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家人
高考過後的假期是最悠長的,我們沒有了升學壓力、假期作業,只要時間一到,背上行囊奔赴遠方即可。大家都沉浸在歡天地喜的氛圍裏,但是我卻一直悶悶不樂,因為木西子一直都沒有給我回信。我怕郵遞員叔叔弄丢了,第二封信裏也提到了我終于考上了a大。但是這兩封信就如同石沉大海,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木西子的信遲遲沒來,我轉而一想,反正她在a大,報道的時候再去找她就好了。所以關于木西子不回信這件事,我便淡忘了。
有我這樣厲害的姐姐,天恩的日子自然是不好過,到哪裏都有人誇贊他的姐姐,無形的給了他巨大的壓力,所以放假以後,他開始努力學習,家裏、書店、圖書館,三點一線的跑。每天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我回想起自己那些年的奔跑。大家都在重複着相同的事,只要有自己的目标。現在,目标達到了,我卻失了魂似的沒有精神,不是趴在陽臺數雲朵,就是躺在床上數星星。我爸都在擔心我是不是高興過度了。
“多多,你這麽辛苦考上了,需要爸爸買什麽給你?”我爸今天領了微薄的工資來找我談話。
我坐好了在心裏盤算着:奶奶身體不好,得存點錢以防萬一,天恩高二了,看他的努力勁,考大學沒問題,得給他存學費,而我,已經考上了,更是一筆學費需要交。再環視一下我們家,十多年沒有什麽變化。其他家裏都陸陸續續的有新的家電入駐,我家為了存錢上大學這些年基本沒有購置過什麽。我想了想,終于開了口:“爸,裝個座機吧。以後天恩就可以在家裏查分數了。”
我爸不知怎麽了,一下子酸了眼睛,用他那雙布滿老繭、蒼老幹涸的手擦去眼眶的辛酸。我爸話不多,卻直鑽人心:“多多真是長大了。好,好,爸馬上去裝。”
看着我爸起身的那一瞬間,他偉岸的身姿擋去了一部分的陽光,我在心裏感嘆:我爸真的老了,小時候他一站起來,可以為我當去所有刺眼的光亮。我的鼻頭一酸,低下了頭。
我家終于按上了電話,天恩高興極了,不停地給他的朋友打電話報備,以後有事電話聯系。我靠在門邊看着他一個男生叽叽喳喳抱着電話不放,真是好笑。奶奶看見我,向我招了招手,我走進了奶奶的房間。她現在還和天恩住在一個屋子。我爸讓她搬來和我住一個屋,奶奶總說:“不不不,多多要學習,我打呼,不不不。”
奶奶拿着我的手坐在床邊,然後自己起身,蹒跚着不利索的腿腳走到櫃子邊。我記得那個櫃子,那裏面藏着奶奶的私房錢。我看着奶奶捧着她的就手絹,眼眶又濕潤了。奶奶謹慎的把她的就手帕放在床上,然後一層層的打開,故意放小了聲音說:“多多,你馬上要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身上多帶點錢,總是好的。我身子走不動了,家裏還得有人來照顧天恩。我和你爸商量了,他送你去。”說完,奶奶把毛錢壓着的兩張一百,兩張五十抽出來給我,慎重的移交到我的手裏,還不忘囑托着,“你不要擔心天恩,他的,我給他留着的。這是你的。你到了學校缺什麽就買什麽,可不要虧待了自己。”
我的眼眶已經被淚水模糊了,看不清奶奶那爬滿皺紋的臉,看不清奶奶眯起的雙眼,看不清奶奶幹癟的雙唇。我卻真切的感受着奶奶幹枯的雙手緊緊地抱住我的雙手,真心的聆聽着奶奶樸實的言語裏深沉的愛意。我真的真的很高興,有這樣愛我的奶奶。我的眼淚掉下來,看清了奶奶那彎起的嘴角,心裏溢滿了暖流:“奶奶,我不需要,我爸會給我寄生活費,這些錢你留着。”
奶奶直搖頭,把錢使勁的往我的手心裏按:“那是你爸的,這是奶奶的心意。奶奶不在身邊,你得自己照顧好自己。外面比不上家裏。受了委屈就打電話來。讀不下去了也沒有關系。”
我高興地撲進了奶奶瘦小的身上,口裏不停地喊着:“奶奶,奶奶。”
奶奶用她蒼老的聲音歡歡喜喜的回應着我:“嗯,嗯,我的乖孫女。我們林家的好孫女。”
回到房間,我把奶奶給我錢小心翼翼的放在錦盒裏。心裏有些不舍,最後還是抽了一張五十拿在手裏暖暖的。這錢我決定不用。我得留着,這是奶奶心裏有我的證明。
我爸得了空,就帶着我往批發市場走。那裏人山人海,大家都在高聲宣揚,不注意,真聽不清楚對方講了什麽。從穿的到用的,我爸領着我都逛了圈。我看着我爸為着一塊兩塊和你別人争得面紅耳赤,一個人就像傻子一樣站在一邊,什麽話也不會說。一路上,我和我爸領着零零碎碎的東西還在疲于奔波。我爸總問我還需要什麽,但是我總是啞口無言。看着我爸為我操勞的模樣,我在心裏惆悵着:我要離開我爸了,離開我的家了,我要一個人出去讀書了。恐慌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閃過。
“多多,你看你喜歡什麽樣子的?”現在已經是午時了,我爸帶着我在這裏已經逛了兩個多小時了,他的額頭上滲出了一些汗水。
我看着眼前琳琅面目的行李箱,不知道選什麽,我爸一問,我随便一指。商販高興地招呼着:“這個小姑娘真有眼光,這可是我們店裏才到的新款。既美觀又實用。我打開給你們看看。”說着,商販便打開箱子,不停地介紹它的好。我爸站在一邊端詳着,不停地發問,他們倆人經過一番唇槍舌戰之後,我爸以砍掉了一半的價格而購買了這個行李箱。
“多多,試試。”我爸把戰利品往我面前推來,有些激動的看着我。我拉過行李箱在路上試了試,感覺還好。我爸這才滿意的付款。
這是第一次我和我爸出來買這麽多東西。也是第一次我才發現我爸這麽能砍。看着我爸的襯衣後背已經浸濕了,我有些沾沾自喜的笑了。我樂在其中,不想走出這個地方了。
我是我們院子的小狀元,鄰居們掇拾我爸給我辦幾桌,熱鬧熱鬧。我爸心裏頭高興,便答應了。在八月中旬,院子裏擺上了八張桌子,大家夥兒熱熱鬧鬧的在給我置辦酒席。這樣的待遇讓我受寵若驚,不敢下樓,我在自己的房間裏看閑書。
放假期間徐偉約了幾次,大家聚了下,又散了。佘琳是我們當中走得最早的一個。張亮最後被他爸壓着複讀一年。徐偉走得比我晚。我在房間裏收拾東西,電話鈴聲響了,天恩喊了聲:“姐姐,電話。”
我走出去接聽,是徐偉的聲音:“你明天的火車?”
“對。怎麽,有事?”徐偉沒有說話,我以為他斷線了,“有事嗎?”
“我就不去送你了。”徐偉有些故作随意的開了口,把我惹笑了。停了會兒,他又開始說道:“你到院子門口來等我,我給你買了禮物。”他的舉動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可沒有給他準備禮物,這樣光收不送,實在不好。徐偉補充了句:“佘琳也有,你不要想多了。”
“可是我沒有給準備禮物,受之有愧呀。”我笑道。
“你下樓來等着就可以了。”說完,他便挂了。我也挂了電話,慢悠悠的走下樓等他。
打開徐偉送的禮盒,裏面是一只鋼筆,精美漂亮。我高興的拿出來細細欣賞。徐偉解釋着:“你和佘琳一樣。張亮等他明年考上了再送他。”
“謝謝。”我把鋼筆重新裝回筆盒裏,向徐偉慎重的道謝。徐偉搖搖頭,想說什麽,但是什麽也沒有說便走了。別離總是感傷的一件事,這樣不說,反倒大家都會記在心裏。
我一轉身,借着月光、燈光看着院子裏的這棟五層小樓。這裏承載了我很多的記憶,和家人,和木西子,最重要的記憶。一想到明天即将啓程,不得不向這座小樓告別,我的心有些難受。
回到家,天恩坐在我的床邊,看見我他站了起來:“姐姐。”我應了聲,他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明天我上學,就不去送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又應了聲,他急匆匆的走了。我一低頭,看到桌上多了本精美的筆記本,翻開,裏面是天恩的字跡:送給姐姐。瞬間,我的眼眶濕潤了。
我坐在桌邊,看着徐偉的鋼筆、天恩的筆記本、我爸給我打包好的行李箱,以及奶奶塞給我錢,感覺生活真美,真好。我突然好舍不得這裏,舍不得我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舍不得伴我成長的家長,舍不得這裏的酸甜苦辣。趴在說上,昏黃的燈光下,我看着桌上的相框,是奶奶八十大壽時,一家人到相館去拍的紀念照。我的鼻頭酸酸的:“媽,我想你了。我突然覺得我好自私。上海那麽遠。火車都得坐三十多個小時。我舍不得我爸、奶奶、天恩。”說着說着,我的淚珠子就滴在了桌上。
林多多的信又來了,我沒有及時的拆,行李都收拾完了,我才打開信。信裏還是在說她來a大的好消息。看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我不覺得這個消息有多好。再過兩天就登機了,我躊躇是否要給她寫信,最後還是作罷。第二天,小姨問我還需要什麽,我要了錢直接去了電器商場,買了個最新款的電腦,禮物還是要送的。我托付給劉阿姨,讓她轉交給林多多,附加了一封沒有寄的信。林多多還沒有來報道,我就已經打聽到她的學院、班級,甚至是宿舍。對于我的留學,夏盛楠表示很高興,她和劉梓洋比我先一步到了美國。在走之前,爺爺給我一些人的聯系方式,讓我在外好好照顧好自己。我爸直接給我了幾張卡,密碼是我生日。讓我不要虧待了自己。還是小姨最貼心,她的朋友就住在學校附近,可以照顧我。二叔比較可惡,讓我做好準備,他的兒子,我的堂弟馬上也要來了。起飛那天,我再一次督促劉阿姨一定要把這些東西交給林多多,劉阿姨只是微微點頭。機場,只有小姨來送我。奶奶需要爺爺照顧,我爸出差在外,二叔在工作。最後,我和小姨擁抱別離。坐在飛機上,看着事物越來越渺小,我在心裏叨念着:希望林多多不會埋怨我,希望等我歸來,她還在這裏。前途誰也不知道會演變成怎樣,我閉上眼,感受心髒失重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木西子每次離別都沒有和林多多好好話別 這可不行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