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叡的身後跟着策馬的副使,原本順着棧道一路疾馳,倏然扯住缰繩,随着馬聲嘶鳴,堪堪在揚沙中停住。

他隔着蔥郁綠野遙遙看去,眸光沉凝。

這一行是談判敗北而歸,邊境局勢一觸即發,急需晉谒魏侯禀報詳情。可就在這緊急當口,江叡反倒停了下來,望向那碧波粼粼的澗潭,眼睛裏像是落了潭水的陰涼。

副使耐不住,上前輕聲提醒了一句,江叡瞥了他一眼,幹脆翻身下馬,道:“你先回去向父侯禀明實情,我另有些要緊事。”

副使腦子發懵,什麽事能要緊的過邊疆告急,可不等他的規勸之詞出口,江叡已兀自牽着馬從棧道橫斜出去,身後只跟了個銀鞍,他唯有囑告後面跟着的衛隊,小心保護三公子的安全,而後不甘地看了看江叡的背影,夾緊馬背疾馳而去。

姝合和陸偃光早早看見江叡往這邊走,忙快步上前去見禮,而文寅之和弦合站得遠了些,文寅之雖不認識江叡,但看這架勢也知來者不善,歪頭看了看弦合,兩人也走過來。

陸偃光充當了中間人,向江叡引薦文寅之,文寅之一聽說這就是因山越一戰而聞名的三公子,忙帶了幾分恭敬欽佩地躬身見禮。

在對方恭敬的态度下,江叡的神态則顯得有幾分微妙。他細眸凝視,近乎苛刻地審視文寅之,而後眼梢如帶利角,冰冷地刮了一下弦合,弦合被刺的一個激靈,不知為何竟生出些心虛的感覺。

她低了頭,轉着手指,往姐姐身邊靠了靠。

陸偃光是個敏銳的人,先察覺出些許微妙,幽光一閃,笑道:“正值春光明媚,我與夫人外出踏青,想起小妹在家中無事便一同邀了出來,我們剛才還談到,也不知伯瑱在靖州如何,這千裏之遙,書信通起來甚是不便。”

江叡的視線在弦合的臉上流連了一番,收回來正視陸偃光,道:“我派去靖州的人回來了,說伯瑱一切都好,餘家那位大老爺很是照顧他,聽說還給他張羅了一門親事。”

嗯?弦合詫異,哥哥近日才來信,怎麽沒将這樣重要的事與她提一提。她忖了忖,覺得哥哥怕是知道她正處于情傷之中,怕說出來會刺傷她。

倒是姝合,對這樣的事萬分上心,含笑道:“這個伯瑱,慣會藏着掖着,多虧了三公子我們才知道。”

江叡笑道:“伯瑱只是外表不拘于小節,內裏最是細致。怕是想好好的選一門良親,”他話音一轉,含了幾分譏诮:“婚姻大事是要慎重些,選個合意的才要緊,若是随便抓個人過來就行,那也未免太草率了。”

他說這話時只看着姝合,目不斜視,仿佛一心一意只讨論餘思遠的終身大事。弦合被他話裏話外擠兌的甚是惱怒,卻又沒什麽名目回怼,憋得心裏冒火。

饒是姝合不如陸偃光精明,這會兒也察覺出名目來了,她愣愣地看了看妹妹,又看看江叡,心道不可能,可委實想不通,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夫君,流出求助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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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偃光低咳了一聲,道:“集賢館今日有授業,是沈夫子的課,缺不得,算着時辰,這個時候該回去了。”

姝合忙說:“是呀,出來也有些時日,母親會挂念的。”

說完,兩人一齊看向江叡。

江叡眸光徹然,道:“那咱們便同行回去吧。”

弦合自然是要和姝合坐馬車的,文寅之因不住在陵州城內,與他們分道而行,而陸偃光則陪着江叡騎馬。

江叡颠在馬背上,遙遙看了眼文寅之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陸偃光以為他是心中不快,正想說些場面上的話,江叡卻搶先一步問:“那位是越州副守文廷訓的幼子,聞州可與他相熟?”

陸偃光見他面容肅凝,一掃心中遐思,打起精神道:“我與寅之的兄長是同窗,還算相熟。”

江叡又問:“那你可去文家,見過文副守?”

陸偃光道:“昔日同窗時曾應邀去過,與文副守有幾面之緣。”

“文副守可對你有些好感?”

陸偃光越發摸不着頭腦,只有回道:“文副守倒是考究過我的學問,說過些誇贊之詞,但文家鐘鳴鼎食,賓客不絕,大概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吧。”

江叡的面上湧出深邃的笑:“聞州之才,但凡見過就會印象深刻,想來文副守也不會輕易忘記。”他斟酌了些許時候,道:“我這裏有一份差事,需要聞州去一趟越州,你若是答允,我當即便讓父侯賜你四品侍中令。”

陸偃光寒窗苦讀多年,為的就是一朝入仕,但眼下,聽江叡這樣若有深意地提出來,他卻不得不放慎重些。

“敢問三公子,是什麽差事?”

“與楚侯會盟不成,接下來怕是邊疆要有戰事,但楊曦之輩常年徘徊于山越,若是與黃悅勾結在一起,恐我們會腹背受敵。我與父侯商量過,決心另派一支軍駐守山越邊陲,由副守文廷訓掌管,此軍皆是精銳,需要一個監軍随行,時時向父侯禀明動向。”

陸偃光聽明白了,這是要往越州駐軍,但又要保持對這支軍隊的絕對控制,所以派個人去監視掌權者的動向。

他覺出些不對來,又聯系之前聽到的流言,有所察覺,試探道:“衆所周知,越州是齊家的天下,太守齊世瀾掌管軍務,齊家諸輩掌管財商,早把副守架空,在下貧寒出身,一介草民,就算官袍加身,去監視一個名不副實的副守還算勉強,可若是齊家硬要插手,怕是臣也不頂用……”

江叡笑了笑,“你果真心思通透,不是尋常人。”他微微後仰了身體,與陸偃光平視,“讓你佐助副守只是托詞,實際就是為了去斡旋協調,讓齊家不要插手新軍。”

“朝中武将多有出類拔萃者,但文臣卻庸碌,放眼魏地,并沒有能擔此重任者。”他看向陸偃光,“可先生深谙謀略,必能入得虎穴,全身而退。”

他又稱自己為先生……陸偃光覺出些怪異,雖然這是對文人的敬謂,但彼此尊卑懸殊,江叡雖有禮賢下士之義,可未免也太過鄭重了。

他強摁下心中疑慮,道:“我聽聞,齊世瀾舉薦其侄齊協入太常府為官,三公子只給了他一個贊軍散職,而今,又要我去越州幫着副守分齊家職權。三公子……可是要與齊家翻臉了?”

陸偃光未出這句話,已是用盡了全部的坦誠,見江叡沒什麽反應,只是略微低了頭沉默,沒忍住又加了句:“你羽翼未豐,并不是與齊家翻臉的最佳時機。”

江叡緊握着缰繩,沉默良久,驀得,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只剩下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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