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弦合愣了愣,将他的手扒拉下來,瞪圓了眼睛,可氣勢卻莫名弱了下來,耳根微微有些發紅:“有……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的。”

江叡一怔,握住了手,只覺上面指尖萦着一點點滾燙,絲絲入肌理,順着經脈散開,将他的心都擾亂了。他微低了頭,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該知道男女之防,這麽晚了,不能讓個戲子在你房裏住一宿吧。”

“讓他出去,有什麽話等白天再說。”江叡将門推到半開,想起什麽,又回過頭道:“別輕舉妄動,我自有計劃。”

說完,将門輕輕推上,走到回廊上見陳蘭生還蹲在牆邊,睨了他一眼:“我給你開了間房,在一樓,去睡吧。”

陳蘭生忙站起來,逃命似的往樓下奔。

人都走了,弦合反而沒了睡意,她瞧着蠟燭上飄着的焰光,輕輕撩了撩,腦子空了一瞬。江叡說他自有計劃,能信他嗎?

按照前世的軌跡,陸偃光是通過集賢館的仕選入朝,而後一路平步青雲,深得魏侯倚重。再往後便是到地方為官,積攢了政績,順理成章地升為三公,位列宰輔。雖然中間充滿了傳奇,但總的來說還是順風順水的,不像今生,有此一劫。

江叡重用他,必定是看中了他的滿腹才華和不為權貴折腰的氣節,可就沒想過也會因此讓他陷入險境?

這件事情,始作俑者莫如斯者。

想到這裏,她的心一下子又狠了起來,決定和文寅之的約定如舊,不理江叡。

第二日到了約定的時辰,文寅之果然如約前來,還帶來了幾件粗略趕制出來的官袍纁裳。

白玉束冠,玳瑁腰帶,錦裳大袖袍,七手八腳将文寅之裝扮起來,看上去還真有幾分特使的風采。

文寅之道:“這些還都是好辦的,最難弄的是文書和玺印,齊太守是邊陲重将,沒那麽好糊弄的。”

“你還算清楚,知道齊世瀾沒那麽好糊弄。”

門被推開,江叡随着清涼寡淡的聲音而入。他涼涼地瞥了弦合一眼,又看了看滿桌子的錦繡博帶,轉而盯着文寅之:“你父親的副守之位本就坐得不穩當,你這是想要助外敵一臂之力将他徹底拉下來嗎?”

文寅之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顯出幾分局促,“三……三公子。我……只是擔心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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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合站起來擋在文寅之面前,“你莫要為難他,都是被我逼得。”

江叡冷哼了一聲,“你們兩個出去。”

陳蘭生頗為乖覺,忙攬着寬大的擺袂快步躲出去,文寅之看看弦合,見她輕輕點了點頭,他才出去。

江叡将手搭在桌上,緊盯着弦合,看不出喜怒,只是眼底微冷,“你什麽時候能學着相信我?”

相信他?弦合的心底湧過複雜的情緒,她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更信我自己。”

江叡沉默了片刻,倏然說:“我與文副守有所約定,他會假意與齊家相交,盡量顧全聞州的安全。接下來的事,只等新軍駐穩,我會和齊家攤牌,将聞州救出來。”

弦合怔了怔,問:“文廷訓是你的人?”她想起齊老夫人對文家的熟稔熱絡,想起兩家的親密,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可連文寅之都不知道,他還一心一意地想要救姐夫于水火……”

“這是我與文副守的約定,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會洩露分毫。”

此言落地,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弦合品味着他的措辭,即使最親近的人也不會洩露分毫,卻告訴了她……

是因為她枉顧他的囑告而在賭氣嗎?

江叡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唇角輕挑,帶出一點涼薄的笑意:“你想救聞州是為了自己的姐姐,可是你身邊的這些人,看看他們有半點靠得住的樣子嗎?你不信我不要緊,可若是因為你的魯莽而置聞州于險地,你對得起姐姐嗎?”

弦合被他說得洩了氣,老老實實坐在一邊不言語。

“還找了個戲子來假扮特使。齊世瀾是何許人,他縱然平日裏溫和好脾氣,可到底是一方權将,滿腹的城府,這個戲子到了他跟前一眼就會露餡,到時候必定會打草驚蛇,讓他知道陵州已有人對陸偃光的處境起了疑心。還有那個文寅之,憑齊世瀾在越州的實力,不需多費力就能查出這件事與文寅之有關,到時候他必然會懷疑到文廷訓身上。我辛苦籌謀的一切,還有文廷訓這麽長時間的忍辱負重,到時候全都白費了。”

弦合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訓,有些發窘,紅着臉問:“可你怎麽能肯定這段時間他們不會對姐夫下手?他們将陵州來的重臣軟禁了這麽長時間,難道不怕等姐夫将來參他們一本嗎?”

“他們不會。”

江叡篤定地說:“我會告訴他們,聞州是我的人,派他前來是為了更好地掌控新軍。”

弦合有些急:“他們不會信你的。若是信你,就不會在越州生出這麽多事了。”

“他們會信,因為……”江叡頓了頓,轉而擡眼緊盯着弦合的臉,像是不想錯過她面上任何細微的表情:“我要迎娶齊沅湘。”

好似有一張銅鑼堅聲四溢的砸下來,将弦合的腦子都砸蒙了,忘了掩飾自己的表情,顯出些許怆然失落,喃喃重複:“你……要娶齊沅湘?”

看着她的反應,江叡沉重許久的心情莫名好了起來,面上仍舊一副寡淡:“是啊,當前他們步步緊逼,我唯有向他們攤牌,表示願意娶齊沅湘,也算是間接地服了軟。皆大歡喜的事,何樂而不為。等我娶了齊沅湘,你姐夫就能安然無恙地回陵州,我在朝中的勢力也會愈加穩固。”

是呀,還真是一件一本萬利的買賣。

弦合輕挑了挑唇角,卻見唇尖似有千鈞重,只露出一個潦草的笑便匆匆撤了回來。江叡望着她笑意愈盛:“你怎麽了?表情好像不太對?”

弦合霍的站起身,背對着江叡,深吸了一口氣,道:“沒什麽,就是想到姐夫很快就能回家了,有些高興。”

江叡凝着她的背影,一面春風和沐,溫煦動人,笑道:“我約見了齊世瀾和齊老夫人在這裏相見,商談與齊家的婚約,你若是不放心躲在屏風後聽一聽?”

弦合慌忙擺手:“不……不用了,我放心,很放心你。”

江叡擡起茶瓯輕抿了一口,眼睛中若有星河斑斓,半分沉凝半分認真地說:“你還是來聽一聽吧,有些事情你聽過之後就明白了。”

弦合本意對這種聽牆角的事沒什麽興趣,可耐不住江叡的盛情相邀,只有提前躲在他房裏的屏風後,等着齊家母子的到來。

這一瞬安靜的很,唯有外面江叡自斟自飲的流水聲。太過安靜,導致他剛才那句話如同山澗回音般一遍遍在弦合的腦子裏晃過。

“我要迎娶齊沅湘……”

是因為經歷了前後兩世的波折磨難,終于想通了嗎?一樁婚事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何必還要執拗到自苦。

況且齊沅湘也是個美人,又出身名門,這番配對也不算是辱沒了江叡。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只覺心裏莫名有些空蕩蕩的,正難以纾解時齊家母子來了。齊老夫人對于江叡出現在越州絲毫不意外,顯然早已探得了風聲。

弦合在心中暗想,齊家本就手眼通天,又是在他們的地盤上,知道也沒什麽稀奇。

寒暄了幾句,開始切入正題:“此番叫二位前來是想商讨一下和沅湘的婚事。”江叡略頓了頓,顯出幾分愧疚:“本該由父侯和母親來談的,只是近來朝中公務繁忙,母親又身體不适,所以只得臨羨親自來。我想與沅湘盡快成親,好一同去長安。”

長安?弦合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貼靠的屏風更近了些,卻聽齊世瀾倒吸了口涼氣:“長安?莫非近來的傳言是真的?”

江叡頗為苦惱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與楚地邊境告急,而長安又步步緊逼,山越也沒有完全平定,這個時候魏地不能四面楚歌,父侯的意思是要我入長安為質,等局勢穩定了,再想辦法将我接回來。”

他說得可真輕巧,弦合腹诽,若是那麽容易能回來還能叫質子嗎?哪一國的質子不是被看管的嚴嚴實實,連門都出不得。

可……江叡為何要與齊家母子說這些?這既是君侯之意,想來還沒有公開,齊家也無從知曉。等他娶了齊沅湘,塵埃落定,靠山也穩當了再說也不遲啊。何苦早早将底牌露出來,這樣一來,依照齊家精于算計分毫不讓的秉性,能答允這門婚事嗎?

等等。弦合像是無意間觸到了機括,有些明白江叡的用意了,他……

齊老夫人的聲音沉定:“可沅湘還沒有及笄,未到成婚之年,三公子既要去長安,不如等從長安回來再談與沅湘的婚事。”

果然是齊家,絕不做可能折本的買賣。

江叡卻為難了:“可依我父母的意思,非要看我在陵州成家了才會放心送我去長安。母親還說,若是一同去長安為質,恐有些委屈了沅湘妹妹,想将婚事作罷,替我另覓一門。我卻覺得,既是雙方商定好的,怎能出爾反爾,不守信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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