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色漸濃,街上行人也稀疏下來,當鋪夥計才要關門的,卻見個身量嬌小的女孩子進來,攤開了手掌把東西放在他跟前:“這玉值多少錢?”
夥計看了一番報了個價格,她點了點頭,才要叫他兌銀子,那夥計卻有些猶豫了,“小姑娘,你這東西怕不是偷拿了家裏的?”
時雨揚起臉兒瞧他。晚間當鋪裏頭只點了昏暗的一盞燈,夥計這會兒才瞧見這小姑娘的模樣。她誠然是生得好極了,雪白的皮子,瓜子臉柳葉眉,秀氣得叫人心驚,可此時再漂亮不過的一雙眼兒卻無悲無喜,顯出這個年紀不曾有的淡然來。她淡淡笑了聲,道:“你放心,不是贓物。這東西是我自個兒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才要來當掉。”
夥計這才曉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忙兌了銀子來,時雨接過銀子,又想起什麽,取出一個精致的荷包,“你們這裏收不收這個?”
夥計端詳一番,點頭道:“料子好,繡工也不錯,只是這種小物件不甚值錢,便給你兌十文銀子吧。”
時雨點了點頭,收了銅錢,轉身便走了。
走到門口,因着低頭,便撞上一個人去。那人身上還有些清冽的晚風氣息,裏頭又摻雜了才開的桃李的幽香,像一幅春景圖飄然落進小當鋪裏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眼也不擡便走過去了。
夥計卻驚得睜大了眼。剛進屋的年輕人恰脫了披風帷帽,見他這個樣子,便好笑地問一句:“怎麽,那小丫頭來當了傳國玉玺不成,叫你這麽轉不開眼兒?”
夥計結結巴巴地道:“公、公子,您您您怎麽回來了?”
“我方才進城,在街上……找人找得晚了,懶得往家裏頭去,便在這兒歇一晚。”年輕人自顧自倒了熱茶,都說燈下觀美人,方才那小姑娘是如此,這年輕人竟也生得不比小姑娘差,光是捏着杯子的手指便修長白皙,漂亮得叫人轉不開眼兒去。
他說是找人,其實是找那個偷了東西的小毛賊。荷包裏頭銀子沒多少,要緊的卻是那荷包本身,那是他母親做的,他在外數年一直戴在身上,沒想到偏偏是回京的這一天弄丢了。按着她的性子,此番回去要是叫她發現荷包不見了,又要落得一通埋怨。
喬停雲想着便嘆一口氣。
夥計忙着給他收拾房間去了,他只坐着不動,漆黑濃密的睫毛垂下去,百無聊賴,看見夥計還沒有收起來的白玉觀音,便随手拿在手中摩挲把玩,笑了笑,“雖比不得玉玺,也算的好東西。”
忽地,他微微皺眉,手指一勾,一個荷包便落在他手中。這東西方才恰恰放在暗處,他一時沒有察覺,如今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确是他下午弄丢的東西無疑。
他倏然起身,走到門邊。
然而就如同下午一般,那道人影早就不見蹤影。喬停雲拿着荷包倚着門,簡直要被氣笑了,自言自語道:“小毛賊,別叫我再遇上你。”
時雨不知道自己又逃過了一回,當鋪離宅子不近,她回去的時候天已然蒙蒙亮了。她把銀子包好了放在床邊,又煎好了藥,坐在床邊瞧着婉然好一會兒,伸手摸摸她的臉兒,轉身悄無聲息帶上了門。
京裏頭喬家近來招着下人,常有人牙子上門的,也有些聽見些消息的人家主動把家裏的女孩兒送上門。這消息是從同樣住在牛角巷中的李大嬸口中得知。她家兒子便如今在喬府當差,工錢很是了得,是李大嬸茶餘飯後吹噓的談資。
換做是幾個月前,時雨連燒水都沒有幹過,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可如今不比從前,當玉的錢雖然不少,可要供給兩人吃喝,婉然身子又不好時常要抓藥去吃,很快就會捉襟見肘。進府為奴,雖為下策,卻也是無奈之舉了。
新帝即位之後,雖然少有人禍,天災卻是人力所不可為的,投胎是個技術活了,倘或托生在大戶人家,不說榮華富貴,總也不會缺了吃穿,可對這些貧苦百姓而言,賣兒賣女倒是為了他們好。
因此,天才蒙蒙亮,便有許些人已經站在喬家門口張望。時雨也和他們一般站着等候片刻,卻遲遲無人來開門。
她見到身邊同樣茫然的衆人,忽而恍然,這樣站下去是不行的。她主動走上前,與守門的小厮搭話道:“聽聞貴府在招下人,可否勞煩通報一聲?”
說話間,便往他手上塞了一粒碎銀子。
那後門的守門小厮瞧見個漂亮極了的小姑娘走過來的時候,先是呆了呆,又仿佛被燙了手一般把銀子還回去,“你,你可是牛角巷中住的那戶新來的人家?”
時雨一怔,點了點頭,就見對方耳根通紅地道:“我是李大嬸的兒子,先頭回家,撞見過你一回。”
時雨其實不記得有這麽一件事,但是眼前這人既然給自己遞了臺階,沒有不上的道理,她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地道:“原來是小六哥哥,這麽巧就遇上你了。”
王小六被這一句小六哥哥叫得飄飄然,對這個小姑娘也多出幾分親近,将她拉到一邊,說:“你可是聽說了府上要招人才過來的?”
時雨點了點頭,問:“只是我随這些人在門外等了許久,怎麽不見有人出來領我們進去?”
王小六擡頭看了看天色,道:“還早呢,謝姑姑是夫人身邊的人,定要伺候夫人用了早飯才過來的。”他看了一圈其餘的人,指點她道:“這番聽說是雲少爺要回來了,要給他的院子裏添人,謝姑姑挑人,向來喜歡講規矩的,此外,既然是少爺院中的人,許是要識字才行。”他有些擔心地看了看眼前的時雨。
時雨謝過他的提點,莞爾道:“大字我還識得幾個,小六哥哥不必擔憂。”
王小六沖她點點頭,看着時辰差不多,便入門去請謝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