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一切的變故都發生得突然,等謝姑姑急急忙忙心疼無比地扶住時雨的時候,那男人已經絕塵而去了。謝姑姑扶着她的手微微發抖,時雨閉了閉眼,低聲道:“姑姑,我沒事兒。”

謝姑姑聽她聲音平靜,大感意外,神色冷淡地沖着那門口的侍衛們說了一句:“我們是喬家的人,奉二太太之命來給老太太請安,還麻煩給個方便。”

那侍衛雖然眼高于頂,聽見喬家便不敢怠慢,且眼前這姑娘分明是自家國公傷了的,侍衛們雖然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卻也覺得自家主子不厚道,忙請了二人進去。也有那好事的人兒早早去回禀了國公府的老太太,老太太厚道,聽說了兒子幹的好事兒,忙先叫二人找處地方休整,又指了府上随侍的一名大夫過來。

時雨包好了身上和額頭的傷口,又換了身衣裳,往額頭上蓋了一塊浸着冷水的白布閉目躺着。謝姑姑握着她的手,沉默良久才道:“今兒個不該叫你來。”

“姑姑這是什麽話,”她睜眼,瞧着溫柔又和順的模樣,“不論誰來,這一遭總少不了的了,傷了誰不是傷,是不是我又有什麽不一樣?”

謝姑姑原以為這個孩子只是性子古怪了些,如今瞧着卻是懂事過了頭,以至于有些叫人心疼了。說句難聽的,時雨她做個姑娘或許做得好,只是做丫鬟卻沒有天分,沒有哪個丫鬟會像她這樣不把主子的話當回事兒。可不管她曾經到底是什麽人,如今到底淪落到了如此境地,人生就該認命的。謝姑姑多少看出時雨身份不簡單,想說這話許久,礙着小姑娘的面皮不說出口,怎麽也沒有想到她自己竟然已經曉得了這樣多。

就在這時,老太太身邊一個穿着湖綠比甲的丫鬟過來了,她笑吟吟地道:“姑姑可曾歇息好了?”

謝姑姑笑笑:“勞煩姑娘走一趟了。”

卻是不說現在要不要去見老太太了。

喬家和英國公府,關系本就微妙,喬家是葉家的姻親,葉家交惡的人家,喬家無論如何也不會親密才是。可現在形勢比人強,英國公受重用,兩家也不能一直僵持着下去。按照喬家的門楣,主動示好,算是勉為其難了。

可英國公方才那一番作為,莫說是喬家出來的人了,但凡是個有血性的士族,就不能容忍。馬踏幼童,草菅人命,但凡有些教養的人家,都無法容忍。

那丫鬟仿佛知道會有這麽一遭,便笑容可掬地賠罪道:“老太太惦記着夫人呢,說是全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更妥帖的了。今兒個實在是我們府上不周到了,太醫即刻便到了,姑姑不如便去老太太處陪她老人家說說話,這邊有我看着呢。”

謝姑姑本來還要拒絕,忽地發覺袖子被一根手指拽住,輕輕地晃了晃。時雨沖她微微點頭,笑道:“姑姑不必憂心我。”

她想的卻是婉然,如今陰差陽錯之下她到了國公府的後院,說不定能借機給婉然遞個信,謝姑姑雖然是關心她,可卻也有些不便。

謝姑姑思慮片刻,到底還是去了。

府上的大夫才走到門口,瞧見一個穿着華麗的嬷嬷打扮的人往外走,他知道是喬家來的人,心道怪說他家的人好看,連個下人也比國公府的要有氣度些。等到進了屋子,卻見裏頭靜悄悄兒的,因着年幼的緣故,時雨倒也不必太避諱着,便沒有拉下紗帳來,他便瞧見那被衾裏頭隐隐約約窩着個人兒,走近了才看見那女孩子雪白的側臉,睫毛微微扇着,倒像是什麽精致漂亮的小蝴蝶落到了這床上去,只恐被人驚擾了。

時雨一睜眼,瞧見個清秀白皙的男子坐在床邊,她怔了怔,下意識往裏頭縮了縮。那大夫卻好聲好氣的,輕柔扣住了她手腕,“小姑娘,你仔細碰着了傷口。”

時雨按捺住了,睜着眼一動不動地瞧着他給自己把脈。

這模樣,倒沒有方才那樣人畜無害了,反倒警惕得像只小鹿。

蘇子葉來時就聽說這是傅嘉木幹的好事兒,原本不放在心上,這會兒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心道他連對個小女孩兒都這樣不客氣,活該這麽一把年紀了也沒娶到夫人。

“你轉過些臉來,我給你看看額頭上的傷勢。”他又溫和地道。

時雨轉過臉。她原先一半臉藏在裏頭,這會兒悉數轉過來,便露出額頭的傷口來。

蘇子葉卻怔住了,“小姑娘,你……是哪裏人?”

喬家的侍女,怎麽會生得這幅模樣?

時雨最怕有人問這個,抿了嘴兒一言不發,這樣的神色倒不像了。只是眉宇之間,分明和那人有五分像。

蘇子葉見她不說話,知道是自己冒昧了,可是心中疑慮不減,只是挽起袖子來給她處理傷口,一邊溫聲同她說些別的話:“傷口不深,只是我方才觀你脈象,倒有些氣血不足,只怕愈合得要慢一些。”

時雨慢慢擡起眼,沒從裏頭聽出惡意,便微微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道:“多謝您了。”

蘇子葉笑笑,盯着她的臉片刻,轉開了眼,漫不經心得道:“我聽門口的丫鬟們說你是喬家大公子的侍女,他人尚未回京,你是怎麽進到他家的?”

時雨知道喬停雲回京之事被瞞着,聽蘇子葉話中的試探,雖有些奇怪,卻也只是回道:“我早年便在喬家待了,只是大公子回京之日就在這兩天,我便随謝姑姑先學着規矩,還不曾見過大公子呢。”

這話當然是鬼話,不過時雨說起來沒有半點壓力。

蘇子葉哪裏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說謊這麽溜,只覺得既然如此,她和那位如今在後院的國公府小姐應當沒什麽牽連。

不管有沒有牽連,傅嘉木沒看到就罷了,這小姑娘頂着這樣一張臉,被他看到了可不得出事,不如現在就問清楚了。京城這樣大,英國公府和喬家也沒什麽交情,倘或她不樂意,必然是碰不上的。

于是他道:“你覺得英國公府如何,附上的小姐身邊正缺人。”

時雨心頭一驚,這是個接近婉然的好時機。

只是……她心中也有猶豫,如果英國公府當真是喬停雲他們口中說的那等水深火熱之地,她沒能把婉然撈出來,還賠一個自己進去,便是得不償失了。

被惦記着的“未回京”的喬家大公子,在書房半天也沒有等到自己的婢女過來端茶送水,叫了人來一問,才知道這小王八蛋跑去英國公府了。

剛剛挨訓完的葉靜安看着他臉色不好,“嘻”地笑了聲,很是促狹,“唔,多少年都沒見你惦記個女的惦記成這樣子。”

喬停雲道:“傅嘉木是什麽人,小舅舅你比我還清楚。”

葉靜安道:“清楚得很,他是個連遠芳館裏頭有姿色的掃地丫鬟都不放過的人……啧。”

喬停雲道:“怎麽了?”

“我先頭是不是和你說那丫頭長得面熟來的,”葉靜安摸了摸下巴,“唔,和遠芳館新來的那位流霞姑娘,生得有三分像,不過流霞被英國公給包了,現在不大能見得上面。”

喬停雲不知怎的,心中大感不安,倏地起身,葉靜安“诶”一聲,問他:“怎麽了?”

喬停雲道:“去把不聽話的那小丫頭帶回來,我總覺得她要有事。”

他走到門口,恰好聽蘇子葉一句試探的話,當下便淡淡地道:“不如何。”

時雨轉頭,險些沒忍住,半晌只道:“二少爺,您怎麽來了?”

對方對這個稱呼沒做什麽表示,只是看了她的臉一眼,又轉過頭去盯着蘇子葉,意味深長地道:“你既然知道她是我兄長的婢女,這句話就不該問。”

蘇子葉原先只是幾分疑慮,這會兒卻想得更多了。他勉強笑了笑:“二公子難得這樣有閑情逸致,到國公府上來做客。”喬停雲淡道:“我也奇怪,蘇太醫怎麽不治病救人,改行來撬牆角。”

蘇子葉似乎很是忌憚他,聽他這樣說,臉上的笑容愈發勉強,很快就告退。

時雨不知道這兩人方才打了什麽機鋒,喬停雲坐到她床邊來,她警惕地瞧着他:“你到底是喬停雲還是喬停光?”

對方看着她,臉上冷冰冰的,“你說呢?”

“我猜你是喬停雲……啊!你幹什麽!”

“裝模作樣的時候就‘大少爺’、‘大公子’,裝不下去的時候就‘喬停雲’,既然是個小姐命,就別裝丫鬟性子了,”喬停雲狠狠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冷笑,“豆芽精,你別裝了,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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