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正值盛夏,芙蓉香馥淩煙盛開的時節,帳篷裏也似是而非的彌散着淡淡香郁之氣。齊沅湘坐在桌前,捏了一方绫煙羅的帕子在拭淚,江叡坐在她面前,背對着門,看不見他是什麽神情。
聽見響動,齊沅湘擡頭,見是弦合,溫婉的眉眼裏濕意朦胧,流露出些許怨毒之色。
江叡回頭看她,神色一怔,幾乎嚴厲道:“你來幹什麽?回去。”
弦合本來找齊沅湘,是理直氣壯的事,被他這麽一吼,不知怎地,竟生出些心虛。但這一點點念頭也虛的很,只在心裏微缭,便散之無形。
她挺直了脊背:“你出去,我有話要和齊姑娘說。”
江叡站起了身,淡藍色的鲛绡紗如一團煙霧籠罩在他身上,随着動作而波懿粼粼,弦合以為他要出去,卻不料他直接拽了她的胳膊往外拖,邊拖邊說:“齊姑娘就要啓程回越州了,你不要打擾她休息。”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随着話音落地,齊沅湘淺淺抽泣的聲音似乎大了幾分,瞥向她時,昳麗的眼梢如同長出了鈎子,尖銳鋒利,恨不得戳到她身上似的。
江叡的手勁極大,硬要把弦合往外拖,她絲毫掙脫不得。等到他主動放手,已離齊沅湘的帳篷一裏之外了。
她揉着手腕,神色不忿,江叡卻什麽也不問,好似看出了她的心事似的,只掠看過遠天湛藍幕下疊字飛過的雁群,淡然道:“你別去招惹沅湘,伯瑱的事情我都知道,不會再發生了。”
從那以後兄長果然沒有在遇上暗算,齊沅湘也悄無聲息地回了越州,一切安穩平順,契合心意。可不知怎麽的,心裏總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蕩失落,想要分辨卻也分辨不明。
後來回想,她對江叡的心思轉淡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齊家勢大,齊沅湘自幼金尊玉貴,不是她餘弦合能招惹的起的。可就算她為了自己心裏的那個人敢舍得一身刮,那又有什麽意思。江叡從未允諾過她什麽,甚至自己落在他眼中的顏色都是那麽寡淡,激不起絲毫的漣漪。
這場還未掀起便落幕的短促沖突裏,江叡的态度也隐隐地向着齊沅湘。若是這樣,她苦苦執拗非君不嫁豈不顯得可笑。
情之一字,若是到了不由自主去計較利益得失的時候,那或許就是由濃轉淡的時候。
弦合長舒了口氣,目光落到苑裏,暮色四合,燈燭如星散落棋布,将玉樹芝蘭照的影影綽綽。
身後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她一怔,忙回頭,見衛鲮用胳膊肘撐着床榻,正半斜着身子朝她這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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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燭光映照下,顯得他臉色白如紙箋,眸中還有久睡初醒的迷茫,弦合半蹲在床前,道:“你終于醒了。”
衛鲮勉強支撐起身子,倚靠在軟絲繡枕上,視線自弦合的臉上移開,環顧四周,疑惑道:“這是哪裏?”
“越州太守府。”
他臉色微僵,但因病容濃重,掩蓋之下倒也不覺得突兀,因為弦合并未察覺到,只是反身給他端藥。隔着瓷碗試了試溫度,拿湯勺喂給他喝。
兩人咫尺之間,溫脈無語,衛鲮凝着弦合的臉,失神愣怔。
察覺到自己的表現太過登徒子,他垂下眼睫,聲若蚊蠅道:“不知為何,看着姑娘總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那準是要列入花言巧語浪蕩子的行列裏,但自衛鲮口中說出,是那麽的誠懇認真,仿佛被反複吟誦的金科玉律一般。
弦合愣了愣,将空了的碗放到一邊,低頭笑了笑,道:“或許是人有相似吧。”
話音剛落,外間傳來侍女清脆如莺呖的嗓音:“老夫人來了。”
門被推開,幾個柔枝般清麗的年輕姑娘擁簇着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夫人進來。若是弦合的記憶沒錯,她應是齊家的當家主母,齊世瀾的母親。
外間多有傳言,說齊家兒郎雖在外風光,但回了家卻要對這位老母親言聽計從。而齊氏一門之所以能從一衆垂垂老矣的世家中脫穎而出,全賴這位齊老夫人的多年籌謀。
眼前這位齊府的當家人正笑容慈霭地面對着弦合。
弦合朝她鞠禮,道:“本來借宿貴府已多有叨擾,還勞煩老夫人親自來看,晚輩心中惶恐。”
齊老夫人腕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手指用力均勻地顆顆撚過,倒真有幾分像弦合的母親,但她臉上的那份神采和慈和面容下偶爾流露出的精明鋒芒卻是弦合母親沒有的。
她擡了擡胳膊,讓自己身側的少女去将弦合扶起,弦合這才注意到,這少女竟是齊沅湘。她穿着鵝黃色窄袖襦裙,鬓貼絲絨華盛,眉眼微彎,嘴角噙着溫婉乖巧的淺笑,卻記憶中那兇神惡煞的模樣很大相徑庭。
弦合仔細琢磨了琢磨,如今她對齊沅湘沒什麽威脅,她自然願意對她假以辭色。這個姑娘看似柔軟,卻向來精明,籠絡起人來更是深得齊老夫人真傳。
那邊齊老夫人剛說:“既來了就安心住下,不必這麽多禮。”齊沅湘甜甜地又接上一句:“我瞧姐姐應該跟我差不多大吧。”
弦合亦露出恰到好處的柔善笑容,“我今年十六,是臘月生辰。”
齊沅湘笑意清甜,梨渦淺凹,莞爾道:“這樣巧,我也是臘月生辰,不過小了姐姐兩歲。”
兩人執手互問年歲,倒真有幾分閨閣密友的感覺了,弦合在心中暗道,若連她和齊沅湘都能化敵為友,前世恩怨還有什麽是放不下的。
齊老夫人含笑看着這一對秀致少女,溫聲道:“你們兩個倒是有緣,家中都是男兒,唯有沅湘這一個姑娘家,若是能交個投緣的閨友,也是她的福氣。”說完,轉頭去看衛鲮,見他正掙紮着從床榻上坐起來,忙過去,将他摁回去,嘆道:“天可憐見的,你受這麽重的傷就別多禮了。”
衛鲮的臉被燭光耀出一片溫潤色澤,躺回榻上仰頭看齊老夫人,啞着嗓子道:“不能向老夫人見禮,晚輩心中不安。”
片刻的靜默,齊老夫人背對弦合她們而坐,看不見她臉上有什麽表情,只是聲音似牽出了許多絲線,粘粘黏黏的:“你也別想太多,專心把傷養好,我聽說你弟弟去了陵州,身上也帶着傷。可想你們兄弟流年有兇,還是早些回瓊州,別在外流連了。”
弦合微微詫異,按理說這齊老夫人應是第一次和衛鲮相見,怎麽竟對他的事知道的這麽詳細。
但轉而想,瓊州衛氏也算魏地淵源頗深的世家卿族,齊老夫人當家理事,耳聰目明,探知到一兩則外間消息也不算什麽稀罕。
但……她看看在身側緊攜着自己手的齊沅湘,又看看在病榻旁凝睇着衛鲮滿眼慈愛快要溢出來的齊老夫人,心中暗自腹诽,這齊家祖孫也太自來熟了,明明乍然初見,竟鬧得像是闊別多年的故友深交一樣。
在齊家祖孫二人熱情的寒暄裏,月度細移,侍女又端了藥上來,齊老夫人和齊沅湘便告辭。
弦合看着她們的背影,連同迤逦曼妙的侍女身影自茜紗窗上一晃而過,她眼珠轉了轉,将藥端給衛鲮,然後自己一閃身,出去。
迂回蜿蜒的廊亭勾連起客房和閨房,齊沅湘在芙蕖池子旁與齊老夫人分手,領着丫鬟回了自己房。弦合放輕腳步,不遠不近地跟着,果然跟了一會兒,見那丫鬟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道:“姑娘,你可看出什麽了?”
齊沅湘冷哼了一聲:“不過是陵州小将家的姑娘,雖有幾分姿色,但看上去溫軟柔和,不像見過世面的樣子。”
弦合抵在垣牆上翻白眼,姑娘,剛才可是你拉着我的手好似相見恨晚等不及要徹夜傾訴衷腸的模樣,轉過眼就這樣說我,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前面主仆兩東拐西拐,漸漸人煙稀少,那丫鬟沒了什麽顧忌,聲音略提了提:“可奴婢打聽到三公子與這位姑娘的兄長相交莫逆,怕是……”
“怕什麽?”齊沅湘的聲音含着一絲柔媚笑意:“你沒看見她和床榻上躺着的病人眉來眼去的嗎?聽說那人還是為了救她才受的傷,她衣不解帶照顧了好幾個時辰,連晚間祖母設內宴請她都沒去。”
丫鬟又說了些什麽,但因離閨房太近,周遭沒有院牆阻隔,不好就近跟着,便沒有聽清。
不過也無所謂了,弦合滿載而歸,心想自己還真沒冤枉齊沅湘,當面繞指柔,背後毒冷箭,估摸着要不是這一遭有個衛鲮替她擋着,還不定被她怎麽對付呢。
她一路輕盈地回房,卻見原本空蕩蕩的卧房裏充盈着人氣,江叡和餘思遠來看衛鲮了,身後還跟着幾個副将。
餘思遠起身将她拉到一旁,“在人家家裏做客,你大晚上的跑哪裏去了?”他仔細觑看弦合的臉色,又問:“什麽事讓你這麽高興?”
弦合忙斂正了神色,搖頭。
那廂江叡在病榻前,對衛鲮噓寒問暖了一陣兒,又好似無意間提起:“聽說剛才齊老夫人來看過你了?”
衛鲮一僵,神情好似被鐵水澆築般驟然凝住,好半天才緩緩笑開,“是,老夫人慈愛,來問一問我傷處。”
江叡卻行雲流水一般,自然至極:“那你真是挺有面子的。這位老夫人慣常深居簡出,就是幾位齊大人請回來的貴客她也是輕易不出來見的。”
衛鲮道:“或許是憐憫晚輩傷重。”
江叡便不再在這上面繞了,不鹹不淡地囑咐了好好休養,便要起身告辭。弦合卻在一邊聽得古怪,這江叡為何總是把話往齊老夫人身上繞,難道她體恤晚輩也有什麽蹊跷嗎?
江叡和餘思遠行到門口,倏然停住腳步,半回了身看弦合:“三姑娘,聽聞餘家雖是武贲,但家教森嚴,深更半夜孤男孤女共處一室恐怕不妥吧。”
弦合正倚着窗棂發呆,聽他這樣說,站直了身子怒目視去。餘思遠拿視線在他們之間逡巡了一番,将弦合拉扯出來,細碎念叨:“你別一臉不服氣的模樣,三公子這話說的在理。”
江叡慣常會為他自己的私心找足了道理來粉飾,好像全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講道理的人了。
弦合依依不舍地和衛鲮告辭,極不情願地被餘思遠拖回了自己的房裏。
這樣磕磕絆絆地在太守一耽擱,轉瞬半月逝去,這期間江叡的那個金貴四弟被袁夫人派來的幕僚接回了陵州。又聽說齊老夫人讓齊世瀾領着自己的長孫齊協去陵州歷練一番。齊協與齊沅湘一母同胞,是嫡親的兄妹,但卻都不是齊家這幾位聲名顯赫的大人所出,而是齊老夫人的長子留下的孤脈。
齊家人煙鼎盛,俊彥輩出,但唯有長子卻是個短命的,英華之年早早離世,留下一雙兒女養在老夫人膝下,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這都是她被齊沅湘叨擾的耳鳴目暈,打聽出來的。齊沅湘每每已說體己話為由來找弦合,總能把話頭繞到江叡的身上,什麽聽聞三公子甚好古玩,喜歡居住燕邸,不喜人多打擾,弦合總是流露出茫然無知的表情,單純無辜的好似一張白紙,到了月尾齊沅湘大約是篤定了弦合跟江叡之間沒什麽瓜連,便不大登門了。
江叡那邊既沒有提早離開的意思,本該一直在太守府裏蹉跎下去,但此時恰恰從陵州來了書信,說是家裏出事了。
此事說來并不話長,就是弦合臨行前托付秦媽媽給如圭找一授業恩師,秦媽媽果真給他找了一個,是今年剛從長安歸來的落第秀才,據說家境貧寒,人品清嘉,聘入府中沒多時,便被婆子發現和姝合私下傳遞信物,家中已鬧了好一通,秦媽媽怕再鬧下去姝合吃虧,便暗中寫了信派得力的小厮快馬給送到瓊州。
餘思遠乍一得到這消息,倒是沒敢聲張,偷偷摸摸找了弦合來商議對策,弦合幹脆利落地一拍桌子:“還商議什麽?立刻收拾行李啓程回陵州,就大姐姐和母親的軟繻性子,回去晚了怕被二娘一口吞了。”
于是,兄妹二人兵分兩路,弦合去安撫衛鲮,囑咐繼續在太守府修養,等過些日子兩人陵州見。而餘思遠則去向江叡請辭。
江叡正拿着一本《越州志》研讀,聞言,視線從晦澀難懂的圖文上移到餘思遠的臉上,一字一句問:“你說你思念父母,想早點回家?還要帶着妹妹一起回?”
餘思遠在他精明的目光下,瑟瑟地點了點頭。
“恕我眼拙,實在沒看出來令妹哪裏思念父母了,天天跟衛鲮厮混在一起,怕是連自己父母長什麽樣都快忘了。”說到最後,帶了點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微酸。
餘思遠嘆了口氣:“她只是感念衛鲮為救她而受傷。”見江叡又想說什麽,忙道:“臨羨,你們真不太合适,你就放了弦合,我看那位齊姑娘對你頗有意思,你們兩家又是表親,親上加親再好不過。再說了,齊家如日中天正值盛時,他們将來對你也會多有助益的。”
江叡平靜地等他說完,将書合上,轉眸正視他,“我非得倚靠齊家才能在這天下大展宏圖嗎?”
餘思遠一怔,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凝肅道:“臨羨,我知道你胸懷大志,不屑于攀附裙帶,可如今魏地乃至天下便是這麽個境況。士族把持朝局軍政,法度不存,宗制荒廢,別說放眼天下,就是這小小的魏地,幾所州郡,都難逃派系林立,黨同伐異。江勖雖然不成器,可他背後的袁氏宗族不可小觑,你若要舍棄齊家這棵參天大樹,單槍匹馬地跟他争搶,怕是不那麽容易。”
江叡的目光微微放空,沉默着,竟有種難言的孤清,良久才道:“我若是要倚重齊家,就得任由他們吸附在我的身上,推着我每進一步,就要從我身上索取一份,等到最後他們要的是我不能給的東西,那又該如何呢?”
他說這話時,不像是一個初展雄志的青衫少年,倒像是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歷盡千帆,經透了塵世磨砺而乍然回首,所發出帶着陳舊滄桑意味的感慨。
餘思遠愣住了,竟不知該如何勸他。
彼此緘默良久,江叡重新将書拿起來,好像從未生過那種感慨似的,平淡道:“行了,你們走吧,我在越州住上幾天也就回陵州了。”驀地,他似是想起什麽,歪頭問:“衛鲮不和你們一起走吧?”
餘思遠:“……”他本來沉浸在方才略顯傷慨的沉重氛圍裏,還對江叡生出些微同情,被他這麽一句話和那精光內蘊的眼神瞬間打回原形。
他無奈道:“信瑜還勞煩你給送回陵州。”
江叡一笑,流露出滿意的容色,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餘思遠覺得那笑容讓人脊背發寒,毛骨悚然,這……他不會把衛鲮半途大卸八塊吧。
算了,顧不上這麽多了,衛鲮啊衛鲮,你自求多福吧。
行裝收拾妥當後,衛鲮親自送弦合出來,他傷未完全愈治,總是弓着背,走不了多少路就頭冒虛汗。弦合看在眼裏,擔憂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不必送我。”
衛鲮道了聲‘無礙’,問:“什麽事這麽急,非要回家?”
弦合面露難色,自覺他兩已是過命交情,不該隐瞞,且衛鲮這人口風極嚴,告訴他應也沒什麽吧……她正想說,衛鲮觀察到她為難的神色,微笑道:“若是為難,就不必說了,反正過些日子我們也要在陵州相見的。”
弦合将要脫口的話正好梗在喉嚨裏,噎在那裏,不上不下。
她差點忘了,面前這人乃真君子,面如堆玉,清風高潔,最擅觀顏色體察人的難處,雖然偶爾耿直執拗了些,但大多數時候與之相處都是如沐春風,輕松暢快的。
随即笑了笑,與衛鲮辭別,翻身上馬,走得很遠時,回首遙看,見衛鲮還站在太守府門前,清風潤濯,長風柔婉,帶動河堤青柳翩然飄動,甩落幾許絮絲輾轉歸于沉靜春山。他便與山影青光融為一體,風姿秀雅,自成風景。可不知怎地,這樣看得久了,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一路快馬加鞭,終于趕在太陽下山前抵達陵州,弦合和餘思遠不敢耽擱,直奔家門。
回了家才覺出那悶滞的幾乎讓人窒息的氛圍,随着柳絮散開,像頭頂上随時聚着烏雲,風一刮便要陰雨瓢潑。
秦媽媽說姝合在祠堂裏跪了三天了,每天給她灌一碗參湯,好容易吊着精神才沒垮了。
弦合和餘思遠悄悄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媽媽喟嘆道:“那秀才是個老實人,教如圭也是盡心的,就是家貧了些,穿的靴履都破的不成樣子,大姑娘心善,給他做了一雙。”
弦合睨了秦媽媽一眼:“這裏沒外人,你說實話,哪家未出閣的姑娘會因為心善去給外男做靴履?”
秦媽媽垂頭喪氣道:“得了,就算郎有情妾有意,那也沒幹什麽越雷池的事。”
“就是……那日如圭病了,沒去書房,底下人不盡心也沒來報。秀才照常來,見書房空無一人,正納悶,大姑娘端着點心來了……這不是約好的,如圭每每上學大姑娘都是要來送點心的。兩人就說了會話,不知怎的,手握在了一起,恰在這時,老爺和楚夫人來考察如圭功課,就這麽着,撞了個正着。”
弦合恨恨地盯着秦媽媽看,看得她自慚形穢幾乎要把脖子縮進地縫裏,餘思遠出來打圓場:“算了,現如今再怪她還有什麽用。”
開始弦合篤定自己姐姐謹奉禮教,不會幹這麽沒邊際的事,見了秦媽媽,她才覺出蹊跷,敢情是一出西廂記。
餘思遠托着下巴道:“如圭身份特殊,父親向來聽之任之,怎麽突然想起要來考察他的功課,還來的這麽巧?”
弦合回身看餘思遠,心道,哥哥啊哥哥,你可算開竅了。
她在心裏計算這事該如何拆解,卻見落盞拿了個竹篾笸籮鬼鬼祟祟地往小門走,弦合吆喝着把她叫過來,秦媽媽跟踩了尾巴似的上來捂她的嘴:“小祖宗,小點聲。”
落盞精靈地四處瞄,挪到弦合跟前,烏黑靈澈的眼睛滴溜溜轉:“姑娘,你回來了?”
哼,我回來了,我再不回來你們還不知要做什麽大業。
她沒好氣地問:“你去哪兒?”
落盞道:“秦媽媽讓我去給陸公子送點心。”
看秦媽媽那心虛的模樣,可想而知所謂陸公子就是那個惹了禍的秀才。弦合氣的說不出話來,穿針引線到這地步,西廂記這出戲都唱小了。
秦媽媽偷看弦合陰霾的臉色,怯怯地說:“那陸偃光是個好孩子,就是家裏窮了點,但他學富五車,品行優良,不怕将來沒出息的。”
弦合正拽着落盞往回走,驀地停住腳步,錯愕地回身看她:“你說誰?”
“陸偃光啊。”
弦合被這前世譽滿天下的鼎鼎大名震得有些暈,問:“洛州人士,字聞洲?”
秦媽媽懵懂地點頭:“是呀,姑娘你認識?”
弦合心想,我不認識,因為前世此人地位太過尊崇,她還不夠格和他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