次在秦樓楚館與四弟起拳腳沖突的那個纨绔子弟被吊在陵州的城樓上足足三日,父侯對幼子疼愛,愣是沒說什麽。吊三日其實也不算什麽,就從前往後可怎麽做人啊,畢竟在那上面也沒法解手啊……”他誇張地哆嗦了一樣,似是覺得惡心,“據說把人放下來的時候可都沒法看了。”

餘思遠定定地看他,影子在腳邊被拖得颀長,與他一樣,紋絲不動。

江叡擡起手捂着嘴打了個呵欠,倦色深重,含糊不清道:“我要去睡了,你們請便。”

直到江叡消失在深邃的洞穴裏,早已石化的萬俟邑指着他消失的虛無盡處,半張着口說不出話來。

餘思遠挺直了脊背,正義凜然道:“我是那種賣妹求榮的人嗎?”

萬俟邑一愣,忙搖頭,他身體圓潤粗壯,搖得那般賣力,很有幾分憨直誠懇的态度。

餘思遠得了些安慰,可看着對方的傻樣,又很忐忑。他要是被吊在了城樓上,能指望着這腦子裏缺根筋的兄弟跟他表姑母說幾句好話嗎?越想越沒底,不由得去看外面弦合和衛鲮。

兩人圍靠着篝火,各自坐得端正,中間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亦沒有過于熱絡的表情,只是從兩人不斷蠕動的唇角可以看出一直在交談,且他們的臉上都挂着神态相似的溫恬笑意,可見交談甚歡。

他清了清嗓子,大咧咧出去,嚷道:“行啦,別說了,孤男寡女的,像什麽樣子……”

群山峰巒之間,雲影缥缈,煙霧缭繞,若是沒有頻繁傳來的孤狼尖嘯,可堪稱得上是猶如仙境。

弦合被餘思遠安頓在另一處洞穴裏,兩處洞穴緊挨着,五步一崗,三步一哨,守衛一樣的嚴密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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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邑和衛鲮去了江叡住的洞穴裏對付一宿,餘思遠則留在弦合這裏,給她找了厚厚的一垛蓬草,鋪起來一張厚實軟和的床,讓弦合躺在上面,又把打着布丁的毯子給她蓋上。

弦合低頭看了看那毯子,嘆了口氣:“你們不至于這麽慘吧。”

餘思遠勾唇笑道:“被山越那幫土匪追得滿山跑,能逃出命來就不錯了,還顧得上拿什麽辎重,就這還是我拼了命裹在身上搶出來的。”

是呀,一跑起來還顧得上什麽毯子。弦合回憶裏好像是幾縷片段,在魏地還算微時,跟着江叡很是狼狽了幾年。

那時他們與楚侯黃道宗交鋒,在荊口遇上伏擊,弦合本已自重重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摸了摸腰間,猛地想起家傳的金扣子落在營帳裏了。

倒不是很值錢,可那是家傳的,母親留給餘思遠娶媳婦的。

她忙回身去找,被半路殺出來的江叡抓着胳膊往後趕,箭矢狂飛,幾乎是擦着臉頰飛過去,江叡的身上滿是血污,可頭頂上的赤盔翎羽很是醒目,因此很多人不要命地圍攻他,要來取這主帥首級。

江叡将長杆槍往外一晃,掀翻了一圈敵軍,喊道:“你幹什麽?不要命了?”

弦合不知怎得,也不好意思提金扣子,只圍在江叡後面,默默替他滅掉從側面蹿上來偷襲的士兵。

後來那金扣子到底也沒找回來。

弦合想及此,這個時候,金扣子大約還在母親的手裏,上下打量了餘思遠,道:“哥,等仗打完了給你說門親事吧。”

餘思遠的神色陡然複雜起來,随即笑開:“等你和大姐姐都嫁出去,我再成親。”

還未等弦合說什麽,他意有所指:“那個信瑜,你似乎很中意他。”

弦合一怔,臉頰微紅,避開餘思遠的視線:“你和大姐姐都沒成親,我怎麽好搶在前邊。”

餘思遠驚奇地發現,妹妹竟然害羞了,這緋紅若桐花的模樣,讓他心裏一跳。

“弦合,你真喜歡他啊?”

她緊抿着唇,垂下眼睫,一副朦胧模樣,沉默許久,攬過毯子翻身背對着餘思遠,含糊道:“哥哥,我要睡了,你別出聲。”

餘思遠也不強迫她,只和緩地笑了笑,擡手給她将毯角掖好,拿起長劍,睡在門口。

這一夜平靜幽默,倒很催人入睡,只是洞口敞着,寒風灌入,好幾次将人凍醒,只覺四肢冰涼。

弦合坐起來,見餘思遠衣衫單薄,便趁他睡了,将僅有的一件毯子給他蓋上,自己回去湊合了一晚。

到了早晨,她果然着了風寒,喉嚨發澀,鼻涕橫流,站起身來頭暈暈沉沉的。

她自溪谷裏捧了水洗臉,回來時見江叡在清點人數,把餘思遠拽到一邊,低聲道:“我已派人出去給齊世瀾送信,甕中捉鼈,這一回兒可将山越一網打盡。”

弦合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江叡便停了話,轉頭過來看她,默了默,伸手解下自己的鬥篷要給弦合披上。

弦合後退一步,堪堪避開,江叡皺眉:“披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講究什麽?”

弦合也皺眉,看上去極為難的模樣。

餘思遠也看不過去了,上來訓斥:“你說這天寒地凍的,三公子把他自己的衣裳給你,你還矯情什麽,快披上。”

弦合将頭扭到一邊,長吸了口氣:“不是,這……你們多久沒洗澡了……”

體味這東西,要是都臭那彼此之間是覺不出來的。故而當弦合說出這句話時,餘思遠和江叡很是愣了一陣兒,下意識彼此嗅了嗅,沒覺出什麽。

只是江叡不再把披風往弦合懷裏硬塞,默默地拿回來。

哨兵正好來報:“周圍有山越兵大舉向這邊圍攻。”

江叡很是淡定:“多少人?”

哨兵抖了抖:“二十萬吧。”

江叡依舊淡定,沖哨兵擺了擺手,那哨兵發着抖退了下去。

弦合在餘思遠和江叡之間逡巡一番,見他們月朗風清的模樣,忍了忍,沒忍住,問:“你們知道咱們有多少人?我剛才略數了數,撐死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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