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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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前猶豫了很久, 給蘇淮發信息。
回來這麽長時間,和蘇淮偶有聯系。但也只是匆匆,她為那天的遷怒道歉, 蘇淮渾然不在意, 還反過來安慰她,更是讓懷音無地自容。
忐忑等了許久也沒收到蘇淮的回複, 估計忙的焦頭爛額。懷音不再等, 準備睡覺, 周婳來找她。
端了杯溫好的牛奶,看着她喝下去後, 才問:“今天吃飯的時候, 我瞧你神色不對,是有什麽事嗎?”
她眼睛裏帶着關切,懷音心頭一暖, 軟軟的開口:“媽媽, 我和你說過陸沉嗎?!”
周婳點頭:“說過。”
她們問過懷音, 那消失的時光是怎麽樣渡過的,自然也知道在黛城之後, 是那個叫陸沉的将懷音帶走, 給了她十年安穩。有意致謝,但懷音卻諱莫如深。她不願意說, 周婳也不強迫。
而今懷音願意說,她自然願意聽。
和陸沉的過往,懷音從未和任何人分享。這其中并不算美好, 尤其是最後,她和陸沉以那樣慘烈的方式結束。只是憋的久了,發酵成醋,堆在心間就有些喘不過去來。
周婳靜靜地聽着,直到最後,她終于明白懷音為什麽會在提到陸沉的時候那樣排斥。
她伸手環住懷音的肩膀,柔聲說:“寶貝兒,你很愛陸沉是嗎?”
懷音在她懷裏蹭了蹭,鼻音很重:“嗯。”
“但是他惹你生氣了,對嗎?!”
“對!”生氣,很生氣!
“既然這樣,我們就不要理他。他做錯了事情,要來向你道歉才對。如果他不來,”周婳頓了頓:“就讓阿祁打他一頓好了!”
懷音從周婳懷裏探出腦袋來:“哥哥不一定打得過。”
周婳捏捏她的鼻尖,嗔笑道:“沒關系,你還有很多表哥呀。”
懷音愣了愣,又忍不住笑了,想到陸沉被圍毆的場面,她覺得好笑。埋進周婳的肩頭,悶聲悶氣道:“媽媽,今晚上你陪我睡吧,好不好?!”
周婳一下一下拍着她,像小時候一樣:“好。”
夜深人靜,懷音的呼吸聲漸漸綿長平穩。周婳卻是睡不着,在黑暗裏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懷音就這樣蜷在她身側,長發散落,在指間劃過,冰涼像綢緞一樣。
有關過去的事情,她總是從黛城之後說起。黛城之前她去了哪裏,又經歷了什麽,問她,她只說記不得了。
究竟是記不得,還是不願意講給他們聽,周婳也拿不準。她絕口不提,那也就由着她了。
不過而今聽到陸沉這個名字,周婳想,她是不是要找個時間,去見一見他?
當然,她還沒來得及去黛城,陸沉就自個兒送上了門,這已經是後話了。
懷音這一覺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看鏡子裏的自己,眉眼分明,頰邊的紅暈一層一層,氣色上佳。
她笑,鏡子裏的人也跟着笑。雖算不上是活色生香,但也是亦喜亦嗔。她攬鏡自照半天,又覺得好笑,趕緊開了水龍頭洗臉,拇指不期然碰到腦後那塊凸起的疤痕,她漸漸停了動作。
那個疤怎麽留下來的,她現在依舊記得恍惚,好像是火炭砸過來落下的,又好像不是。
黛城之後的事情無需遮掩,只是黛城之前的那段歲月,媽媽和外公外婆問過,她說不記得了。
其實她記得了,雖然模糊,但也的确想了起來。
只是那段時間過的太痛苦,她不欲說出來讓他們難過,也就只能撒謊。
她記得拐走她的那個男人,不高,說着一口蹩腳的普通話,眼眶很深,有一副鷹鈎鼻,長得十分陰沉。
她好像被喂了藥,一直有些神志不清。但是每次醒來,都能感覺是在車上。大多時候是搖晃的汽車,還有些時候,就是一些破舊的面包車和三輪車。
清醒的時候她就會哭,喊爸爸媽媽。那人就打她,不在明面上,隔着衣服擰她,威脅她不準再哭。
後來,她就不敢再哭了。
她沒有被賣掉,因為有一次深夜,她聽到他和另外一個人說,現在風頭太緊,不少人都進去了,他們得躲一躲,等風頭過去了再做打算。
那個人是個女人,矮壯黑胖,滿臉橫肉,聞言睨了一眼躲在牆角的她,翹了翹三層下巴:“那她呢?!”
“當然是帶回去!”男人吐了口唾沫,複又狠狠道:“因為這丫頭咱們吃了這麽大的虧,可不能白白的放過她。把她帶回去,過幾年等風頭過去了,絕對能賣個好價錢。”
女人點點頭:“行。”
後來就上了火車,綠皮火車哐哧哐哧。她不知道去了哪裏,只知道停下來的時候,連綿不絕的青山,看不到頭,像是一個巨大的框子,死死的框住了她。
都說孩子忘性大,可她卻很奇怪,時間過得久,過去的事情不僅沒忘,反而愈發清晰。
所以她想過逃,各種方法。六七歲的孩子,天真的以為自己能逃走,結果當然是被抓回來,一陣毒打。
她還清晰的記得,打她的時候用的是藤條。細細的,帶着柔軟的韌度,抽在身上,皮肉泛起,疼到骨子裏。
後來她就不跑了,反正也跑不掉。于是在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村子裏,她和幾個和她一樣被拐來的孩子,每天幹活。打豬草,喂豬,喂雞喂鴨,但凡做的不好,不是打就是罵,當然,打完罵完之後,就是千篇一律的不給飯。
再後來,也不記得在那裏過了多久,她再一次被送了出去。只是她運氣不好,出去的路上病了,原本只是以為吃兩天藥就好,後來愈發嚴重,又不敢去醫院,病的奄奄一息間,就被丢了。
丢在黛城橋下,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于是成了懷音。
那段記憶是伴着皮肉之痛的,聽起來何其悲慘,如何能說出來?!還是就讓它這樣過去吧。
想到這裏,她甩了甩頭發,任由水珠四濺,又瞬間消失。
黛城
這段時間貝振铎有些忙碌,但是這忙碌非但沒有讓他焦頭爛額,反而有一種隐隐的得志意滿,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到這種滋味了。
因為梁征和梁唯,集團的确遭到了一些創傷。但在這創傷背後,卻是又一次的集團勢力大洗牌。而他也相信,就此之後,他将能在集團內部樹立絕對的權威,再無人與他抗衡。
他和梁征鬥智鬥勇了一輩子,沒想到最後不用他出手,梁征自己就栽了。
啧啧,真是流年不利啊。
但是在這一片大好的形勢之下,卻有那麽一絲不和諧的音符,讓他覺得惱火。所以午後,他叫了當事人之一過來問話。
他悠然喝了一口茶,視線往陸沉身上一落,開口道:“陸先生,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
陸沉眉眼不動,像是凝聚的一池雪水,森森道:“貝先生,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不明白?”貝振铎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桌面相碰的瞬間,發出清脆的聲音:“你和漣漪都要訂婚了,難道我還不能問一句?!”
“訂婚?!”他視線落到貝振铎臉上,眼尾處微微一挑,眸光裏像是帶了鈎子一樣,微微一笑:“貝先生,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哪裏聽到的消息,但是很抱歉,我從沒有和貝小姐訂婚的意願!”
“是嗎?!”貝振铎銳利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要一眼望到他內心最深處:“但是現在這個消息已經是人盡皆知了,你說該怎麽辦?!”
“怎麽辦不該問我,而是要問貝小姐!”陸沉毫不客氣:“她的一廂情願給我帶來了太多的困擾,只是礙于情面一直不好開口。既然貝先生提到了,以後還請貝先生約束貝小姐,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
“你!”雖然他并不樂見漣漪和陸沉交往,但是他這樣直白的拒絕還是讓貝振铎起了三分怒意!
“貝先生!如果你不放心,不如盡快為貝小姐安排幾個優秀的青年認識。我相信,他們一定能令你滿意。”陸沉站起來,燈光下投下的身影被拉的很長:“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也希望我們今後不會再因為這樣的誤會見面!”
走出貝家大宅,陸沉煩躁的扯了領帶,領口扣子解了一粒,一陣頭暈目眩,他連忙扶住車頂,深深淺淺的呼吸。
蘇淮連忙滾下車,伸手扶他,觸手滾燙。一驚:“沉哥,你發燒了!”
“沒事。”他舔了舔嘴唇,因為起了燒,燒起了一層細皮。
上了車,蘇淮發動車子,又問他:“貝振铎找你什麽事?”
陸沉又是一陣煩躁,從車載冰箱裏拿了水,仰頭灌了幾口,才冷笑道:“沒什麽,貝漣漪找事呢!”
再煩躁,這人是他自己是他招惹的,再怎麽折騰,怪不得別人!要想收尾,也只能自己做!
蘇淮打方向盤,車子拐上大道,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陸沉,他疲憊的靠在後座,猶豫了一下,說:“沉哥,蔣顧念那裏想見一下梁唯。”
陸沉睜開眼睛,流光乍現:“讓肖秦安排一下。”
“好!”
積山道的別墅一片漆黑,少了那盞等待他們的燈火,在黑暗之中格外凄清。
陸沉沉默不語,似乎從那天懷音離開之後,他變得愈發沉默。
蘇淮嘆了口氣,掏了手機給他親愛的哥哥打電話,挂了電話看到有一條信息,點開,是懷音的。
這兩天太忙,他連信息都忘了察看。懷音的信息是昨天晚上收到的,到這會兒,已經隔了二十四個小時。
他的手在屏幕上頓了片刻,不确定懷音是不是睡了,而後編輯信息發送。
“我挺好,就是沉哥,不大好!”
至于怎麽不好,我就不告訴你,等你着急,等你來問!蘇淮收了手機,覺得自己棒棒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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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嗓子裏像安了一把炭火,燒的整個脖子都疼。
陸沉伸手摸了摸額頭,滾燙,然而即便這樣,也沒有吃藥的意願。
樓下有尖銳的聲音穿透牆體往他腦袋裏鑽,電鑽一樣頭疼欲裂,他起身走了出去。
貝漣漪站在客廳裏,柳眉倒豎,猙獰的難看:“蘇淮,我叫你讓開!”
“貝小姐,不好意思。”蘇淮堅定地一動不動。
“好,你不讓開,那陸沉呢?!你讓他出來!”
“沉哥很累,現在在休息。還請你聲音小一些,不要打擾到他。”蘇淮毫不客氣道!
“你!”貝漣漪氣的跳腳,正想生闖,頭頂傳來一聲懶懶的聲音。
“吵什麽?!”陸沉站在二樓欄杆處,穿着米白色的九分褲和一件白T恤,居高臨下的看他們,帶着不耐!
“陸沉!”貝漣漪咚咚咚上樓:“你昨天和我爸爸說了什麽?!”
“和你沒關系。”陸沉繞過她,下樓拿水。
“怎麽和我沒關系?!沒關系我爸爸會在見過你以後給我安排相親!”貝漣漪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那你就去!”
“我不去!”突然之間,貝漣漪的怒氣消散,她一手搭上陸沉的肩,柔聲道:“我知道你在氣什麽,不就是我們要訂婚的事嗎?你要是不開心,我不說了就是。”
一張臉換的如此快,倒也叫陸沉驚訝。他甩開她的手:“貝漣漪,你過了!”
貝漣漪紅唇微揚:“我不管,我就是愛你,別的男人再好我也不會去見,我只守着你一個人。”
情人之間撒嬌,含着纏綿,透着悱恻,但這是貝漣漪,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讓她騙了。
“貝漣漪,我和你哥哥之間的合作并未終止!但是如果你再這樣,那麽不好意思,我只能說抱歉。”
貝漣漪眉心緩緩一跳:“你什麽意思?”
陸沉随手扔給她一部手機,她疑惑打開,屏幕上是一張圖片。她看完,面色驟變:“你調查我?”
“這些年你看似對天啓運營毫無興趣,但是私底下你做了什麽,你,還有我,都很清楚。比如這張資産轉移證明,如果我把它遞到貝董事長面前,你覺得他會是誰什麽反應?!”陸沉坐到沙發上,淡淡道。
貝漣漪手有些抖:“你威脅我?”
陸沉:“不是威脅,而是希望你看清現實。”
貝漣漪力圖鎮靜:“什麽現實,現實就是我愛你,要和你在一起。”
“嗬!”陸沉輕嗤一聲:“別說你愛我,貝漣漪,這句話可笑。”
“貝董事長不允許你帶着天啓集團的股權嫁出去,他需要一個聽話的女婿,而不是我。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表明了态度。但是這種态度你并不接受,因為你貝漣漪從來不像表面看上去與世無争!”他平靜的像一汪水,但是卻戳中了貝漣漪內心藏着的秘密:“所以你要利用我,你需要我幫你和貝清輝打贏這場戰争,而後借機進入天啓集團,牢牢地将天啓集團控制在手裏,甚至如果有必要,你還可以貝清輝踩在腳底。即便以上都不成立,我手裏的資金也将會是你最強的後盾,成為你抗衡的力量。和我在一起,你穩賺不賠。”
“和貝清輝的合作是我的意願,我是個商人,沒什麽好說的。但是貝漣漪,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做你的冤大頭!”陸沉站了起來,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嗎,你貪吃的嘴臉其實很難看!”
而貝漣漪的臉色也的确很難看,像是有人拿最尖銳的針刺到了她內心最深處,将她藏着的秘密暴露在陽光之下。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像是開了染坊。
“所以呢,你說了這些,到底是誰什麽意思?!”
“從今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如果我說不呢?!”
“那你會知道什麽是後悔!”
來的時候怒氣沖沖,走的時候卻靜靜悄悄。蘇淮等到貝漣漪走了,才從一側的房間裏走出來。
陸沉看了他一眼:“找人看好貝漣漪。”
貝漣漪從不良善,她的欲望與野心比所有人都強烈。在事情結束之前,他不能讓貝漣漪毀了他這盤棋。
喉間一陣癢,他低低的咳起來,最後眼裏飛過一絲水光,波光乍現。
蘇淮擔憂的看他:“沉哥,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他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上樓:“我去睡會。”
窗簾未開,房間裏還籠着一層陰影,像是晨間将明未明。他掀開被子鑽進去,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好像這樣,就可以将他思念的人從腦海之中擠出去。
昏沉之間,他仿佛回到了拉斯維加斯的別墅,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緊緊的閉着,他躺在床上,高燒不退。
半醒半夢間,覺得有人出現在他身邊。
清涼的手拂在他的額間,随之而來的還有清甜的香味。他貪戀極了,忍不住湊過去磨蹭,抱着那只冰涼的手不肯松開。
耳畔有一聲輕嘆,像是無奈,又像是縱容。而後那只手就再也沒動,任由他抱着,直到他陷入黑甜的夢鄉。
醒來的時候LV城陽光耀眼,有細長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映射到床上,也照到那個緊緊握着他的手而趴在床上好眠的少女身上。
十四歲,眉眼還未長開,卻已經有了少女的玲珑。陽光在她臉上投下一線細小的光影,有小小的塵粒在微微跳動。她長長的睫毛微微翹着,蝶翼一般脆弱而姣好,讓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拂一拂。
而他也的确拂了,只是拂過的不只是她的睫毛,還有她瑩潤柔軟的臉,挺翹的鼻子,直到那雙泛着櫻色的緊閉的唇時,他意識回籠,狼狽收手!
後來的無數次,陸沉都在想,原來愛上一個人,真的只需要一瞬間。
再醒來,一片安靜。像是他的世界,因為她的離開而失去顏色,更失去聲音,一潭死水,再無波瀾!
突然的,一個故事浮現在他眼前。是多久眼前,懷音除了小王子最愛的故事。
年輕的士兵愛上了公主,他鼓足勇氣向公主表白。公主說如果你能在陽臺之下等我100天,那麽我将是你的。一天,兩天,士兵在風雨之中逐漸消瘦,終于在99天的時候,他轉身離開了公主,再也沒有出現在陽臺下。
與懷音之間,他就像故事裏的矯情公主,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而懷音就像勇敢的士兵,一步一步的靠近。可愛情不是一個人一直付出就能盛開,一個人太久也會累,最後,會像士兵一眼離開。
恃寵而驕,或許說的就是他。
從頭到尾,他所憑借的不過是篤定了懷音愛他,所以才會肆無忌憚。但他的任性與放肆,其來源卻是懷音對他的縱容。
但他似乎忘了,懷音也會累。當她對他的失望一樣,積累到極點,便會質變成絕望。
而今因為她離開,他便覺得他的世界寸草不生。而這過去的時間,懷音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一直陪在他身邊?
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無可奈何,有不得不為。他有,懷音也有!只是懷音一路走來,從未忘卻初心,又一直比他勇敢!
而他的愛,在她面前,脆弱的像琉璃泡,一碰即碎。
但是這一次,他要比她更勇敢!
陸沉掀開被子,沖了出去。
外公和外婆的老朋友得了小重孫,請他們去喝喜酒,順便緬懷一下過去,暢談一下未來。
外公走的時候哼唧唧:“那老頭年輕的時候就愛顯擺,現在還是這個德行。得了小重孫了不起,我還有外孫女呢!”
外婆受不了他念叨,把外公按進車裏,笑眯眯的看懷音:“我們這一趟三五天的回不來,你們娘倆住在這裏也沒意思,待會收拾一下回去住吧。”
見周婳和懷音應了,這才樂呵呵的走了。
周婳年輕的時候修習油畫,後來在和溫隐昇結婚後開了一家名叫逐月的畫廊,并有獨立的畫室。過去一年大多數的時間,她都是住在畫室的。自帶院落的兩層小樓,一樓大開大合做了畫室,二樓是她居住的地方。
不管是回畫室還是留在這裏,其實都無所謂,只是周婳手上還有一幅畫沒有完成,征得了懷音的意見,兩個人便回了畫室那邊。
午休過後,周婳就進了畫室。一旦投入,她經常忘了時間。而懷音在二樓,卻有些心神不寧。
蘇淮信息裏說陸沉不大好。
不好,怎麽個不好,為什麽不好,她盯着手機看了許久,念頭滿腦子轉,轉完又喪氣。
你不是生氣嗎?不是巨生氣!超生氣!非常生氣嗎?!氣到要和他斷絕關系這輩子再也不來往并祝他單身到老的嗎?!怎麽一看見他不好,抓耳撓腮不算,還有上蹿下跳的趨勢了?!
懷音努力的把自己吐槽一番,由此而壓制了內心不斷噴湧的有關陸沉的一切。然後姑娘往兜裏揣了兩張毛爺爺,決定出去給自己買些零食水果充實自己。
人一旦充實了,就不容易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一個小時後,懷音左手拎着兩份海南雞排飯,右手拎着一盒車厘子兩盒葡萄外加六個百香果,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遠遠的看見一道身影,半倚着門口的槐樹,體态修長,恣意風流,無比熟悉。
懷音聽到了心跳加速的聲音,腳步不自覺的放緩,放慢,可終有走近的瞬間。
柔和的燈光之下,那人緩緩的轉過身來,雙目凝流麗,長眉寫雅致,開口,聲色雍容,帶着些許喑啞。
他說:“懷音,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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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提着東西慢吞吞的走近,繞過,準備開大門。從頭到尾,把他當空氣,對他都沒有門口的槐樹上心。
被拒絕的陸沉不死心,舔了舔唇,怯怯的伸手,握住了懷音的胳膊。
如今已進九月,黛城的秋色漸濃。傍晚時分落了日,白日的熱氣被一層層的逼退,涼意便就漫了上來。
懷音穿了一件七分袖的雪紡長衫,露在外面的肌膚被染了秋意的風浸染,泛着涼意。
他的手卻很熱,掌心如火一般,落在肌膚上,燙人。
懷音低頭,看着那雙修長分明的手纏在她的胳膊上,低聲道:“放手!”
“我不放!”陸沉此人來之前就決定了,勇敢大膽不要臉!只要人不死,必須求得懷音的原諒!
懷音油然而生一股怒氣,直沖腦門:“你放不放!”
“不放!就不放!”
“那好!”把手上所有的袋子聚攏到右手,然後一個輕巧的轉身,舉起所有的東西朝陸沉砸去:“讓你不放,讓你不放!”
十年來,從未見過懷音這樣,像鬥牛一樣,釋放着暴力因子。陸沉一驚,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砸了好幾下。
“別砸了,頭暈!”陸沉抱頭上蹿下跳,中間見懷音腳下絆了一下還好心的扶住她,結果就是迎來了更猛烈的暴擊。
卧槽,陸沉眼前冒金星,覺得自己垂垂欲墜!
氣沉丹田,他又是一句:“別砸了!”
懷音頓了一下,袋子裏的海南雞排飯早就混在一起看不出是什麽,車厘子擠出了汁,葡萄破了皮,連百香果也沒能幸免。
她氣喘籲籲,因為生氣,眼睛亮的驚人,連臉頰都是紅撲撲的,想掃了粉一樣!
真好看,陸沉想,可是他支撐不住了:“懷音,我可能要暈了。”
然後,雙眼一翻,一米八多的男人,身子一軟,就這樣直條條的倒下了!濺起的一路煙塵徹底驚呆了懷音!
她把陸沉砸死了?!
嘭的一聲大門大開,聽到動靜的周婳匆匆趕出來,就看到她閨女腳邊堆着兩袋子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半跪在一具“屍體”旁,看見她出來,淚眼汪汪:“媽媽,我把陸沉揍死了!”
周婳:“······”
人肯定是死不了,只不過是高燒不退外加受到外力襲擊,一時暈過去罷了。等人到醫院,醫生前腳過來,他後腳就迷迷糊糊的醒了。
懷音眼睛還紅紅的,追在醫生後頭,疊聲問怎麽樣。
“這小丫頭,等我看完了,你再問。”醫生嫌棄的看了一眼懷音,轉而笑眯眯的看陸沉,伸出手,問:“這是幾?”
陸沉翻了個白眼,暈乎乎答:“五!”
“喲,還沒傻!”醫生開心,特別求知若渴的問:“來來來,和我說說,燒到41度,你是怎麽保持清醒沒傻的?!”
醫生的眼神太詭異,看他跟小白鼠似的,陸沉脊柱一道火花閃過,忍不住縮了縮腦袋:“難道不是因為少爺我天生麗質加骨骼清奇?”
懷音捂臉,真的砸傻了?!
“嗬,我瞧着你還得去看眼科了!”醫生毫不留情的吐槽,又問他:“臉上是怎麽了,青一塊紅一塊的?!”
陸沉不自覺的撫上臉,呲牙,真疼!怯生生看了一眼懷音:“沒什麽,是我不小心磕到了!”
“磕到了?!”醫生毫不留情的伸手戳到他線條流暢又俊美且引以為豪的下巴上:“技術難度這麽大的摔一下能做到?!我看是家·暴了吧?”
陸沉和懷音徹底不說話了!雙雙四十五度看天···花板。
護士送了血檢結果過來,醫生看了眼:“沒大事,有點炎症,先配藥輸液降溫。”
41度呢?!這麽草率?!陸沉顫巍巍:“醫生,我還頭暈。”
“頭暈啊!”醫生看了眼使勁快縮進牆角的懷音:“輕微腦震蕩表現,睡一覺就好了。”
懷音:“······”
陸沉很快就睡着了,原本就發燒,又被折騰了這麽一番,這會兒睡的沉,連眉心都舒展開。
懷音之前發洩了一通,這會兒他睡着了,她反而也冷靜下來了!
躺在病床上輸液的陸沉,像睡美人。緊閉的雙眼有微微的弧度,長長的睫毛覆下一彎陰影。閉着眼睛的時候樣子無害,睜開了,落星墜地般明亮,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挑,有着孩子的稚氣。他鼻梁很挺,嘴巴的唇形也生的美,只是有時候說出的話,不那麽讨喜,讓人想封了他的嘴。
他來,其實她是高興的。只是來過之後呢,還像以前那樣?那她真的會忍不住掐死他。
周婳繳完費回來,就看見懷音坐在病床前,神色不明,有喜有悲的樣子。她走過去,腳步聲驚起了懷音,她轉過身。
“媽媽。”
周婳示意她不用起來,悄聲問道:“怎麽樣了?!”
“這才第一瓶,溫度還沒降下來。”懷音說。
“再等等看看吧。”一陣的兵荒馬亂,周婳想想都覺得可笑。她目光掠過懷音,心裏嘆了一聲,嘴上說的再狠,也耐不住心裏惦記。懷音自己或許沒有發現,但是她卻看得分明。
自從陸沉出現,她眉眼間都鮮活起來。
“媽媽,時候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懷音建議道:“他這裏我守着,真要有事我再和你打電話。”
周婳想了想:“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年輕人之間,還是要多留些空間才好。
懷音送周婳到樓下,再回病房,陸沉依舊沒醒。她盯着點滴,到時間叫護士過來換藥,一直到淩晨才打完。懷音也有些受不住,挨着床邊睡了過去。
東方既白的時候,病床上的人醒了。伸出手,将她的手握進掌心。
小心翼翼。
晨光熹微,懷音猛地驚醒,撞入一雙濃黑的眼睛裏。
沒有酣意盎然,柔軟,清透,像蓄着一汪水。
而眼睛的主人面色蒼白,頰邊卻有些不自然的潮紅,卻因為這絲紅而愈發生動,秾麗婉轉,精致異常。
懷音的眼睛一寸寸的涼下去,抽回手,因為握的緊,手背泛白,血色在慢慢回籠。
“你醒了?那我先回去了。”她站起來,像是不願意和他有一絲一毫過多的牽扯。
陸沉一急,伸手去拽她。但是懷音動作快,他撈了一個空。
“還想被打嗎?!”
“想。”陸沉抿了抿唇,一夜高燒,他的唇已經幹裂的像東非大裂谷。而床頭的那瓶水,他垂了垂眼簾,伸手拿過來擰開,仰頭灌了進去。
男人喝水的動作總是帶了些性感,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仰頭的時候下巴的線條極為流暢,順勢而下,那小小的喉結因為吞咽的動作而微微聳動,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有幾滴水順着唇角溢開,被他擦掉,水漬潤澤過後的唇嬌豔的厲害,襯得他那張臉,有幾分妖冶的豔麗。
“你受虐狂嗎?!”
“不是。”他搖頭:“你打起來的時候真的很疼。”
一泓秋水眉蹙起來,又聽到他說:“可是這樣,我才覺得你還願意理我。”
轟隆隆,有風刮過,穿透人心,卻覺得愈發荒蕪。
什麽時候他們之間倒轉了角色,拼命追趕的人變成了他,一臉拒絕的成了她。但是轉換角色又能怎麽樣?!
“哦。”她點頭,示意他她聽到了。
他跳下床,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青白一片,聲音低低的,卻足以讓她聽清:“對不起,懷音,我錯了。”
在懷音看來,對不起是最消磨情分的三個字。因為它意味着,說這句話的人做了虧心事。
兩個人之間,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因為他做了讓另一個人傷心的事。
說的越多,做的也越多,所以她極其不喜歡聽到這三個字。
“你沒有錯,不需要道歉。”懷音說:“是我錯了。”
突然之間,懷音腦海中閃現出了一句話:來啊來啊,互相傷害啊。
這句話用在他們身上,好像格外貼切。
十分鐘後,懷音怒瞪身邊亦步亦趨跟着她的人:“你到底想做什麽?!”
“跟着你回家!”可憐巴巴,或者說,臭不要臉。
懷音頭疼:“醫生讓你出院了嗎?費用繳清了嗎?出院手續辦了嗎?”
“沒有!”他搖頭:“我不在乎!”
“我在乎!”懷音咆哮,頭一陣陣的疼。她覺得眼前站着的是個假陸沉。或者說,腦震蕩的那個是她才對!要不然怎麽會産生幻覺。
“你們做什麽呢?”拉扯之間,再次趕來的周婳循聲而來,問在走廊裏格外醒目的這一對兒。
“沒做什麽,這裏有神經病!”
懷音氣沉沉,陸沉乖巧巧:“阿姨好,我是陸沉。”
“你好。”周婳眼睛亮了一亮,寬大病號服之下身姿挺拔,雖然臉還有些白,下巴處還有淡淡的青色,但是無損其美色。
若不是時機不對,周婳一定要贊一聲,她女兒的眼光果然棒!
拍拍幾欲暴走的女兒,把鑰匙塞給她,周婳道:“乖,去停車場等媽媽。”
懷音遲疑的結果鑰匙,在周婳鼓勵的眼神下,直接進了電梯。
又半個小時後,懷音看着已經換了昨天的衣服,乖巧的跟在她媽媽後面的陸沉,驚愕:“怎麽回事?你怎麽來了?”
陸沉羞澀一笑:“我沒錢,也沒地方住,阿姨說讓我去家裏住!”
作者有話要說: 懷音燒,懷音燒,懷音燒完陸沉燒;陸沉燒,陸沉燒,陸沉燒完,我覺得我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