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餘思遠定定地看了江叡一陣兒,一本正經道:“你若真念着我們自幼相識的情義,就離我妹妹遠一點,我不是在與你說笑,這話我藏在心裏已經很久了。”

看着他認真篤定的模樣,卻讓江叡有一陣恍惚,這樣的場景仿佛也真有些熟悉。前世在江山大定前夕,他與齊沅湘的婚事被重新提及,當時他已心有旁骛,很難去服從命運安排娶一個他根本不愛的齊沅湘。

可那時的弦合身邊已有了一個衛鲮,兩人郎情妾意,甚至就快要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他心有不甘,暗中使了些手段,将衛鲮調出長安一陣子,那些時日他想法設法同弦合親近,卻驚動了餘思遠。

餘思遠并不與他客套,也不會與他說什麽門楣不齊的虛話,只開門見山讓他離弦合遠一點。

那個時候他才猛然驚醒,他以為餘思遠狷狂不羁,粗心大條,其實他對弦合細心的很,知道她喜歡誰,知道她的身邊出現了誰,只不過長久以來裝着糊塗,不曾點破罷了。

弦合對他鐘情時,他未曾點破,一直等着她身邊出現了一個衛鲮,才明裏暗裏想要撮合他們,這只能說明從一開始餘思遠就不想他江叡與弦合有什麽結果。

江叡将手抵在門扉上,搖了搖頭:“伯瑱,我今生非弦合不娶,恕難從命。”

餘思遠冰冷了視線去看他,對方卻不再滞留,徑直轉了身向外走。

餘府到底是将軍府,出了這樣的變故也不曾見防衛有絲毫的混亂,正門大開,管家如來時禮數周全地将江叡迎送出去。

月滿中天,街心如落了銀絲織就的薄紗,是一片幽靜的明輝。

江叡牽着缰繩,驀然停住。

牆垣邊側遮出一片暗昧處,衛鲮站在那裏,身影挺拔,将與他說話的女子遮住了大半。

“弦合,我已收到家裏來信,說姑姑的身體有所好轉,她說讓我索性在陵州多徘徊些時日,入集賢館,好取個功名。”

集賢館是魏侯江硯道占領陵州時一手創立,旨在吸納天下有識之士,每年在秋季舉行會考,凡是才華出衆者皆引門入仕。

弦合笑說:“信瑜這般才華禀賦,又是文武全才,定能拔得頭籌。”

衛鲮唇角上挑,似是極不好意思,但那股笑意卻悄然浮上來,有着月光般的溫暖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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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才依依不舍地揮手告別。

江叡見弦合裹着披風,目送衛鲮離去後,腿腳極為伶俐地從後門鑽回去了。他這才翻身上馬,神色不豫地順着夜路回魏侯府邸。

銀鞍在一旁觀察江叡的臉色,提議道:“不過是個窮鄉僻壤來的落魄公子,三公子稍稍動些手腳,繞他是才高八鬥,集賢館還敢收他不成。”

江叡神情倨傲,瞥了他一眼,“就由得他去,我不信我還會輸給他。”

這一夜極為漫長,楚二娘那邊自是氣急敗壞,難以入眠,她思來想去,覺得如今形勢不妙。餘思遠先是在剿滅山越上出盡了風頭,掌家權又被弦合給奪去,若再不動作恐怕這府邸之內改天換日已是朝夕之間。

她斟酌了半宿,決心書信一封先将思淮從靖州叫回來。左右靖州那裏地處腹地,常年無戰事,若想指望他能在功勳上蓋過餘思遠是不行了,不如幹脆叫回來,籌謀一番,再做打算。

婉合正沐浴完,披着浣紗出來,一眼瞧見楚二娘寫的信,搖了搖頭:“娘,你這個時候将哥哥叫回來,不是擺明了替你說情的嗎?父親最厭惡因內帷私事而擾亂了哥哥的前程大事,你這樣做,只會給自己的處境雪上添霜。”

楚二娘一想還真是這麽回事,但心中又着實不甘,将筆擲下,向女兒問計。

婉合捉摸了一番,道:“先讓哥哥從靖州那邊來一封家信,就說他身染沉珂,病在危篤,哥哥自幼得父親疼愛,他必然舍不得,會親自派人去接的。”

楚二娘想了想,覺得女兒說得有理,便就這麽辦。

弦合料到楚二娘被擺了一道,不會善罷甘休,恐怕她還會有後招,因此不敢耽擱,在第二日清晨就置帷料理家事。

最先被召進來的是主管田莊鋪面的馮管家,這人追随楚二娘多年,被喂的腦滿腸肥,自是不服弦合,隔着一道帷幕,回起話來敷衍至極。

弦合不惱,翻看着賬簿,聽着他回話,不鹹不淡地挑了幾個錯處出來,當着衆人的面讓轟出去,罷了他手裏的權。

處置了馮管家她便閉起門來,再不見人了。一直等到第二日,罷免馮管家的事傳遍了府中上下,再一一将外間執事和內府婆子召進來問話,果然乖絕了許多,問起話來也幹脆了許多。

到了遲暮時分,總算将事情大致理順,她翻着賬簿長籲短嘆,這府中看上去風光,可實際虧空不淺,本想給姝合擠一筆豐厚的嫁妝出來,可就這麽個境況,難啊。

不過她亦總結出來,雖說賬目上看不出什麽,但可想而知楚二娘掌家這些年沒少中飽私囊,她能幹的事,她弦合也能幹,等把人都換成自己可靠的,也好好撈一筆。

這樣想着,她心裏好受了些,那些亂麻一樣的賬本看起來也沒那麽可憎了。

用了晚飯後,姝合和殷氏來找她,姝合惦記着妹妹,怕她掌不了這麽沉重的家事,想來看看有沒有能幫襯上的。

弦合打趣:“姐姐是想看我能給你湊出一筆什麽樣的嫁妝吧。”

姝合臉頰酡紅,上來就要擰弦合的嘴,氣道:“好你個沒良心的,我惦記着你,你反倒來笑話我。”

殷氏在一旁做着針線,含笑看着姐妹兩嬉鬧,消停了一陣,姝合斂去笑容,一本正經道:“陸家不是殷實人家,我也早就想好了,不必給我備多少嫁妝,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成。”

弦合亦認真道:“那可不行,你是鎮遠将軍府的嫡長女,若是排場上不夠體面,會讓人笑話的。”

“誰愛笑話就讓誰笑話去。”姝合垂斂了眉目:“聞州不在意這個,我便也不在意,若總活在旁人眼裏,那累也累死了。”

弦合頭一次對自己的姐姐刮目相看,世人往往自诩豁達,可每當到了緊要時刻,事關利益,卻極少有能真正放開的。

她笑了笑:“你想不想要,是你的事。能不能給你,是我這個做妹妹的一片心。我瞧着二娘那邊沒少給婉合攢體己,将來她自是不用愁的。你是長姐,又憑什麽去受這份委屈。”

落盞打了帳子進來,說是大公子回來了,要來看三姑娘。

弦合一愣,餘思遠向來與她親近,從來是說來就來了,沒讓人通報過,怎麽這會客氣上了。但看了殷氏一眼,心中猜到,之前雖然為了重創楚二娘讓餘思遠去殷氏那裏當過說客,可到底也還是打着看望如圭借口。這小叔子跟寡嫂之間,該有的避諱還是得有。

殷氏和姝合也料到了這一層,因此忙起身告辭,姑嫂兩人親親密密地走了。

餘思遠那邊得了消息,才過來。他今日去侯府述職,被封了一個太常府左戍衛将軍的官銜兒。起先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原先是五品輔将,這左戍衛将軍聽着熱鬧,其實就是個四品。他好歹立了那麽大的功,就這麽打發他了?

他瞥了眼在階前站着的江叡,心想,莫不是這厮生他的氣在故意報複。

朝會散了之後,他提着委任狀慢悠悠地走,江叡從後面追上來,涼涼地瞥了他一眼,“少在那小人之心,我如要報複你,就該把你弄到瓊州去種樹。”

餘思遠笑道:“你莫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兩人行至僻靜處,見左右無人,江叡道:“武官不同于文官,除了累勳還得有聲望。人人都知我與你交好,若是提攜你太過明顯,只怕軍中不服,這樣的路也走不長遠。你這樣一點一點地積功累進,将來就算做到了上大将軍,別人也說不出什麽。”

餘思遠正要調侃兩句,卻見江叡肅正了神色:“太常府軍我剛接管,發覺袁氏在其中滲透太深,我需要安插一個心腹進去。你最合适不過,找準了機會将這些爪牙拔了,太常府軍務必幹幹淨淨,我将來另有用處。”

餘思遠轉了轉眼珠,道:“行是行……”略顯難為情地看了江叡一眼,道:“山越的戰利品裏有一方赤金的首飾盒,上面嵌了五顆紅寶……”

山越世居深山,蒙昧無知慣了,手藝也不甚精巧。但用料卻實誠,金是足金,紅寶更是舉世難覓的珍寶,顆顆指甲蓋大小,豔光幽媚。

餘思遠深夜造反,就是想把首飾盒拿給弦合,之所以避着人,避嫌是一點,還怕姝合看了吃味。

弦合愛不釋手地摸着沁涼的紅寶石,笑道:“哥哥,這麽貴重的東西,你自己留着吧,等将來送給新嫂子。”她并非虛套,這樣華光四射的首飾盒誰見了都喜歡,只是弦合對于珠寶首飾的喜愛向來不長久,當下驚豔過了,用不了幾天就抛之腦後,不似一般閨閣少女嗜之如命。

餘思遠臉色暗了暗,随即笑開:“你那新嫂子現在還不知在哪兒呢,你先收着,将來有更好的。”

弦合将首飾盒敞開,順着邊角摸了摸,在底座摸出一塊凸出,略掀開底下鋪着的絲絨看了看,見好似是一張折起來的紙條。

她下意識看了看餘思遠,見他低着頭,似是有些悵然,并沒注意到弦合的動作,不知為何,她只在一瞬下意識地将絲絨鋪平整了,沒把紙條拿出來。

燭光搖曳,落地成影,弦合低頭沉默了一瞬,見餘思遠将她剛書好的紅紙箋擡起來看,上面羅列了珍玩古董,妝箧首飾,還有地契屋契。

餘思遠的唇角挂着溫和的笑:“這是大姐姐的嫁妝單子吧,成親可真好,熱熱鬧鬧的。”

弦合随口道:“是呀,哥哥你什麽時候成親,到時候我也給你拟一個,聘禮單子,保準把新嫂子風風光光娶進門。”

話音落地,餘思遠臉上的笑好似僵了僵,如遇了冷風,一下子失了溫度。

弦合奇怪地看着哥哥的反應,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只是猛然憶起,前世兩人混跡于行伍,因家鄉遙隔千裏,沒有父母之命,故而将哥哥婚事耽擱了下來。後來他年近而立,還是孤身一人,不曾娶妻。

其實這中間弦合曾提議給他定一門婚事,對方是洛州守将家的千金,那姑娘似乎對餘思遠頗為有意,三天兩頭來找他切磋兵法。

她一提,餘思遠也是這副表情,本來還在笑,當即冷卻下來,什麽都沒說,拿起馬鞭就走了。

本來沒覺得有什麽,不過記憶裏的一縷煙霧,匆匆而逝。只是從那以後怕哥哥再不高興,她也就不敢提了。

作者有話要說:衛鲮不是男二,他對女主一點真心都沒有,可憐的男主啊,前後兩世都認錯了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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