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噩夢
墓鴉九部絕對服從沈閱微,猩紅化霧,甜膩的血腥味頓時包裹了戚夏深,他匆忙間沒閉住呼吸,立刻就失去了意識。
靈門光芒封閉了這塊小空間,此刻裁破黑暗,撕開重重厭氣,打開了一塊小小的洞。布星的天幕終于露出一角,墓鴉枭首帶着戚夏深無視了吞光的嘶吼,直直撞入夜空,迅速與風融為一體。速度快得沒有任何正常人能捕捉到行跡,只會感覺一陣冷風忽然吹過。
打開了!
吞光欣喜若狂,連越發耀眼的靈光都不管了,卷起僅剩的厭氣夾着尾巴沖向破口處。
星光越來越小,吞光的速度快到極致,大半身體已經甩開了纏繞周身的厭氣,魂魄在靈光炙烤下灰飛出屢屢黑氣。
那破口愈合的速度也太快了!
吞光豎瞳細成一條直線,拼命接收外界的光線,可他還是慢了。
叮
結界再次閉合,與人世徹底隔絕。
瞳孔瞬間放大,吞光一頭撞上結界,身體完全暴露在靈光中,幾個呼吸的時間,身體就從碗口粗梁柱長縮成了削薄的竹筷子。
啪嗒掉在了地上。
吱呀
靈門完全打開,門內的光芒噴薄而出,照得天地光輝,明暗邊界徹底模糊,吞光悄無聲息間消散于光輝中。
那光太強,門內的景象無人可以窺視,那門內忽然探出一只手,可惜門的這一邊早就空蕩冰冷。
于是那一只手,無人回應。
……
弄花巷十九號
霧氣從風中剝離,一部枭首小心将戚夏深橫放在床上,四部枭首擔憂道:“戚先生怎麽還不醒?”按常理,戚先生在回來的路上應該就會醒了。
一部枭首搖頭。他本來就寡言少語的性格。現在的情況無論哪一處都糟糕透頂,墓鴉枭首只是靈主手中飲血斬骨的利刃,一旦失了主人,就是一群蒙住眼的烏鴉,到處亂飛。他就更不知道說什麽了。
枭首們單膝跪下來,忽然覺得累得厲害,垂下頭忍住了哽咽。
戚夏深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硬板床上,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下床的時狠狠摔了下去。他顧不上疼,沖到門前,拽住門把手的時候忽然愣住了——他這麽急是幹什麽?
他環視過後,茫然擡起手對着門邊框比了比自己的頭頂——剛剛比把手高出一點。一雙手還不能握住球狀的門把手,掌心沒什麽肉,十指瘦巴巴。
戚夏深隐約覺得哪裏不對,他不清楚自己在哪裏,周圍的環境很熟悉,可始終想不起來。
門被推開,進來個女人,面容罩了層紗霧,表情都看不清楚。
戚夏深後退一步,仰起頭怎麽都看不清她的臉。可戚夏深就是有種莫名堅定的感覺,這個女人的臉上一定綻着淺淺的笑,眉眼都微微彎起來。
女人彎下腰摸了摸戚夏深的額頭,“還是有點發燒,今天再去醫院挂一次水吧。媽媽保證,只要你明天不燒了,就不去醫院了好不好?”
戚夏深鬼使神差地點下頭,乖巧伸手任由女人減将他牽走。
女人的手掌布滿老繭,還沒到冬天就裂了幾道口子,幹枯的老樹皮一樣磨着戚夏深的手背,指甲卻修剪得整齊,指縫幹淨,握着戚夏深的力道輕柔。
戚夏深輕輕吸了口氣,被女人牽着離開了狹小的房間。下樓時,戚夏深回頭看了眼被時間沖洗成灰色的三間平房,忽然抓住了點以異樣的感覺——
他是住在這裏的嗎?
出門走了好長一段路,戚夏深發着燒,出了滿身的汗,太陽照得他看不清路,女人彎下腰将他抱起來,輕柔地拍拍他的脊背。
女人瘦得厲害,肩膀硌在戚夏深臉上,全身的骨頭支棱着。戚夏深握住女人的手,并不比他溫熱,因為常年勞作格外粗大的指節突兀地鼓起,戚夏深摸過時,心口酸疼。
女人以為他熱,并不寬厚的手掌替他擋住熾熱的陽光,給戚夏深餘下一片巴掌大的陰涼,“一會兒上車就不熱了,夏夏乖。”
他們在烈日下站了十來分鐘終于等來一輛舊式的公交車,十來個人擠進了已經坐滿的公交車,女人投過幣,緊緊抓着戚夏深的手,唯恐他站不穩。
公交車太舊了,在路上颠簸起伏,仿佛随時都能散架,司機頂着夏天的太陽昏昏欲睡。
戚夏深漸漸不安,心髒越跳越快。
砰砰砰鼓噪起來,蓋住了公交車裏各種雜聲,重錘一般敲在戚夏深腦海裏。他握着女人的手,骨骼沒長好的手指甚至扭曲,他此刻有奪路而逃的沖動,大腦卻失去了軀殼的控制權,牢牢将他釘在原地。
我在慌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害怕?!
司機仿佛瞌睡極了,他張開嘴長長打了個哈欠,眼角甚至滲出眼淚,就這麽幾秒的疏忽,拐角沖出一輛超載的貨車,攔腰撞上了公交車!
失去平衡的公交車整個側翻,貨車慣性太大剎不住,卡着公交車在地面上滑行了數米,輪胎與地面磨出了焦糊味才勉強停下。貨車所載的滿廂的磚沙砸開了玻璃,從四處的縫隙裏倒入。
靠窗的乘客當場甩出去幾個,皮肉被破碎的玻璃窗刮得鮮血淋漓,一整貨車的紅磚憑借着巨大的動能和優勢體重,壓塌了半邊的公交車。
橫禍天降,公交車裏哭喊和尖叫亂成一團。塞滿人的公交車翻倒,玻璃飛濺,戚夏深頓時感覺世界都颠倒了。凡是沒有抓穩或防蚊的人和物全都甩出去。女人緊緊護着他,他們站的地方非常不巧,雖然是車頭,躲開了被直接撞擊的危險,卻正好是翻倒的方向,車徹底翻了,另一邊的所有人都會壓在他們身上!
女人将他護在身體和車之間,不知道哪來的一箱子水果砸在女人背上。
女人瘦小的身體瑟縮了一下,摔破的箱子滾出通紅的蘋果,骨碌碌順着單薄的脊背滾到戚夏深面前,在髒亂的車上劃出一條紅痕,鮮豔刺眼。
公交車擦着地面劃出六七米,戚夏深和女人被壓在最下面,男孩後背抵着鐵皮,摩擦産生的熱度使其成了高溫的鐵板,皮肉擱在上面,片刻就烙焦。
戚夏深疼得說不出話,女人伸出胳膊墊在他身下,高溫立刻透過單薄夏衣。女人打了個顫,眼中含着淚,嘴唇艱難扯開弧度:“別怕……別怕,夏夏乖,媽媽會救你的……”
一陣劇烈的晃動後,公交車終于停住了,屍體與混過去的活人擠成一團,公交車晃動甩塌了沉重的屍體,堵塞的磚沙俱下,中間還夾雜着鋒利的玻璃碎片!
舊式的紅磚沉重,大量砸下來絕對能砸死人!戚夏深瞳孔驟縮,竭力伸出手,想要護住女人的後腦。
但他太小了,那麽短的胳膊,那麽小的力氣,拽不住生死。
女人不能動,任由傾倒的磚沙堆壓在她繃緊的脊背上,她努力蜷縮起身體,竭力抱住戚夏深,凸出的脊骨撐起一塊小小的空間。
戚夏深被嚴絲合縫地護在了身下,眼前只有黑暗,砂礫砸得他眼角生疼,可戚夏深不敢閉眼,那層疊紅磚與屍體間,透出一線天光,照出女人緊閉雙目的臉。
他無處安放的手緊緊、緊緊攥住了女人無力垂下的一只手 。
戚夏深摸到了一手濕乎黏膩的血,他腦子嗡一聲懵了,試探着叫了一聲,“媽?媽媽?”
沒有回應。
猩紅嗒嗒滴落,在他灰舊發白的衣服上洇開一團團紅,戚夏深攤開手,手心鮮紅。
有一瞬間,戚夏深差點認不出這是什麽。他神經質地低頭聞了聞,固執地想:紅酒嗎?還是什麽東西的醬汁?
有股鐵鏽的味道……
戚夏深終于遲鈍地意識到——這是血。
嘎啦——
公交車的鐵皮被剪開,混雜的人聲和警笛一下湧進來,有人拆解着壘成亂牆的紅磚,黑暗逐漸被光明取代。
他身上的女人被拖走,戚夏深連忙撲上去,他模糊間聽見有人喜極而泣地聲音,大喊着:“有一個活着的!還有一個活着!快快!擔架!快啊!”
他握着女人的手,耳邊聽見陌生人接連的安慰,甚至有人在掰他的手指,任憑對方說得多大聲,湧進戚夏深的耳朵裏就成了連片嗡鳴。
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可惜他那點力氣實在太小,根本抓不住,女人最終被擡走,而他的掌心一點點空了,再伸出去也只握到一手空氣。
“媽——”
戚夏深小小的手忽然拉長,他整個人從年幼無力的孩子又變回了那個有力的青年人,然而手的那一端,還是空落落的。
他仍舊什麽都沒留下來。
長大了的戚夏深擡起頭,就在三兩步之外,一道男人的身影漸漸被烈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