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檐廊上紅錦燈亮燦如火,映亮了這風月場所的香暖琉璃,一道門關上,連同外面的琴瑟之音也被關在了門外。這廂房內安谧至極,仿佛是繁華塵世裏被遺忘的一隅淨地,男女懷揣着迥異的心情,隔着素紗對望。

“你……叫什麽名字?”餘思遠方從夢中回魂,凝着女子的臉,問。

女子神色清冷,脂粉滢面,白膩的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輕啓檀口,剛要回答,卻被餘思遠打斷。

“不管你從前叫什麽,從今天起,叫琴關。”

“琴關……”她在口中反複吟詠這名字,流露出些許疑惑,仰面看向站在帳外的餘思遠。

他身姿挺拔,相貌英朗,周身帶着養尊處優、肆意妄為的絹狂氣度,非是一身循規蹈矩的墨綢衫袍所能遮掩的。

燭光漫然鍍上,他拂簾而入,擡起她的下颌,肌膚似玉,瑩潤軟繻的宛如霰雪,好似稍稍用力就會消融在掌心之間。

琴關的眼中掠過一絲慌亂,如同撞入密林的小鹿,但很快便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倔強且故作沉淡的回視。

餘思遠笑了笑,眼神愈發深暗,仿似被情|欲填滿了,他的手撫上琴關的衣襟,薄如蟬翼的素紗被輕輕剝下,露出流線柔麗的香肩。

外衫如流水般被扔了出去,琴關身上只剩下一件紅绫錦的抹胸。

她未經人事,對即将到來的一切深感懼怕,特別是眼前這個看上去難以捉摸的男人,像把玩一件物件似的擺弄她,更讓她生出些許屈辱之感。

胸前的絲縧被解開,錦裙順着肌膚滑落到地上,她像是個被剝了殼的蛋清,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男人的視線裏。

不可抑止地瑟縮了一下,下意識要往床榻深處躲閃。

餘思遠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不着寸縷的琴關失去了平衡,撞向他的胸前。他将手中細軟的柔荑撫在自己的衣襟上,聲音暗啞:“替我更衣。”

這一室香燭搖曳,在幔帳的起伏間勾勒出珠光珀影,绡羅香帳裏,被衾堆砌,一雙玉臂露在外面,摸着光滑的綢面,琴關歪頭看向枕邊的餘思遠,烏眸清澈,帶着深重的探究。

餘思遠卻好似被勾了魂,癡愣地盯着床榻上的穹頂,問:“你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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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關想起剛才那一場激烈的情|事,身體猶如被重石碾過,稍微挪動便傳來鑽心的疼。不由得紅了臉頰,垂斂下眉目,低聲道:“不過是想看清楚你長的什麽樣兒。”

餘思遠側過身,掠過她頰邊被汗濡濕的碎發,目光癡惘。

琴關知道自己長得美,自小被鎖在繡閨中,見不得幾個外人。每每有外來的花匠幫傭在窗外勞作,她掀開軒窗驚鴻一瞥,被會勾的外面人像失了魂似的,盯着她視線纏黏。

但她亦有自知之明,自己不過是偏僻鄉野裏的一個小官之女,容色在那閉塞之地堪稱絕豔。但到了靖州這樣的大地方,特別是見慣了鼎盛場面,便知自己美則美矣,在群芳環繞之下卻也沒到了傾國傾城、獨一無二的地步。

這個人,人稱将軍,氣度不俗,出手闊綽,該是見過世面的,怎麽就見了她一面,倒好像被勾去了魂似的。

想到這,不禁淺笑。

“你笑什麽?”餘思遠的手輕輕撫過她的面頰,凝脂雪膚在指尖一寸寸劃過,帶着愛憐。

琴關下意識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腦筋轉動,笑說:“媽媽說今日是監天司合過的上上大吉之日,屬良辰,就連君侯成婚也是選在了今天。”

她看到面前人随着她的話而表情複雜了起來,深黑的瞳眸猶如落入萬丈深淵,幽邃的讓人捉摸不透。

失神還帶着幾分悵然,仿佛失掉了珍貴的東西。

琴關心裏一緊,直覺出這句話讓他不快了。這些将軍平日裏各個以忠義标榜自身,對君侯誓死追随,莫不是因為她一個青樓女子輕慢君侯的婚事而惱怒。

她忙又說:“我與将軍在今日相遇,或許也是天意呢。”

“天意……”餘思遠重複着這兩個字,眸中閃過一絲異樣,仿佛銳利到冰冷,卻又帶着幾分狂熱、炙氣,落在琴關的臉上,似要将她熔成灰燼。

琴關覺出些懼怕,忙向後挪了挪,卻被餘思遠翻身壓在了身上,動彈不得。

“将……将軍,奴家是第一次,實在……”

餘思遠将手撫過她秀潤的唇線,這張美麗絕倫的臉與記憶深處他魂牽夢萦的容顏重疊在一起,世事詭異,當真是奇妙的很。這風月場所裏的樂籍女子竟與大魏的君夫人長了同一張臉,心緒紛雜,倏然化成恨意,帶着淩虐的欲望,勾起一抹壞笑,湊近她的耳邊輕語,琴關的臉驟然紅了。

魏侯邸的前廊上張挂了簇新的紅錦燈,紅燭徹夜長燃,映得屋內輝煌如晝。

賓客兀自在外喧嘩,打翻酒盞,昏醉亂語之聲疊疊襲進,弦合端坐在榻上,手裏拿着嵌金團扇,不住地朝軒窗外看去,窗外人影憧憧,忙碌不堪,唯有她這個新婦是清閑的。

坐了三個時辰,燭臺上累疊了數層蠟淚,紅彤彤的,像血一般燦烈。

秦媽媽替她擺正扇子,囑咐:“遮好,等君侯進來瞧見成什麽樣子。”

她複又将團扇嚴嚴實實地遮住臉,哀嘆一聲:“我餓。”

正在整理妝臺的落盞忙過來,從食盒裏翻出幾樣點心,拿到她跟前:“姑娘,你快填補一下。”

秦媽媽将碟子奪過來,訓斥道:“胡鬧,等君侯進來瞧見成什麽樣子。”

弦合洩了氣,垂下團扇,疲累地靠在床沿,半是幽怨半是惱怒道:“君侯,君侯,他在哪兒啊?”

“姑娘,快遮好,成什麽樣子……”秦媽媽又是一陣忙亂。

“讓夫人久等了,是為夫之過。”

幾乎與她的聲音同時落地,是宛如曲韻般爽朗清越的嗓音,從門外輕輕袅袅地傳進來。

滿屋子侍女如臨大敵般,忙相迎揖禮。

弦合動作迅疾地直起扇骨,甩開扇穗,堪堪擋住自己的臉。

扇子中間繃着薄絹,織的疏疏密密,透過濃淡暈染的刺繡,依稀可看見江叡步履略顯淩亂地靠近。

曳地闊袖的玄衣纁裳,極盡奢華隆重的金線刺繡,沉酽的黑色為底,點綴着紅文,如同把雍華壯麗的山河都拓在了上面,拖曳逶迤間頗為尊榮。

他以金冠束發,露出一張輪廓秀昳、幹淨的面容。靠近她,修長的手指撫上扇骨,動作微滞,轉身道:“你們都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江叡卻并不急着卻扇,由着她那扇擋住自己,笑說:“弦合,我不是在做夢吧,這一切總覺得太過美好,近乎有些虛幻,我生怕是夢一場。”

弦合抿了抿唇,将他的手拽過來,放在自己唇邊,露出貝齒,狠咬了一口,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扇面,輕俏道:“現在知道不是做夢了吧。”

江叡低頭看着手背淺淺凹陷的紅牙印,溫潤且無奈地笑說:“不是做夢,是中了你這小妖精的魔障。”

說罷,将扇子輕輕拂開,露出一張紅妝明豔的臉。

唇上塗了滿滿的胭脂,紅似玫瑰,額間金花钿,将清麗的面容點綴的多了幾分貴氣。她素來便是清雅怡人的裝扮,這樣隆重地穿着禮服,畫着雍貴的妝,卻也無絲毫違和,只仿佛她本來就該在這裏,容華滿身,端莊地等他來。

江叡癡迷地盯着她看,彎身緩緩湊近,兩人氣息相交,他幾欲覆上她的唇,被弦合推開,她掩住鼻翼,蹙眉道:“你喝了多少酒?”

被這樣不解風情地打斷,江叡懊惱地直起身子,擡起袖氅嗅了嗅,抱怨道:“不過就是幾盅,大婚之日哪能不喝酒。”

弦合撥斂過自己冗長的裙擺,往旁邊靠了靠,打量他,道:“先沐浴,熏香,不然不許靠近我。”

江叡愣了愣,幽怨道:“你嫌棄我?”他望着平淡的弦合,發出了來自心靈深處的拷問:“我們才成婚第一天你就嫌棄我?”

弦合拿了一段素紗蒙住鼻子,甕聲甕氣地說:“就是嫌棄你,滿身酒味,我為什麽不能嫌棄?”

江叡被她氣着了,酒力醺染下反倒生出幾分執拗,撲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就要往唇上印,邊靠近掙紮躲閃的她,邊低聲誘哄:“先讓我親一下,親一下再去沐浴。”

“君侯。”窗外傳進低沉的聲音。

弦合忙探出頭,道:“有人找你。”

美色當前,江叡哪管這些,只當沒聽見,一個勁兒往弦合的唇上湊,窗外人踱了幾步,似是焦慮難耐,提高了聲調道:“前線軍情急報,山越大舉攻伐,靖州出事了!”

兩人動作陡然僵住,江叡斂去嬉笑,神色凝重,弦合憂從心來,惶惑不安道:“靖州,靖州……”

江叡整理了衣衫,輕拍她的背,安慰道:“不會有事,我這就去處理。”說完,不敢耽擱,忙推門而出,往議事殿去。

議事殿中燈火通明,上将軍顧長安率領一衆武将已等候多時,江叡尚穿着喜服顧不得換,快步而入,萬俟邑上前道:“廷尉府接到探子密報,山越于今日偷襲靖州,臣立時派人聯絡靖州守軍,卻遲遲無回音,遂向周邊州郡探尋,他們皆說看見大軍湧向靖州,鐵騎行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江叡沉吟片刻,道:“再探,務必要得到确切的軍報。将靖州的守衛布防圖拿給孤,仔細核算靖州守軍數量,天亮前呈上來。還有……威遠将軍餘文敬尚滞留陵州,傳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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