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傷痛

這天是公公的生日，貝鳴雁給李主任請假提前下班了。外面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幾天來陰沉濕冷的天氣令人發寒。她下樓來，看着漫天飛灑的雨絲，偌大的院子沒有一個人，濕濕的，靜靜的，她只覺身上陣陣發冷，縮了縮身子，撐開花傘慢慢走着，宛若一朵會走的粉紅色的花兒。樓上有一個窗口露出了半張臉，他是周局長，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看着撐着粉色花傘的貝鳴雁，眼裏露出攫取的目光。

公公住在西城開發區，是幾年前超低價買來的一套別墅，當然不只他有這樣的優惠，那一排排的別墅說不定就屬于哪位領導。他前年退休了才住進去。貝鳴雁心裏很矛盾，不想去公婆的家看他們的臉色，又不得不去。當她來到門前，大紅的防盜門微開着，她剛進去就聞到撲鼻的菜香，看看客廳沒有人，就來到廚房，楊嬸正在忙碌着，看見她來了，非常高興。貝鳴雁立即上前搶着幫忙，楊嬸知道也勸不住就任由她。

“這些天你來少了，家裏沒有什麽事吧？”楊嬸擡頭看着她關心地問，想了想還是說道，“鳴雁，你可要和新樂好好過日子呀，給這些人看看。”楊嬸在楊家當了二十多年的保姆，對這個家最了解，她十分同情貝鳴雁的處境。

貝鳴雁苦笑，“家裏沒什麽事，我們好着呢。”

“那就好，”說着楊嬸揭開一個湯鍋，用筷子夾着一個雞心送到貝鳴雁的嘴裏，“看你越來越瘦了，這是你最愛吃的雞心，趕緊吃吧，要不被你二姐擇着吃了。”

她吃着雞心，心裏溫暖極了，又有誰這樣對自己呢，以前母親也這樣吧，八歲那年她失去母親，對母親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

這時公公婆婆回來了，他們的生活很有規律，上午出去遛彎，下午打牌，公公的退休生活一點也不寂寞。公公是軍人出身，嗓音洪亮，說話的聲音已經在屋裏傳開了，貝鳴雁趕緊出來打招呼，公公在嗓子眼裏嗯了一聲，婆婆只是瞟了她一眼。公公滿頭白發，一絲不亂，雖然身體消瘦，但是身子依舊筆挺，精神很好，沒有因為退休而情緒低落，神情憔悴，他已經适應了這種生活。婆婆相反一頭黑發，皮膚保養得很好，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一會兒大家陸續來了，楊新樂從學校把希希接來了，剛好大姐楊新華出差及時趕回來，只有大姐夫出差還回不來。

楊新華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精致的擺件，送到父親面前，大家一下子圍攏過來，楊新華得意地說：“這是我上次到香港出差給爸爸買的壽禮——和田玉彌勒佛。”

楊父捧在手裏觀賞着：彌勒佛通身晶瑩剔透，細膩圓潤，他彎眉笑眼，笑呵呵的嘴合不攏，大肚凸出，給人慈眉善目的感覺，他手捧佛桃，背後是松樹，露出一兩個枝葉，松針清晰顯現，可見雕刻精細，底座是用紅木雕刻的祥雲，也十分精致。楊父臉上露出笑容，連說好好。

楊新華說：“這可是我在拍賣行拍來的，不便宜呀，四十多萬呢！”

楊母又接過來欣賞，興奮地說：“我這個女兒真沒白疼呀！”二姐楊新盼抿了抿嘴唇。

楊新華望着爸爸說：“把這彌勒佛擺在客廳裏非常适合。”

楊父望了望旁邊的展示櫃，“不能擺在這兒，太招搖了，還是放在書房裏穩妥些。”聽岳父這樣說，勤快的二姐夫陳心亮連忙接過彌勒佛擺件，小心地捧到書房裏。

楊新華又拿出了兩個皮包，分別遞給楊新盼和貝鳴雁，立即聽到楊新盼的驚叫聲，“是LV包耶！”

貝鳴雁雖然只是微笑着感謝大姐，其實更是吃驚不小，沒有想到大姐會送給她皮包，還是這麽好的皮包，以前大姐和爸媽是最反對她和楊新樂的，她捧着皮包有些受寵若驚。

飯好了，貝鳴雁多次挽留楊嬸吃飯，她還是撐着傘離開了。大家圍着圓桌吃着豐盛的晚餐，拉着家常，自然說到楊新樂晉升的事情，楊父放下筷子對兒子認真地說：“我已經給汪副書記打招呼了，以前他當我的部下時，我幫助他不少，”他又轉頭對楊新華說，“而我畢竟退休了，你找個時間把我書房裏的那個翡翠觀音給汪副書記送去。”楊新華答應着。楊父又接着對兒子道，“你可要抓緊呀，機會難得，民意調查你也要重視，當然了還是劉局長的推薦最關鍵，這個堡壘你可要攻下，不行的話我再出面。”楊新華也叮囑他要慎重，每一步都要做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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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新樂鄭重地答應着，而後又笑着說：“那可得一大筆錢呢。”

他話音未落，心明眼亮的陳心亮連忙說：“老弟的事情包在我身上，”說着看了岳父一眼，果然岳父眉開眼笑，讓岳父高興了，就可以有更多的項目可做了，他接着大方地說，“需要多少只管說。”楊新樂巴不得的，立即興奮地答應了。

楊新華也高興地說：“陳心亮，你現在付出了，以後會有成倍的回報的。”楊新樂連說那是當然的了。陳心亮只是笑，這個官宦家庭值得自己付出。

楊新盼對這些官場上的東西不感興趣，只是和陳心亮說着看上了一件名牌大衣，讓他給自己買。楊父聽着楊新盼總是念叨着名牌就來氣，皺着眉頭教訓道：“你要多學學你大姐，為人要低調，而你整天搗鼓什麽名牌，你是計生委的會計，要避嫌你不知道嗎？”

楊新盼聽父親這樣說十分不服氣，心想成天就知道教訓我，大姐不就是給你花了四十多萬嗎，陳心亮每做一個項目給你的還少嗎，甚至還給房子。楊新盼心裏有些不快，獨自喝了不少紅酒。楊新盼和陳心亮高三時開始談戀愛，結果楊新盼勉強考上大學，陳心亮卻名落孫山，楊新盼的父母怎麽逼迫二人分手都不行，甚至楊父還被氣得大病一場，最後還是拗不過楊新盼，只好讓他們結婚了。楊父給陳心亮找了個財政局的工作，可是他也沒有在仕途上進取的意向，楊父把他大罵一頓後，開始找項目給他做，沒想到他還做得很出色，把一個公司越做越大，搞得紅紅火火，楊父對他的态度也漸漸有些改變。

貝鳴雁剛剛還一直惴惴的，而今天大家并沒有把矛頭指向她，大姐還送她名貴的皮包，大家是不是已經完全認可她了，她已經融入這個家庭，此時她心裏無比暢快，覺得這個家真溫暖，大家都那麽溫和可親，飯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香。希希和兩個哥哥到客廳裏去玩了，大姐的兒子王松正在炫耀母親在香港給他買的平板電腦，貝鳴雁給希希盛了一碗飯送去，他們三人正坐在沙發上争着擺弄平板電腦。二姐的兒子陳志傑很喜歡貝鳴雁，拉着她聊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等她再回餐廳，剛到門口卻聽到一通話，讓她邁不動腳。

婆婆氣惱地說：“你們現在成天吵架，那以前你還拼死拼活要和她結婚，那個病秧子有什麽好？這個敗家婆娘不但天天偷錢來養活她的娘家人，還害得我連個孫子都沒有。”

楊新盼皺着眉頭糾正道：“生男孩生女孩也不是貝鳴雁能決定的。”

“你閉嘴，不是你做姐姐的不好好帶頭，新樂能學壞嗎？不是你在一旁鼓動，楊新樂會下決心和貝鳴雁結婚嗎？”楊父大聲呵斥着二女兒，氣憤得把筷子丢到桌上上，餐廳的氣氛頓時凝固了。

楊新盼咬了咬嘴唇，不再說話，拿起酒杯一仰頭喝光了。楊新樂突然吓了一跳，忙低下頭去，緊緊抿着嘴。陳心亮十分尴尬，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說什麽最終沒有說出來，自己還要依賴岳父的，不能失控，他強壓住心頭的火氣。陳心亮已經不是幾年前随便被岳父責罵的人了，他在紫川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企業家了。

“爸別生氣了，二姐和二姐夫在我晉升的事情上可給我不少的資助呢。”楊新樂趕忙提醒父親。

楊父頓了一下，嘆息一聲，又對着楊新樂斥責道：“你就是一頭笨牛，做什麽事都不經過大腦，目光短淺……”

楊新華忍不住舊事重提，“新樂，以前我們拼命攔你攔不住，現在後悔了吧，要是你和黃婷婷結婚，你晉升的事情還需要我們操心嗎，她父親是縣長，還和劉局長關系好，他還不給你辦好好的，黃婷婷年紀輕輕的現在都是縣團委書記了，還被稱為紫川第一美人呢，”她嘆了一口氣，“每當看到黃婷婷，我就感到遺憾為你可惜呀。”

楊新樂只是低着頭慢慢地吃菜并不說話。

貝鳴雁的淚水在眼裏打轉，終于掉落下來，沿着鼻翼流進嘴裏，苦澀不堪。楊新盼實在待不下去了，灌進的酒都想吐出來，她有些微醺，踉跄着走了出來，到餐廳門口看見貝鳴雁難過地落淚，忙把她拉到廊檐下，同情地看着她，“你這個樣子還準備進去挨訓嗎？回去吧，我給他們說一聲。”

貝鳴雁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門，跌進紛紛揚揚的雨裏。楊新盼悲憫地看着她的背影，回到餐廳生氣地對他們說，貝鳴雁聽到你們的談話，提前回家了。大家毫不意外，繼續吃飯聊天，只有楊新樂怔了怔，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貝鳴雁有些暈眩，頭仿佛要撕裂開般，她一步步艱難地挪動着，任由冰冷的雨絲飄灑在頭發上、臉上、身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糊了滿臉，一會兒她渾身都濕了，寒氣浸骨，如同掉進萬丈冰谷裏。轉彎處，一輛車從她後面飛奔過來，并沒有因為前面的大水坑而減速，從她身邊迅速駛過，濺起的泥水如網般朝她飛灑過來，她無處躲藏，頭發、左臉和左側身體立即沾滿了泥水，泥水順着發絲流到臉上。旁邊一個打傘的小夥子也遭了殃，幸虧打傘來着，只有左腿濺有泥水，他氣得大罵開車的人，而那輛車呼嘯而去，很快不見了蹤影。路邊門店的一排排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不停，仿佛眨着快活的眼，在一路嘲笑着貝鳴雁的狼狽，咀嚼着她的傷心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