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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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結賬,老板娘從櫃臺的盤子裏抓了幾粒薄荷糖給他們。懷音笑眯眯的接了,順便拆了一顆給陸沉。

陸沉愛甜,可他不喜歡薄荷糖的沖鼻,但對上懷音的眼神,接了過來塞進嘴裏。過了片刻,他想,這糖也沒有想象中的難吃。

許是尋到了最後的熟悉,懷音沒了之前的悵惘,心情也好了許多,也有了心情欣賞四周。她比陸沉快了半步,墨綠色的長裙随着她的動作泛起陣陣漣漪,如夏日荷塘接天蓮葉在夏風吹拂下的流動。長發束起,露出一截皓頸,天鵝頸一般優雅,在晨輝下泛着瑩潤透明的光澤。

眼睛不聽使喚,怎麽也不能從那片白皙上離開,耳朵裏聽着懷音與他說着這裏的過往,偶爾應答兩聲,格外的心不在焉。好歹的,未叫懷音發現了端倪。

又走了一會,視線虛空一停,陸沉看着遠遠的那處鑲着一座鐘的建築,心海沉浮,然後想也不想的鑽入了旁邊一座小巷子。

懷音愣了一下,追着他的背影跑去。

黛城多巷,懷音就這麽跟着陸沉,看着他在深巷中折來折去,雖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裏,但還是跟着他的腳步,一步也不放松。

良久,他們折入一道深巷。小巷不寬,僅容兩人并肩而立。走到盡頭,停在一處堆放着雜物的地方,懷音聽到陸沉的聲音:“終于找到了!”

因着走得急,懷音額頭出了汗。她顧不得擦,環顧着老舊的巷子,疑惑:“這是哪裏?!”

陸沉看了她一眼,深色的眼睛裏閃過幾絲情緒,随手指了指,說:“當年,我就是在這裏遇到你的!”

原本并沒有期待,畢竟十年過去了,能拆的早就拆光了,就像電廠家屬院一樣。方才無意間擡頭看到那座鑲着鐘表的建築,陸沉心頭一跳,心裏泛起了細小的漣漪,或許,那個地方還在。

只是當年他走那條巷子并非刻意,所以很多細節已經不記得了。找了許久,幸好,還在。

懷音是真的愣住了。

她打量着現在所處的位置,巷子深處,光線較之外面更加陰暗。朝南的是一家飯店的後門,老舊的朱紅色,緊緊地閉着。靠北是牆,牆壁的水泥斑駁,牆頭的磚也脫落了幾塊,露出的磚色在日光下深淺不一。牆角堆着許多東西,有成箱的酒瓶,有拆開的摞的整整齊齊的紙箱,還零散的扔着幾卷卷好的塑膠袋。

一瞬間,時光流轉,一如十年前。

髒兮兮的姑娘沒有說話,等了片刻,陸沉蹲下身,與藏在深處的小丫頭視線持平,看向她的眼睛裏帶着笑意:“你是哪家的小丫頭,怎麽在這裏?”

懷音不說話,戒備的盯着他,像是他敢前進一步,她就會撲上去咬他一口!

“啊,我知道了,你不說話是因為你是啞巴,對不對?!”少年撫掌,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連大大的眼睛深處都藏了幾分得意。

“你,你才是啞巴!”她只是不說話,才沒有是啞巴。可是說完了,又覺得懊惱,怎麽這麽不小心就上了他的當。

少年笑了,眼睛眯了眯,像鄰居黃阿姨家裏養着的那只小肥貓。他伸手捏了捏她髒兮兮的小臉蛋:“小丫頭,大人問你話的時候,要好好的回答。”

“奶奶說,不認識的人不要随便說話,有可能是壞人!”懷音小聲的嘟囔着。

“我是壞人嗎?!”少年猛地把臉湊過來,捧着下巴問她:“我長得像壞人嗎?!”

她吓了一跳,猛地一縮,咽了口唾沫,誠實的搖搖頭:“我不知道。”如果他是壞人,那這個壞人長得也太好看了些。

“不知道就等于不是,我是好人啊!”他把那個啊拉的長長的,像是在吟誦。站起來的時候,修長的身體投下一片陰影。他說:“小丫頭,你家在哪裏。走,我送你回家。”

是要回家的吧,去看看那個人到底死了沒有,去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殺·人·犯。或許是眼前的少年太好看,又或許他眼睛裏光太澄澈,她突然像是有了滿滿的勇氣,去迎接那未知的一切。

家裏的門虛掩着,裏面一片狼藉。地上手掌大的一灘血,因為時間的流逝凝結成了暗紅。少年的眼睛裏一片驚訝,慢吞吞的在客廳裏走了一圈,問她:“你就住在這裏,這是怎麽回事?你家大人呢?!”

她僵硬着呼吸,始終沒擠出一個字。家門猛地被推開,鄰居黃阿姨沖進來,臉上帶着濃濃的焦灼,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看,連珠炮的發問:“懷音,你這一晚上去哪裏了?!可是把我們急死了,到處都找不到你!那個楊文德有沒有怎麽樣你?!你這孩子,他往家裏來你怎麽沒喊一聲!昨個兒我們家是沒人,但咱這是老樓,你嚎一嗓子全樓都聽見了,那楊文德有再大的膽也不敢拿你怎麽樣啊!”

昨天是晚班,她和丈夫一道回來,開自家門的時候看見對面懷音家虛掩着,悄悄的推開門看見楊文德躺在那裏,懷音也不見了人,當即吓得魂飛魄散。

“黃阿姨!”懷音舔了舔幹澀的起了皮的嘴唇:“他怎麽樣子?!”

黃阿姨翻了個白眼:“沒事,就淌了點血,暈了一會。”

醒了還有力氣罵罵咧咧,說怎麽也不放過懷音。她家那口子是個火爆脾氣,趁着醫生護士不在,揪着他的衣領吓唬了幾句,那個軟骨頭就全招了。她在一旁聽了又氣又怕,生怕懷音有什麽好歹。如今看着人好端端的在面前,她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也有了時間去打量客廳的少年。

“懷音,這是?!”

懷音微微回了下頭,抿了抿嘴唇:“黃阿姨,我把楊文德打暈了就跑了,遇上了他,把我送回來的。”

“原來是這樣!”原本生的好的少年就讨人喜歡,更何況少年還樂于助人,黃阿姨圓圓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層:“好孩子,多謝你把我們懷音送回來。”

“不客氣。”少年連忙答。

黃阿姨留下兩個少年人說話,又囑咐了懷音待會上她家吃飯,然後回了自己家。倒是少年雙手抄兜,白色襯衣的一角露了出來,于這一方逼仄暗黃的昏室中,是那這樣的格格不入。

或許是因為無意間窺探到了她的狼狽與不堪,少年的臉上沒了之前的從容,他撓了撓頭,大大的眼睛閃了閃:“那什麽,你都回來了,我就先走了。”

“嗯。”懷音搓了搓腳,無意識的揪了揪衣角:“我送你下去。”

老舊的樓梯有了裂紋,踩上去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一路往下,到了樓下的空地,黛城的秋陽籠罩着大地,碎金一般。

少年的背影鍍了淺淺的金色,白色的襯衣裏灌了風,微微的鼓了起來。他說:“呃,那我走了。”

“好。”她點點頭,臉頰上還帶着兩塊小污漬,黑黑的。臉卻白的厲害,像是一張白紙一樣,沒有一絲的血色。

他走了兩步,卻又轉過頭來,認真地問她:“你家裏,就你自己了嗎?!”

“嗯。”她無力的垂着頭,脆弱的微微用力就能折斷。

“如果,”他說:“如果,我能帶你走,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

懷音猛的擡起頭,撞進少年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胸口劇烈的跳動起來。她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兩步,伸出了骨節分明的手,漂亮的不像話。就這樣遞到她的面前,重複着之前的話。

“我說真的,懷音,你願不願意和我走?!”

她如沙漠之中跋涉缺水的旅人,瀕死之前遇到了綠洲,用盡了全部力氣去抱住生的希望:“我願意。”

他做到了自己說出的話,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辦了各種手續,将她從黛城帶往拉斯維加斯。而後,匆匆十年。

過去與現在重疊,依舊是這條小巷,身邊站着的依舊是他。懷音喉嚨有些哽咽,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陸沉與她說過的話,也能清晰的描摹出他的每一次挑眉,每一根發絲,和臉上閃現的每一絲情緒。

“當初我在這裏經過,以為是遇到了老鼠,沒想到是個髒兮兮的小姑娘。”陸沉笑着說,比劃着:“真髒,臉上灰撲撲的,跟剛從煙囪裏鑽出來一樣。”

心底的情緒因着他的話淡了幾分,懷音唇角爬上了笑意:“雖然我很髒,但是你也沒嫌棄啊。”

“心裏嫌棄了,沒表現出來!”陸夜故意道。

“但是你最終還是帶我走了。”懷音仰起頭,金色的陽光落進她的眼睛裏,給她的瞳孔染上了一絲別樣的光芒:“陸沉,謝謝你當年肯帶我走。”

她看他的眼神誠摯而堅定,一如當年,陸沉卻在這樣的注視下有些狼狽的別開了眼睛。

有人或許會說,嘿,看,要是沒有陸沉,哪裏會有今天的懷音?!陸沉做了一件大好事呢!但誰又知道,他當初的居心不良。

時至今日,他還能清晰的記得,在那棟老舊的破樓前,踏着腳下的坑坑窪窪,一步之遙的少女蒼白着臉,大大的眼睛裏有着故作的鎮定,但是深處,藏着不安、恐懼與強烈的求生渴望。

他知道,只要此刻他伸出手,往後的一生,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會站在他身邊。

一個人行路太辛苦,他要拉一個人陪他一起走,天堂或地獄。

看,這才是陸沉。

生有佛陀面,行着菩薩事,藏有惡魔心。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的故事·下》,哎呀,終于把他們倆的過去給交代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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