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疆

青雲山巒起伏,雲煙袅袅,從山腰直漫到頂峰,幾聲嘹亮悅耳的鶴鳴,伴随着清越的鐘聲,傳遍青雲七座山峰。樹木竹林幽幽,籠着一層薄霧,沐浴在那鐘鼎聲中。

晨起黎明,山上與平凡的人世間一樣,都在靜候新的一天。

龍首峰的弟子屋舍,嘈雜聲漸起,一道碧綠光芒從天際降下,落在空蕩蕩的龍首峰靜堂前面。

光輝散盡,一人背負仙劍走進堂去。

齊昊如今已經執掌龍首峰很多年了,這些年他坐在首座位置上,大小事宜皆是盡心竭力,日常無事時,亦是早早來到堂中。

手邊的茶水方倒滿,那人已來到他眼前,齊昊笑了笑,道:“難得見你來這裏,坐吧。”

林驚羽已将斬龍劍取下,放到一旁,他看着師兄齊昊沉靜的面容,面上也浮現出淡淡笑意,道:“師兄可是怪我了。”

齊昊朗聲一笑,搖了搖頭。

看着林驚羽落座,齊昊方微笑開口道:“這些日子辛苦了。”

林驚羽笑了笑,道:“不過是下山走動,也不是什麽大事。”

齊昊面色淡淡,這樣一個無事的清早,也是難得,他擡手将茶杯遞了過去,林驚羽微笑接下,道:“蕭師兄今日沒有讓師兄去通天峰嗎?”

齊昊微微一笑,神色溫和,道:“門中就算事情多,也不必天天如此。”

林驚羽微微低頭,喝了一口茶,默默不語。

“聽說蕭師兄還要派你下山一趟?”齊昊問道。

林驚羽聞言怔了怔,點頭道:“原本是有這意思,後來也沒了消息,不知有何安排。”

齊昊神情沒有改變,但是眼中卻有一絲異樣光芒,道:“可是為了魔教的事?”

林驚羽一愣,也無隐瞞意思,點了點頭,目光閃了閃,道:“不錯。”

靜堂裏兩人沉默了一刻,各位首座屢次前往通天峰,一則是勸說蕭逸才接任掌教一職,二則就是商議那場正魔血戰的善後事宜,然而現在來看,兩者皆是未有進展,蕭逸才數次拒絕衆人提議,殘存的魔教餘孽日漸式微,自然也不肯這時冒出頭來。

想到此處,林驚羽不禁疑惑重重,他考量許久,緩緩開口,道:“蕭師兄不肯接任掌教之職,乃是盡孝道,尚且說得過去。只是眼下魔教茍延殘踹,絕對威脅不到正道,他抓住魔教不放,實在是……不合常理。”

齊昊手中的茶杯發出一聲脆響,蓋子碰到杯沿,掩住杯中升騰的熱氣,他眸色漸深,神情有些複雜,淡淡道:“或許他猜想掌教師伯失蹤,跟魔教中人有關罷。”

林驚羽一驚,眉頭緊皺,不得言語。

齊昊思索一刻,又道:“與鬼王一戰,掌教師伯以大神力退敵,這才保住青雲門不致霍然傾塌,掌教師伯失蹤,魔教脫不了幹系。”

林驚羽卻在一旁聽得詫異,眉頭越皺越緊,他目光閃爍不斷,似乎很是不解,緩聲道:

“為何他如此篤定當時就是掌教師伯……”

齊昊搖了搖頭,截斷了他的話,他神情似笑非笑,似悲憫又似感慨,淡淡情緒全在一雙眼裏,道:“我等猜測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世人要相信。”

林驚羽霍然一驚,随即沉思。

齊昊飲了一口香茗,茶葉翻滾,清香中帶着些微苦澀,口齒間被香氣環繞,意味深長。他注視着師弟年輕的面容,目光深處再度複雜起來。

那個蕭師兄,又是為何幾次三番,派一個素日留駐祖師祠堂的人下山呢?

若只是查探魔教行蹤的話,遠不至于如此啊。

他微微阖目,思緒緩緩飄遠。

青雲山的霧氣安靜的環抱着綿延的山脈,晨露裏,小竹峰的淚竹青翠欲滴,安然靜立于蜿蜒的小路旁。

陸雪琪離開月臺已有些時候了,此時她雖身在後山,亦是耳聰目明,山中弟子說話的聲音幽幽傳來,十分清晰。

她一人白衣飄飄,不再多做停留,轉過一條小路,往前走去,不過才行出幾步,就見面前不遠處,竹林婆娑的影子裏,張小凡正微笑伫立在原地,向她望過來。

陸雪琪心中微訝,顯然她并未想到張小凡會去而複返。

她下意識就往一側看了看,卻聽前方張小凡忽而笑了笑,道:“小竹峰的弟子眼下都在山前,顧及不到這裏的。”

陸雪琪聞言,臉頰忽的微微一紅,這正是她與張小凡獨處時才有的模樣。

白衣微動,雪白柔夷已在男子掌心中,她輕輕咬唇,目光溫柔,看着他道:“怎麽回來了?”

張小凡淡淡一笑,道:“我去了通天峰一趟。”

陸雪琪怔了怔,心裏雖有疑問,但也只是注視着他,等他開口言明。

張小凡神情溫和,淡然而笑,搖了搖頭,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想跟你說一聲,恐怕我需要再去一趟南疆。”

陸雪琪微怔,秀眉輕蹙,她隐約知道張小凡去南疆與焚香谷有關,然而到底出了何事,如何重要,她卻并不了解。想到平日張小凡不喜被俗事牽絆,如今似乎還是被牽扯了進去,她神情便有了些凝重顏色。

張小凡心思與她相通,知曉其中含義,于是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柔和,道:“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

陸雪琪蹙了蹙眉,遲疑了一刻,道:“這幾日山中沒有要緊事,不如我……”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若我所想不錯,近日青雲門中就會有事,南疆變動必定會引起他人注意,你留在這裏,以防不測。”

陸雪琪何等聰慧,立刻便知其中厲害,她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張小凡微微一笑,兩人在清風中相視不語。

山前屋舍,随着日頭升起,傳來了更多的腳步聲。

張小凡方才擡頭看了看天色,知時間不早,便對陸雪琪道:“我走了,你自己也要當心。”

陸雪琪點了點頭,看着他轉身,在清風中慢慢走遠。

然而就在他即将禦空而起時,陸雪琪突然咬了咬唇,仿佛心中難安,忍不住輕輕啓唇,喚了聲,道:“小凡。”

張小凡聽聞微愣,回過頭來。

那清麗女子白衣如雪,神情帶着幾許熟悉的溫柔,輕聲向他道:“一路小心。”

張小凡心中一暖,眼中柔和裏透着留戀不舍之意,笑着點了點頭。

他騰身而起,向着天外流雲集聚的地方飛了過去。

這一走,不知又要多久。

張小凡禦空而行,出了青雲山,肩頭便多了一只灰毛猴子。小灰看了看前面的雲霧,又回頭望了望身後的蒼翠青山,吱吱的叫了兩聲。

張小凡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人在半空中卻是奇怪的轉了個彎,停在河陽城上方,向下落去。

廢莊裏,野草雜生,房屋破損不堪,堆砌在一起。無數墳頭無人認領,幾乎成了亂葬崗的所在。

張小凡心頭一動,冷冷哼了一聲,在一處倒塌的屋舍前按下身形。

這裏分明就是數個時辰前,他與那黑衣人大打出手的地方。

張小凡目光沉靜,看着空地上的血跡,若有所思。

忽然,他眼中更冷,拂袖将碎石瓦礫揮到了一邊,掌中含有大力,也不見有何動作,那堆得極高的殘碎斷垣,就轟然而起,霍然跌到了一旁。

瓦礫之下,除了大灘血跡,并無其他。

張小凡神情變幻無常,無數思慮劃過腦海,他注目此處,面色漠然,忽的在這晨風中冷笑了一聲。

青雲山腳下的河陽城中,一個身着深色衣衫,面容普普通通的年輕男子,在這個時辰,已随着人流走出了城門。

他一路走走停停,經常于某些陰暗不顯眼的地方停住腳步,然後再往前行去。

太陽一點點的挪上中天,那男子也終于在一處陰暗的密林邊停了下來,他轉頭略略看了眼四周,皺了皺眉頭,才擡步走了進去。

溫暖的風吹不到密林深處,陽光早就被茂密的枝葉遮擋了個嚴實,身處其中,任何人都會心生涼意,那男子似乎深深的呼吸了一刻。

樹林中心一片不大的空地上,站着一個全身裹着黑袍的男子,他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眸如寒星,雖然神色有些許滄桑,但并無老态疲憊之感。

那面容普通的男子一見眼前之人,立刻快步走上去行了一禮,神色恭謹,身穿黑衣的男子顯然對他也很是滿意,點了點頭。

兩人都沒說話,沉默中黑衣男子率先開了口,聲音低沉,語氣淡然,道:“她怎麽說?”

年輕男子神情有些不安,頭略低了低,道:“屬下辦事不利,請門主責罰。”

黑衣男子聽聞沒什麽動作,目光裏沉郁的顏色越來越重,隐隐含着絲怒氣,這複雜神情變幻莫測,卻轉瞬又消失的一幹二淨,想來這男子道行不低,對此事也未抱有太大想法,遂能輕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年輕男子不知他心思,低着頭,在寂靜裏,心中頗有些忐忑不安。

“罷了,此事也不急于一時,容後再議罷。”被稱為“門主”的男子微帶嘆息,冷聲道。

他周身裹着黑色,冰冷的氣息密密環繞,年輕男子在他面前面無表情,恭敬不語,暗地裏,卻有冷汗從背上悄悄流下。

那男子沉思許久,方道:“我等已在此耽誤了時間,也是時候離開了。”

年輕的男子點了點頭,接着問道:“門主的意思是要去蠻荒聖殿?”

黑衣之人冷冷笑了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麽,語氣不善,道:“不錯,我宗門剛剛起步,正需人手,那些個老匹夫目光短淺,只一味沉溺于修行,非但無意插手相助,竟還倚老賣老,阻撓我等,當真可惡。”

那年輕男子緘口不語。

黑衣男子眉頭一皺,又轉而問道:“你這一路,可是見到了青雲門的人?”

年輕男子點頭道:“是,看青雲門的架勢,似是沖着聖教來的。”

黑衣男子目光中精光一閃,冷哼了一聲。

“屬下當日前往南疆探查之時,也曾見過青雲門中人。”年輕男子又道。

黑衣男子眼中有訝異之色,他皺了皺眉,在他看來,鬼王一役後,南疆情勢最為穩定,聖教百廢待興,是該選個地方避開正道,他原本有意南疆,如今看來,是他想得不夠周全,天音寺和青雲門都在火并中大傷元氣,唯獨焚香谷遠隔萬裏,得以保全自身安寧,大戰過後,青雲門如此姿态,倒有些清算的意思,焚香谷若再不肯出面,怕是說不過去了。

當年獸妖被青雲門重傷後,焚香谷就生怕世人責難他們不曾出力,于是加派人手善後,今日焚香谷地位不穩,焉能坐以待斃,等着其它門派發難?

南疆,至少眼下是去不得了……

電光石火間,他的心思鬥轉千回,神情愈加冷峻,半晌,他眉頭漸松,沉吟一刻,淡淡道:“南疆之事暫且擱置,蠻荒聖殿才是重中之重,我等根基未牢,絕不可太過激進,徐徐圖之才是正理。”

年輕男子點頭稱是。

黑衣男子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話。

林外天色正好,兩人不再耽擱,一前一後走出了密林。黑衣男子轉頭向身旁人囑咐了幾句,便先行離開了。

那面容年輕的男子目送他走遠,方才走出這荒郊野嶺,禦空而去。

在外人眼中十分平靜南疆,內裏究竟是個什麽樣子,他人是不可能輕易知曉的。靠近十萬大山處多有異族,曾幾何時各族隔閡日深,經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乃至獸神出世,各族才略有收斂,各自守着自己的寨子過活,艱難度日。

小白離開南疆,有心前往中土尋找張小凡,狐岐山的異象她一時放心不下,卻也參悟不出,那一個小小的類似星盤樣式的寶物很是詭異,縱使她有千年的閱歷,也拿它沒有辦法,更重要的是,狐岐山中,這法寶似乎記錄了合歡鈴的聲響,引人前去。

事關碧瑤,她思量甚多,不能不謹慎。

況且當日苗族大巫師一席話,仿佛南疆将有大動,也讓她心中不安。

這一路上,小白心有挂礙,或走或停,出了南疆地界,她腳步才頓了一頓,走進一座不大的鎮子裏。

她一個人白衣妩媚,面容姣好,無數路人經過她身旁都禁不住看過來。小白不以為意,正要去一家客棧歇一歇,就見迎面一群焚香谷弟子形色匆忙,似是要趕回南疆的樣子。

小白怔了怔,秀眉微蹙,察覺到與往日截然不同之處,南疆眼下并沒有要緊事,但是焚香谷衆人好像分外忙碌。這念頭只是從她腦海中閃了過去,她并非愛管閑事的人,于是甩了甩頭,不再多想。

二樓客人不多,幾桌子人零零散散的坐着,看到小白走進來,目光都是呆了一呆,一雙眼睛止不住的向她瞟過去。

小白大大方方坐在靠窗的位置,對世人眼光無動于衷,探頭掃了眼窗下,見這小鎮街巷幹淨,行人來來往往臉上帶笑,全無北方人數遭劫難後的哀恸神情,小白心思沉重,看到這等欣欣向榮的模樣,心中頓時亮堂不少。

果真災禍再是無情殘忍,總有過去的一天。

小白淡淡一笑,蔥白纖細的玉指轉了轉酒杯,而後将之拿起,一飲而盡。

耳邊,車馬行人川流不息,有小孩子的笑聲,也有熟人相互問候的聲音,她目光如水,心間忽然一片奇異的寧靜,又是一壺酒喝了個幹淨。

直到七個空酒壺排在她面前,她素手撐着下颌,放在臉頰旁,感覺臉上微微發燙。

小白皓齒咬了咬唇,眸如滴水,絕世的容顏仿佛就在一片寂寞裏綻放了開。

思緒飄飄蕩蕩,她輕輕的嘆了一聲。

朦胧裏,不經意的想起懷中那奇怪的寶物,繼而想起了那個沉默堅韌的男子,許久不見,不知他,可還好嗎……

她兀自沉浸在思緒裏,靜靜喝酒。窗外街道上,突的傳來一聲叫喊,她一頓,怔了怔,向聲音來處看了一眼,樓下果然聚集了許多鎮子上的人。

小白皺眉,也不甚好奇,遂不去管它,自顧自飲酒,這時店裏小二正四處跑腿,聽見外頭喧嘩,又見有食客不解,于是就解釋了一句,道:“外面有幾戶人家着了火,正鬧呢。”

其他人聞言皆是惋惜感嘆,唯獨小白愣住了,聽到此處,眉頭一皺,陡然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她一路返回中土,越過許多小鎮,或多或少都見過這樣的景象。

這失火之處,好像太多了些……

小白眉頭越皺越緊,再度向窗外望去,這一看,便看見了兩位老熟人。

一灰衣老者與一身着黑衣之人走在路上,那黑衣人走幾步就要喘一口氣,似乎受了重傷,而那灰衣老者面色不耐,右手邊白芒帶着冷意,顯然是剛剛禦空落下,方把法寶收回袖中。

小白眼中瞳孔輕縮,她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幾分不屑與厭惡,低聲道:“上官老鬼?”言語中充滿譏諷意味。

忽的,她眼一眨,眸中閃過一絲淩厲,一手将一錠銀子放于桌上,然後抽身而起,身形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那匆忙回返的人,便是上官策和巫妖了。

巫妖數日之前意外受傷,二人不得已放緩腳步,用了數倍于以往的時間,才堪堪趕回焚香谷。

穿過南疆邊界,已有焚香谷的弟子前來接應,上官策面色冷漠,幾人也不多做停留,徑直回谷。

山河殿中,兩人一坐一立,緘默無聲,巫妖神色尤其難看。

這時一年輕男子走進了大殿,臉龐英俊,氣質極佳,正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岚的愛徒李洵,他走上前,向上官策略施了一禮,道:“上官師叔。”

上官策點頭回應,道:“這些日子谷主可安好?”

李洵道:“谷中并無要事,師父才放心閉關。昨日接到師叔書信,師父眼下已經出關,希望師叔移步玄火壇相見。”

上官策看了眼臉色灰白的巫妖,對李洵道:“我等确實有要事要找谷主商議,這就前去。”

李洵點了點頭。

上官策鎮守玄火壇百年,對這處重地了如指掌,自然不需要他人引路,李洵傳了句話,就退下了。

山河殿後是一條曲折小徑,綿長幽靜,周圍有大片的空地,不見任何屋舍。道路兩旁樹木花草很多,只是不這怎麽,之前茂密青翠的草木,眼下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枯黃,呈現久旱之象,有的地方還被熏得焦黑,仿若被山火燒灼過。

陽光下,枯木荒草,樹影婆娑,看上去像極了妖魔亂舞,透露着詭異。這地面帶着火烤的溫度,但這景象映在兩人眼裏,何等凄涼!

上官策皺緊了眉頭,而巫妖臉色白了一下,微微低下了頭。

二人沿着這條彎彎曲曲的小徑往前走,直到山谷深處才停下來。

前方道旁伫立着一塊古老的白色石碑,上面刻着兩行八字:

玄火重地

弟子止步

在那石碑之後,依然是一條蜿蜒的小路,與方才所見的枯草不同,前方小徑邊,已經寸草皆無,原本大塊龜裂的地面,全部被燒成了粉末,密密麻麻的撒滿整條小路,兩人一驚,神情均是大變。

二人誰也不知道,在他們離開的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或許在普通弟子眼裏,這樣的景象在玄火壇附近出現不足為奇,畢竟地下火脈凡人無法掌控,可是他二人又怎能與普通弟子相當?地火異常絕不是個好兆頭。

雄偉無比的祭壇中央,聳立着高大的殿堂,擎天巨柱包圍着這座舉世罕有的建築,站立于天地之間。

上官策和巫妖面沉若水,在厚重的木門前停下腳步,上官策素日駐守玄火壇,對這裏一草一木,甚至是木門上的紋路,都一清二楚,更不曾對其中天火之力有何畏懼,只是今日,在推開木門的一剎那,他清晰的感覺自己心如擂鼓,一下比一下激烈。

上官策面目陰沉,咬了咬牙,走了進去。

門扉合上,黑暗無縫,向兩人包圍過來,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絲生機,這裏到處彌漫着死氣,灼熱的溫度帶着死亡的氣息。

巫妖瞳孔漸漸收縮,手心已滲出了汗水!

大殿漆黑一片,連那些紅光都消失不見了,上官策在熱浪裏,深深呼吸。

“你們……來了?”一個疲憊而嘶啞的聲音,打破死寂,從大殿深處傳了出來。

大殿中央,一束火焰,幽幽燃起。

紅光裏,一個紅發紅衣的人背對着他們,盤膝坐在赤紅石塊堆砌而成的地面上。紅光漸漸亮了起來,照亮了四方天地。

上官策皺了皺眉,就要向前走,面色卻忽然一變,在他的腳下,指頭粗細的刻痕,向兩邊延伸開,在堅硬的赤紅石塊上肆意彎曲,筆走龍蛇,組成了一幅完整的神祇圖案。

這圖案竟是完整無缺的……

黑暗裏,巫妖的身子抖了一下。

神祇強健的四只手臂形如虎豹,其中一只手抓着一個扭曲的人體,另一只則握着一個鮮血淋漓的心髒。

這與從前并無不同,只是細細看去,唯一區別,就是那顆心髒通紅,血管形狀勾畫的逼真至極。

兩人目光都有一刻的凝固,只覺那心髒猶如生時,微微鼓動。

二人正自猶疑,就見一滴血從那顆心髒中徐徐滑落,滴在了地下,然後又是一滴,兩人身子一震,同時僵住了。

赤紅圖案,并不是用朱紅砂石刻畫而出的,它的顏色鮮豔如血,竟是用鮮血染就的!紅光閃爍照耀,神祇嘴角似也有一絲猙獰的笑容,在血泊裏睜開雙眼,破地複活!

整座大殿之內,一片肅殺,亘古兇戾。

紅色的光芒裏,只留下幾人淺淺的呼吸聲,深深淺淺,不知心意。

上官策雖然臉色劇變,但畢竟與玄火壇諸多靈異事打過多年交道,他慢慢穩住了心神,道:“這裏有些變化,不知師兄……”

雲易岚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嘶啞,道:“不錯。”

上官策又看了一眼那滿布鮮血的心髒,目光閃了閃。雲易岚也不回頭,便猜到他心中所想,輕輕哼了一聲,道:“那是火鼠心髒,實有大用。”

上官策感覺身後的巫妖呼吸漸漸平複,似乎松了一口氣般。

前方雲易岚再度開口,道:“先生可還順利?”

巫妖聞聲一怔,隐在袖中的手顫了顫,嘴唇蠕動,卻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上官策沉吟片刻,将懷中的血石取了出來,遞了上去,雲易岚看着那黑色的石頭,眼中精光閃爍。

“師弟可知這有何用處?”許久,他淡淡言道,像是随口一問。

上官策皺眉,沒有回答。

雲易岚手指撫了撫石頭上細小的紋路,目光陡然冷了下來,卻是轉而冷然道:“若非玄火鑒丢失,我本無需費如此大的工夫。”

這話滿是諷意,不留絲毫顏面,上官策一怔,手上緊了緊,一絲怒意劃過眼底。卻聽面前的雲易岚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嘶啞而猖狂。

紅光籠罩大殿,鮮血的味道越來越濃。

雲易岚笑不可遏,震耳欲聾的狂笑聲,一時驚住了兩人,上官策眉頭死死皺緊,嘴角微微抽動,巫妖則是臉色慘白,默默後退了一步。

怎知雲易岚瞬時又收回了笑容,喃喃自語,道:“青雲,青雲……”

上官策和巫妖二人雙雙愕然,不知所雲。雲易岚此時模樣癫狂,說話前言不搭後語,脾氣起伏之大,當真如同瘋魔了一般。

“道玄老賊死得早啊……”他低聲嘆惋,似譏笑,似冷漠,聲音尖銳扭曲。

上官策渾身緊繃,額上青筋直跳,他的神情變幻,咬牙邁上前一步,道:“師兄保重身體。”

雲易岚低着頭咕哝了一句,低低的笑了起來。

上官策眼中更是陰沉,道:“若無它事,師弟先告辭了。”

紅光裏,雲易岚坐在原地,頭垂在胸前,沒有回應。

上官策和巫妖目光都是閃了幾閃,冷汗都要從額上滴下來了,在這死亡般的寂靜裏,二人不再多言,離開了這詭異之地。

巨門開合時,從大殿最深的地方,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狂笑聲,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緩緩的散發出來,就像那裏蟄伏着一頭貪婪的嗜血巨獸,渴望着鮮血,仰天長嘯。

上官策和巫妖身子一僵,巫妖面上慘白無色,帶着些微漠然麻木,而上官策在轉身的一剎那,眼中卻浮現出一絲詭異的譏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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