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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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洵回家的時候是淩晨一點, 他沒有開燈,靠在門背上緩了半天。等到呼吸漸漸平穩,視線漸漸适應黑暗, 他換了鞋子,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客廳,他愣了一下。
梁安妮還沒有睡, 身上是穿慣了的酒紅色真絲睡衣。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 空茫的盯着房間一處, 兀自一動不動。
“還沒睡?!”喬洵按了按眉心,低聲問。
他和梁安妮之間, 不像夫妻, 更像是住在同一間房屋下的租客。在這道門內,彼此之間恰到好處的保持着距離,陌生而熟悉;出了這道門, 兩個人都是戲精, 扮演着最恩愛的夫妻。只是時間久了, 彼此間也多了幾分熟稔,有時候更像是老朋友一樣。
他等了片刻, 沒有等到梁安妮的回話。但是今夜, 他實在沒有力氣去深究梁安妮為什麽會這樣。貝清輝與他說的話像是斧頭一樣,正一下一下鑿着他的心髒。他轉身要離開, 梁安妮卻突然有了動作,驟然發問。
“喬洵,你的田苗還好嗎?!”聲音裏含着幾分快意, 細細聽下去,卻是格外的絕望。
喬洵猛地回過頭看她,眼神犀利。
梁安妮笑了,站起來的時候,酒紅色的睡裙如水一般滑落,映的她瑩潤的肌膚慘白的厲害。她一步一步走到喬洵面前,說:“你不要這麽看我,你把你的田苗藏在黛城大學,我知道。不過你放心,我對她沒有敵意。你的心思,我懂。就像,我對周舟一樣。”
他們這對夫妻,喬洵心中的摯愛是田苗,盡管在別人眼裏,她只是一個連大學都沒有上過的農村姑娘,但是在喬洵心中,田苗是他心頭的月光,是照亮他夜行之路的月光。而周舟,是梁安妮這輩子最愛的男人,窮盡這一生,她都不會再有力氣去像愛周舟一樣的,再去愛上別的男人。
他們彼此都知道,但是卻又一致的三緘其口,過着粉飾太平的生活。但是······
梁安妮的失态終于引起了喬洵的注意,他蹙起眉,聲色卻溫和:“安妮,到底怎麽了?”
梁安妮劇烈的抖動起來,她幾乎站立不住,雙手死死的捂住臉,半晌,喬洵聽到了她痛到極致的聲音:“周舟,周舟死了。”
安靜的包間內,那個年輕的男人有着極好的容顏,濃豔無方直透人心,但是他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跟淬了雪,染了霜一樣,讓她跌入了數九寒天的深淵之中。
他說:“梁小姐,我很抱歉的通知你,周舟并不是忘記了你,而是他在兩年前就去世了。死在芝加哥,一場黑·幫械·鬥中。”
梁安妮第一次遇見周舟,是大學的開學典禮上。十八歲的少年,清俊的如一根挺拔的竹子,只第一眼,梁安妮就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她追了周舟很久,但是整整半個學期,周舟都努力的和她保持着距離。直到元旦放假,雖然只有三天,她還是忍不住偷偷的跑回北城看他。
北城和黛城隔着幾百公裏,那一天的格外冷,她因為跑的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站在男生宿舍樓下跳着腳等他。看到他下來,歡喜的跑過去,他卻皺起了好看的眉。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當真是舍不得他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她看着周舟生氣,就手足無措起來,摳着手指頭,像是犯了什麽天大的錯誤。或許是一瞬間,又或許是很長,她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頭頂傳來的是他極為無奈的聲音:“安妮,你不能後悔了。”
是你先招惹的我,我躲無可躲,退無可退,已然愛上了你。所以以後,你不能後悔了!
對于梁安妮來說,這句話是她這輩子聽過的天籁之音,死生不忘。
梁安妮的爸爸和梁征是遠方堂兄弟,梁爸在梁征的扶持幫助之下,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梁爸梁媽對他感恩戴德,所以在梁征有意透露他有意給梁安妮介紹一個男朋友的時候,梁爸梁媽當即同意。
而這件事遭到了梁安妮激烈的反對。
她和周舟談戀愛談了三年,爸爸媽媽也都是知道的。他們之前并沒有反對,甚至很喜歡周舟,怎麽現在就要逼着她去和那個喬洵相親?!
可是後來,她還是妥協了。梁爸把所有的事情攤到了她面前,喬洵是梁征資助的學生,在那麽多受資助的學生中,他挑中了喬洵,要把他培植成為梁唯的左膀右臂。這世間除了親情,還有另一種關系能夠牢牢的把控一個人,那就是姻親。而梁安妮這個侄女,在這個時候就派上了用場。
梁征此人,最擅恩威并施。如果梁安妮同意,皆大歡喜。如果不同意,他們家的生意沒了梁征的幫扶,只能破産。而周舟,必然會因此受到傷害。
她不信,梁爸看着梁安妮的眼睛,硬着心腸說,安妮,你們院出國留學的名額原本有周舟,程序都走了一半,但是突然暫停,你知道為什麽嗎?爸爸知道他的手段,就問你一句話,你既然喜歡周舟,你舍得拿他的前途去賭嗎?!
舍不得,她當然舍不得。但是憑什麽他們大人之間的交易,要用他們來犧牲?!
因為,你作為我的女兒,享受着因為梁征帶來的錦衣玉食。現在,就是咱們家還債的時候。梁爸的無情背後,掩藏着深深的無奈。
她和周舟分手了,答應和喬洵相親,然後按照他們的想法,訂婚,結婚。然後這輩子,和周舟再無瓜葛。
周舟走的時候,她沒有去送。過了一個星期,她收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信,是周舟寫的,他說他到了新學校,辦了入學手續,一直都很順利。還說,新學校雖然很美,但是他還是覺得比北城大學差一些。信的最後,他說,安妮,沒有我,你一定要好好的。至少,不要讓我擔心。
沒有了周舟的梁安妮,怎麽會好?但是卻又因此,有了新的勇氣。為了不讓周舟有任何的擔心,她要好好的過。
兩年,她遠離北城,回到黛城,鴕鳥般的拒絕和周舟有關的所有信息,也拒絕和之前所有的同學老師聯系。盡管她再也沒有收到周舟的任何信息,但她固執的想,遠在大洋彼岸的周舟在努力的成長着,朝着他的夢想努力,這就夠了。
但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有多可笑。周舟死了,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可是周舟怎麽會死呢?!她不信,直到那個男人遞給了她一個信封。
她顫巍巍的倒出來,整個人就蒙了。
那一枚小小的玉鎖,是她周歲生日的時候外婆買給她的。戴了十九年,後來在他們戀愛一周年的時候,送給了周舟。因為那個傻小子,用攢下來的打工的錢,偷偷的給她買了她喜歡的Jo Malone香水。她歡喜的不得了,把玉鎖送給了他,還驕傲的說以後就把他鎖住了,哪裏都不能去,除了她梁安妮的身邊。
那個時候他無奈的看着她,後來,忍不住扣住她的腰,低頭細細的親上來。
後來他們分手,這枚玉鎖跟着周舟去了芝加哥。但是現在,這枚玉鎖染了血,靜靜的躺在她的掌心,告訴她,周舟真的不在了。
回憶太痛,梁安妮緊緊的咬着嘴唇,有鮮血溢了出來。喬洵用力的握住她的胳膊,厲聲喊她:“安妮!”
她像是猛地清醒過來,用力的抹了一把臉,眼底沉澱着濃黑到無邊的絕望,但是眉峰之間,卻多了幾分冷冽:“喬洵,藏好你的田苗吧,既然我能知道,梁征也會知道。藏好了她,不要讓她跟我的周舟一樣。”
她說完了,猛地甩開喬洵的手,踉跄着往房間裏走。
喬洵看着她的背影,心底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安妮,你要做什麽?!你不要做傻事!”
“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梁安妮頓了片刻,而後低低的說了一句:“喬洵,當年你和田苗之間,你真的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只今天一天,已經有兩個人問他同樣的話了。他當然懷疑過,甚至現在依舊懷疑。但是,在沒有證據的時候,他只能裝作一切都是自然。
夜深人靜,懷有心事的又何止是梁安妮和喬洵。
陸沉回家的時候,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線燈光。他頓了一下腳步,走了過去。扣門,傳來懷音的聲音:“進來。”
她還沒有睡,房間裏的空調機嗡嗡作響,她坐在鏡子面前,轉身看陸沉:“有事?”
“怎麽還沒睡?!”陸沉開了門,斜倚在門扉,修長的身影投在地上,被燈光拉的近乎扭曲。
懷音抿了抿唇,指了指耳朵:“陸沉,你說我耳朵後面的傷,是怎麽來的?”
陸沉一愣,視線停留在她小巧且白嫩的耳朵上。他記得她耳後的疤,小小的一塊。之前在拉斯維加斯的時候他有講,要不要去磨皮做掉痕跡。被她拒絕了,但是怎麽來的?
沉吟片刻,陸沉誠實搖頭:“不知道。”
她皺了眉,隽秀的秋水眉蹙起,曲起手指用指節敲了一下腦袋:“我也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沒關系。”陸沉敏銳的覺得今晚的懷音對記憶和過去有些執着,于是問道:“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
“沒什麽,就是和一個朋友聊天聊到了。”懷音轉過身,繼續捏着耳朵照鏡子。
身後,陸沉抱着胳膊,挑起了秀致的長眉。
朋友,什麽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沉哥作死倒計時,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