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天

“你除了粉色還喜歡什麽?”我躺在木西子的右邊,看着她粉色的公主帳篷随便一問。

“藍色。”木西子長了幾年,沒有變胖,反而抽條似的瘦了下來,但是還是比我矮了半個頭。我在她家混吃混喝,反倒是長得又高又胖。往她身邊一站,十足的保镖氣勢,吓得學校裏的人都不敢輕易找木西子的麻煩。在我的保護之下,加上她一直都是老師的得力幹将,木西子這幾年可謂是過得十分安逸,是我們學校更是風雲人物。每次和她走在一起接受到別人羨慕的眼光,我的心裏倍兒高興。有一次聽天恩說,他們班的小屁孩都以他能認識木西子而使勁追捧他,樂得我前仰後翻。

“就是我穿的那雙拖鞋的那種藍色。”我在心裏默默地記下,“我看你床頭那麽多娃娃,最喜歡哪一個?”木西子仰着頭,指着床頭的那個粉紅布娃娃。我起身打量着娃娃,計算着它的尺寸,發現這個娃娃有些破舊了:“你會抱着她睡嗎?”

“小時候會,現在不了。”木西子也翻身起來将粉紅布娃娃拿在懷裏,“以前我一個人睡,我爸又不在,總覺得夜裏有鬼,都是抱着她才能睡。”木西子将布娃娃的頭發衣服整理的一下,把它安穩的放好後再躺下。我沒有再問,和她一起睡下。

為了趕工期,又為了不被木西子發現,所以我縮短了去她家的時間。擠下的時間則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給她心愛的布娃娃做衣裳。木西子的生日快到了,但我實在找不到禮物送,幹脆從她的心頭好入手,而且布料都是從裁縫鋪裏撿來的碎布。只是粉色的布料太難找了。借着燈光,手指還是屢屢被尖銳的針刺痛,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她生日那天完成了。

我特意背着書包去她家做作業,然後趁她彈琴的時候悄咪咪的走到她的卧室,把縫制的新衣給她的布娃娃換上,然後把布娃娃藏在懷裏拿出來,若無其事的坐回桌邊做作業。

劉阿姨端出了糕點讓木西子休息會兒。木西子這才停下指尖的音符出來吃東西。我看着她對今天好似不在意,便把懷裏的布娃娃拿出來,慢慢的從桌子下移上來,還伴着奏唱着:“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木西子生日快樂。”最後,我把布娃娃推向她,得意的說着:“這是我給她做的新衣服。好看吧。你看我的手指頭都被刺傷了。”為了顯出我的禮輕情意重,特意把手指拿在她的眼前晃。但是木西子并沒有多大的反應。我慌了下,有些後知後覺着身子往前伸了伸:“怎了?不喜歡嗎?”

木西子這才拿過布娃娃,朝着我咧開了嘴:“喜歡,謝謝。”她的話太簡單了,她的笑太勉強了,讓我明顯感到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那裏不對勁。我怕她是嫌棄我簡單廉價的禮物,抿着嘴更不好直接開口問,連看都不好意思往她那裏瞟。

“給你們鮮榨的橙汁。”劉阿姨正好從廚房将果汁端出來,緩解了我倆的一度尴尬。

我有些膽怯的拿起果汁喝,偷瞄着沒有言語的木西子,心想:不會是我自作多情,随便亂拿她的東西,惹她不高興了?但是我一向都是這樣對她的東西動手動腳的,也沒見她生氣過。她的低頭不語,讓我的心裏悶雷不斷。

木西子既沒有喝也沒有吃,只是抱着布娃娃,頭有些低。我感覺自己在這裏有些坐不住了,選擇了撤離:“今天奶奶讓我早點回家。”木西子抱着布娃娃點點頭,将我送到了門口。她還是沒有擡頭,我始終沒有看清她的表情,心裏疑問不少。最後,我還是說了句:“木西子,祝你生日快樂。”木西子又點點頭,她的齊劉海一陣陣顫動,我有些狼狽的把門關上。看着關着的大門,我一頭霧水。以往無論我送畫、奇形怪狀的石頭、樹葉的标本還是長壽面,木西子都會欣然接受,這一次她的反應,實在出乎我所料。我帶着滿頭焦慮回家。

剛到家,奶奶便高興地使喚我。我故意先一蹦跶竄到天恩的房間,将正在分神玩玩具将作業抛之腦後的天恩抓個正着。我沖天恩投去鄙視的眼神,天恩也不怕我,沖我吐了吐舌頭,便放下玩具開始寫字。我放好書包便到廚房幫奶奶。奶奶随着年紀的增長,這幾年身體越發的瘦小了。我曾提議讓天恩幫我做飯,不用奶奶操勞,被奶奶和我爸一致否決,認為“君子遠庖廚”。但是我卻不這樣認為。現在是男女平等的社會,就應該讓天恩也開始學學怎麽獨立了。可惜在奶奶和我爸的庇佑下,天恩可以天天以作業太多太多而從不下廚房。我的反抗只能淹沒在無聲的吶喊裏。

晚間,我爸檢查完天恩的作業,又大大的贊賞了一番他,我的作業我爸早就不查了。只要我有錯,記棍子的數就可以了,一周清算一次。天恩是專門提醒我爸這樣活動的小鬧鐘。我每次忍住不出聲看着他在一旁捂着嘴偷笑時,真恨不得奪了棍子向他打去。還好,我雖然一直都背着留級生的名號,學習卻一直名列前茅。

我爸高興地檢查完天恩的作業,天恩得了誇贊高興地搖着屁股進屋,奶奶在廁所已經開始在提醒天恩洗漱了。我爸伸了個懶腰,扶了下眼鏡,回自己的屋子準備休息了。我在屋子裏看大家都準備睡了,才偷偷摸摸的進了廚房,還是想彌補一下今日把木西子惹得不高興。為了用美食補救,我特意在面條裏加了個雞蛋。我家的雞蛋現在全鑽進了天恩的肚子裏。雖然他時常眼氣我說雞蛋吃得都想吐了,但是讓他分點來,他依舊捂住碗,不讓分毫。我倒不在意,因為木西子家的雞蛋更好吃。我早就不稀罕天恩的獨雞蛋了。

煮好了,我瞧瞧地端着面,墊着腳上了樓,希望沒有吵醒任何一個人。站到木西子家的門前,我這才用力敲響了她家的門。看門的是劉阿姨,見我手裏端着的東西,劉阿姨讓了路,我自覺地穿了鞋又敲響了木西子卧室的門。站在門外,我的心蹦蹦跳,雖然木西子曾說過我的面煮的比劉阿姨還好吃,但是也許這只是她的客氣話呢?我真怕她看見我又是一臉的不待見,我突然感到有些後悔,身子不禁向後傾,準備轉身走人。就在這時,門開了。我尴尬的看着碎花睡裙的木西子,披着她的長發站在我的跟前,看不明她臉上的表情。我心裏直打鼓,扯出一笑:“給你送長壽面來了。”

不料,我沒看到木西子鄙夷的眼神、高興的歡笑,而是看着她大大的眼眶裏掉出了水晶般的珍珠。我吓得上前想要給她捧住,但是手裏還捧着碗,進退維谷,焦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

突然,木西子向我沖了過來,我立馬打開手臂,右手端着碗的,不讓面掉了。木西子投進我的懷裏,靠在我的胸前就開始嗚嗚不停。我糊裏糊塗的用左手攬着木西子,輕輕的拍着她。劉阿姨識趣的将我的面端走。我看不見木西子落淚的表情,只能聽見她明晰的抽泣聲。我感覺自己的心跟着抽,恨不得給我兩拳,盡惹她不高興了。

“是因為你爸沒有回來陪你過生嗎?”我想破腦袋終于抛出一個答案。木西子遲疑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我焦躁的心終于平複了下來,哄着她:“沒事,這不是有我和劉阿姨。你爸經常出差,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你心裏不高興,我今天晚上就留下來陪你。”木西子又在我的懷裏點了點頭。我的心更加舒暢了。只要不是因為讓木西子掉淚珠子,我就覺得萬事大吉。

等木西子終于平複好自己的心情,她沒有看我,而是直接轉身進了卧室,我也跟着走了進去。我看到她有些彎曲着身子鑽進了被子裏,我再看看自己,實在是邋裏邋遢,趕緊跑了出去,墊着腳跑回自己的屋子,急速的洗漱完,換了衣服再跑回木西子的卧室。喘着氣,我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床邊,看着木西子落單的背影,輕輕地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木西子只在門邊留了盞昏暗的壁燈,我模模糊糊的看着木西子屋內的情況,在腦子裏組織語言,想盡自己的力量讓木西子不再感傷。當我開口時,覺得此時無聲勝有聲更好:“木西子,你不要傷心,你爸不在,我在。你爸沒給你過,我給你過。你爸。。。你爸那也是為了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而在努力,雖然我們更想要的是他們的陪伴。”

“有你的陪伴就夠了。”木西子背着我,說話的聲音已經不再顫抖了,但是聽不出太多的喜怒哀樂。

我心裏高興着,嘴上也樂呵着:“我可以天天陪着你。”貴重的禮物,我買不起。但是大把大把的時間,我可以都給木西子。木西子沒有說話,我撇過頭,看着她側卧,依稀的輪廓,沒有起伏。屋子裏靜得讓我覺得她已經安睡了。我這才放心的入睡了。

林多多這個笨蛋,她給的禮物總是這樣不值一提,還敢炫耀自己的傷。她走後,我沖進屋子裏把她親手縫制的粉藍碎片裙子從我心愛的布娃娃上小心翼翼的脫下來,然後把它塞進了專門放她送的東西的抽屜裏。我抱着十分破舊的布娃娃躺在床上淚水漣漣。心裏就像暖陽炙烤,那溫柔讓我備受煎熬。我把布娃娃使勁往我的懷裏按,真希望将它融進我的身體裏,或是我藏進它的身體裏。爺爺奶奶的期盼,我爸的執拗,林多多的溫柔,都讓我不堪重負。我該何去何從。暑假,爺爺奶奶正式找我商談轉回上海讀書的事,他們希望我回上海,接受更好的教育,尤其是我比院子裏其他同齡的孩子不論是在文化上,還是在特長上都相差太多了。爺爺奶奶擔心我和他們差的太多,會影響我日後的發展。整個假期我都在和爺爺奶奶鬧脾氣,他們這才讓我繼續回來上五年級。但是我知道,我的任性管不了過多久。因為我爸的調令也來了。一晃,五年。五年了,我和林多多認識五年了。久到我忘記了我爸在這裏只不過是為了蟄伏,他的雄心壯志是任何事不可阻礙的。久到我忘記了爺爺奶奶對我的寄托。久到我忘記了我在上海還有個家。爺爺奶奶的勸告,我爸的告知,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每年都會離開這裏,但是這一次的離開,讓我生了膽怯,因為它沒有回來的倒計時。知道這個事實後,我心裏總是舍不得,舍不得,卻不得不舍得。所以林多多有多好,我就有多傷。傷她對我太好了。我怕這段友情會随着我的離開而煙消雲散。所以現在我不敢接受她的好。但是又舍不得把這樣的好抛開。一松手,心裏就備受煎熬,她一回來便想牢牢地抓在手中,不讓其流失,就算是指縫間的遺漏,也不行。我聽到林多多熟睡的聲音,轉了身,看不清她的模樣,但是知道她對我的真心。這個摯友說過,她會“天天陪着我”,我相信她。就算有朝一日放開了,也是我松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這讓我想到一句話:天天就是天天 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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