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鄉鎮人民公社。

院子口圍滿人,屋裏頭也坐了一圈人,團團圍住周永利和駱父。

氣氛凝重、膠着,沒人說話。

駱父低頭抽煙,周永利紅了眼睛,也是低頭不語。

半晌後,周永利擡頭,平靜說道:“我周永利從兩年前開始建制糖廠,沒虧待過大家。糖價漲的時候,我擡高糖蔗價格。糖價降的時候,我也沒使勁壓價。現在,我也可以拿我的人格擔保,大夥的糖蔗放我廠裏,最多兩個月,我肯定就把欠大家的錢全都還了!”

衆人面面相觑,露出為難之色。

其中有一人站出來說道:“周廠長,不是我們不信你,但你得證明讓我們信你。一年前你就開始打白條,兩個月前收購的糖蔗,還是打的白條。您要是有銷售渠道,或者糖蔗現在還有市場,我們二話不說,肯定信您。但現在的問題就是您既沒有銷售渠道,又打了很多白條——周廠長,駱村長,你們應該都知道我們辛辛苦苦耕種整年,整年收入都靠這十幾畝糖蔗。再堆積下去,食糖化了,糖蔗老了,全都賣不出去,我們才是真正的血本無歸。”

周永利:“我說過,最多兩個月就會把白條全都撕了。銷售渠道的事,我已經解決。糖蔗不是沒有市場,往北方走,食糖供不應求。我請大家相信我,把食糖和田地裏的糖蔗都交給我,三月份之前,欠的錢連本帶利還給大家。”

蔗農仍舊不信,他們賭不起。

新年之前,他們就滿懷憂慮,再加上對周永利的信任,不好撕破臉。

現在不一樣。

他們知道食糖滞銷,眼前又有了另外一條路,自然懂如何選擇。

人情和信任,不能保證他們吃飽飯。

“您給出證明,讓大家信。”

周永利一時語塞,他确實無法證明自己所言為實。

一是郭通達正在趕回來的路上,他們現在聯系不上。

二是關于市場調控、食糖漲價全在于推測,哪怕他們将推測擺到衆人面前,也不會有人信。

駱父:“我可以作證。”

依舊是沒人信。

駱父還沒有在西嶺村完全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徐東見周永利和駱父頹然無人應和的模樣,心中快慰。

他站起來說:“老駱,廠長,你們就別嘴硬死扛下去。食糖放在制糖廠又賣不出去,你們死死攥着西嶺村糖業有什麽用?賣不出去,賺不到錢,廠子發不出工人工資,沒法還白條,遲早是要倒閉。現在有另外一條路能救大家,還能救制糖廠,為什麽不選擇這條路?你們啊,也別犯傻,雖然這糖價比現在市場價低百分之十,但至少賣得出去。”

“而且,那位購買咱西嶺村食糖的大商人可是來自北方的豪商,兜裏有錢。他買下整個西嶺村食糖,答應一次性結清。不是打白條,而是真真的,錢握在手裏。”

“廠長,咱不說虛的,要是您能像那北方豪商一樣,當即把欠下的錢都結清,我們就不讨回食糖。”

周永利猛地拍桌:“徐東!”

如旱天打雷,吓得徐東心一顫,差點腿軟。

高大的周永利沖到徐東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說道:“你屢次喝酒誤事、徐嬸經常偷拿廠裏的食糖,我看在你們都不容易的份上,睜只眼閉只眼沒開除你們。你們倒好,背着我偷走廠裏的賬本慫恿蔗農低價賣出食糖——你們害的不是我,而是人民!”

賬本記錄制糖廠近一年的收入支出,包括供銷渠道、工人工資等等,賬目明細非常清晰。制糖廠入不敷出的窘境攤開在衆人眼前,恰巧徐東告知有豪商要來西嶺村一次性結清賬款購買食糖和田地裏的糖蔗。

于是蔗農集結在人民公社,強制要求周永利将廠裏滞銷的白糖低價賣給那位北方豪商。

否則,他們就上告周永利。

駱父也被請過來,作為見證人。

如果他不聽從蔗農的要求,可能也會被上告。

西嶺村的糖蔗賣給周永利,包括田地裏的糖蔗也屬于周永利的制糖廠。

前者已經簽訂協議,後者只有口頭協議。

田地裏尚種着糖蔗的蔗農已經決定反悔。

至于已經賣出去的糖蔗,雖簽訂協議,但周永利還不上錢,也是一告一個準。

徐東無賴地反咬一口:“要不是我偷看賬本,可能等廠裏的食糖全都融化都不知道大家虧損的事。不厚道、害大家的人是你!之前沒渠道,食糖賣不出去,大家沒話說。現在有門路,你還擋着不準賣,真正自私的人是你周永利!”

蔗農也都勸周永利,他們知道周永利為人厚道,但架不住現在情況困難。

“徐東也沒說錯,大家整年都虧損。本來就心疼,現在不賣,再拖兩個月真就沒人買。廠裏工人、田地農民,賺的都是血汗錢,周廠長随口拖一兩個月,打水漂的錢就是我們的血汗錢。”

“是啊,周廠長。反正食糖滞銷,您的廠子也開不下去。現在賣出去,大家都有救。”

徐東趁機跟着說:“對!北方來的大老板還答應,只要廠長願意把廠子賣給他,您還繼續當一言堂廠長。但是廠裏以後的銷售渠道、工人工資以及蔗農的錢,都由大老板支付。那位大老板不差錢,人厚道,要不是聽聞咱們西嶺村是華國第一村,壓根不會來。”

周永利将徐東狠狠推開,轉身對村民說道:“三天時間。”

徐東:“什麽三天時間?”

周永利:“只要大家給我三天時間,我就會把新的市場渠道帶到大家面前,而且保證食糖價格比現在市場價高。”

徐東露出嘲諷的笑:“我們憑什麽信你?要是耽誤時間,讓大老板不開心,改變主意不買咱們的食糖。你再趁機跑路,我們上哪喊冤去?”

周永利:“如果三天時間內,我沒做到自己親口承諾的。就算是砸鍋賣鐵,我也會把大家的白條全還上,以高于現在糖蔗市場價的百分之十!”

擲地有聲,一時鎮住混亂的場面。

衆人盯着周永利,俱都開始動搖。

蔗農們也不是真的要逼周永利,實在是虧怕了。

食糖在廠子裏堆積那麽久,賣不出去。

田地裏幾十噸的糖蔗,沒人買。

外面的市場價一跌再跌,讓人完全見不到希望。

他們就算再樂觀,此時也緊張、恐慌。

而徐東偷出來的賬本就是壓垮他們對周永利信任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急于抓住救命稻草,不管那低于現在市場價百分之十,猶如趁火打劫的強盜行為。

可是現在,周永利願意照單賠償他們的損失,并以高于市場價百分之十的價格。

一邊虧、一邊盈,不是傻的都知道怎麽選。

徐東見狀,頓時慌了。

他答應協助駱從詩,可是先收下了五千塊。

事情要是辦完,還有兩萬五。

兩萬五啊!

有了這錢,他能直接搬到長京市,自己下海做生意。

徐東趕緊高聲說道:“你怎麽保證?廠裏沒錢了!賬本上都寫着,清清楚楚的,沒錢!要是有錢,他會連工人工資也發不出?他會給大家打白條?他要是有錢,我和家裏那口子就不會兩個月也沒領到錢!”

周永利氣怒至極:“徐東,你說這話沒良心!我把廠裏工人工資都結了,你倆也都結算完畢,是你自己跑回來把兩個月工資放我桌上,說廠裏現在困難,你倆不拿。最後,我還是把錢給了徐嬸,你現在污蔑、潑髒水是怎麽回事?”

徐東猛地回頭瞪自家婆娘,而徐嬸則心虛不敢回應。

吃了悶虧,徐東只好轉移話題,含糊過去。

當初把工資還回去,主要還是為了車間主任的位置。

誰料蠢婆娘眼皮子淺,把錢拿了回來。

徐東:“打白條的事,你怎麽不說?工人工資少,欠大家的白條才是大頭。賬本在這裏,廠子沒錢,周廠長資産恐怕也沒那麽多,他肯定還不起。”

這話一下把正動搖的大家擺正回來,默認徐東的話。

徐東:“老駱,你勸勸廠長,公正點勸。您可是村長,說任何話都得負全責。咱們整個村去年經濟就下滑,今年再滑下去,達不到指标,咱第一村的名頭就沒了!駱村長!”

駱父看了眼徐東,熄滅煙頭:“各位如果肯聽我一句勸,我希望大家相信周廠長。但作為村長,我希望大家今年不會虧損,希望西嶺村的經濟能穩步上升。”

徐東露出喜意笑臉。

衆人面面相觑,心中動搖得厲害。

駱父:“所以,我支持周廠長。”

“周廠長沒錢,但他砸鍋賣鐵,肯定也會把錢還給大家。他的為人,你們看在眼裏。我駱從書今天就放話,如果周廠長欠的錢還不上,我跟着還。砸鍋賣鐵、賣房賣血,把錢湊齊了全都還給大夥!”

駱母急匆匆跑回家,在房間裏翻箱倒櫃,拿上房本地契就要出門。

駱白見狀,好奇詢問:“媽,你拿這些幹嘛?”

駱母把駱白拉到身邊來,攤開房本地契、銀行|本以及家裏所有值錢的,放到他面前。

“大寶,你幫媽估算,這些值多少錢?”

駱家不動産還算值錢,但流動資産就少了。

大部分不動産是上一輩留下來,比起大部分人還算富裕。

真正計較起來,還是少。

駱白:“不動産加流動資産,算起來總共三萬。”

萬元戶啊。

在90年代還算富裕,但從92年開始,國家經濟瘋狂發展,萬元開始貶值。等到97年左右,百萬富翁就替代了萬元戶這個詞。

駱母:“你爸為了支持你周叔,當衆承諾協助你周叔把欠蔗農的白條全都還了,還是以高出糖蔗市場價百分之十。那頭,徐東高唱周叔和你爸沒錢,說大話還不起。你周叔已經去市裏請人清算資産,我也趕緊回來算算,你看,這夠嗎?”

駱白搖頭:“不夠。”

不僅不夠,還差得遠。

如今食糖價格是1700每噸,而收購糖蔗價格今年是在80到90塊每噸之間。西嶺村蔗農如有一家種植十畝地,每畝産4噸糖蔗。盡數購買一名蔗農的糖蔗需要花費4000,西嶺村蔗農幸好不算多,但要購買所有蔗農的糖蔗,至少需要花費三四十萬。

三萬塊等于是杯水車薪,用處不大。

駱白根據制糖廠和周永利身家大概估算,最多也就十來萬。

差了二三十萬,除非答應下來慢慢還清。

但現在還有另一條可以一次性拿到錢的路子,恐怕蔗農不會選擇相信周永利。

駱母着急:“那現在怎麽辦?徐東和唐鎮他們那條渠道就是在坑蔗農,可不能讓他們得逞。”

駱白彈了彈房本:“沒事,還有我。”

駱母疑惑:“你?大寶,別胡鬧。”

駱白:“沒胡鬧,我有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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