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蘭斯爆發的最初幾秒鐘,所有人大腦裏都是一片空白。

可憑借之前幾十場演出的默契,樂隊其他成員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抱着貝斯,一副快睡着樣子的西奧原地蹦起來,發出了一聲興奮的嚎叫。

這破孩子是标準的不搞事不開心類型。

鮑德溫勾起唇角,舉着鼓槌指向天空,勢不可擋地重重砸落,一連串地‘砰——砰——砰’!

密集又充滿快節奏感的鼓聲,很快和吉他聲彙合,緊接着,低沉的貝斯聲也出現了。

詹姆斯的手裏緊緊握着麥克風,一種近乎狂熱的激情從身體中蘇醒,呼喚着他站到舞臺的最中央去發出自己的聲音。他在面試時折服蘭斯的嗓音非常美,清亮、又極富穿透力,仿如雄鷹振翅高飛,直上雲霄後,又在高空中一圈圈地盤旋、逡巡……

世界好像被按下暫停鍵。

有那麽一刻,人們只是呆呆地望着這些看起來有點兒瘋狂的男孩子們,完全回不過神來。

等稍稍回神,年紀大一點兒的人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

他們聽習慣了中規中矩的背景音演奏,對舞臺上充滿了快節奏和尖叫嘶吼的嘈雜樂曲有點兒接受不良,外加摸不着頭腦;

可社區裏的那些青少年們卻眼前一亮。

他們不由自主地朝着舞臺方向湧去,像是一條條小河最終彙聚成大河,齊齊擠在舞臺下方,近乎崇拜地望着樂隊。

但不管觀衆是什麽反應,樂隊的四名成員都再沒有朝臺下看一眼。

他們這會兒只想盡情地唱一場,就自顧自地演出着,只當是回到了那個廢舊、狹窄、又無人問津的小車庫中,無需擔心外界紛擾,只需旁若無人、沉浸其中、全情投入。

然而,越是這樣,人們越是無法把目光從他們的身上挪開。

因為他們的音樂中有一種觸動人心弦的閃亮東西,倔強和堅持,勇氣和希望什麽的,像是海明威書中搏擊鯊魚的老人,看起來是那麽的堅不可摧,永不屈服,毫不動搖!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樂隊……”

後來一位老先生笑着說:“這些孩子們不像是來唱歌的,反而像是來戰鬥的。向我們,向所有不識貨的觀衆宣戰。”

其實,他這點兒說得沒錯。

那時候的樂隊成員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蘭斯完全搞不明白怎麽會有傻逼不喜歡看他們樂隊表演。

也許他們還不完美,可但凡只要一個人有耳朵,仔細聽,都能聽得出他們有多出色和精彩;

鮑德溫更是感覺自己糟透了。

本來都快簽約出唱片了,結果坑貨主唱玩死了自己,完全是樂極生悲。後來一路坎坷,同期鼓手或多或少混得風生水起,可自己加入新樂隊至今還沒起色,真是說不出的憋屈;

西奧也難過,本來是裝逼耍帥進樂隊,結果發現樂隊生活一點兒都不酷,天天都難受想哭;

至于詹姆斯,他唱幸福快樂唱到想吐了,P個幸福快樂啊,每天都在懷疑人生:“我他媽真的有天賦嗎?那混賬天使是不是耍我?我要不要再試一次退出樂隊,改行修車?”

每個人都在不爽,每個人都在心裏埋怨。

于是,帶着快能毀天滅地的怨氣,還在中二期的少年們在舞臺上集體爆發了。

這本質就是一場情緒上的宣洩。

詹姆斯和蘭斯肩并肩地站在前面,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朝着觀衆比中指來宣洩不滿。

他們的雙腳用力跺着地板,給歌打拍子,臨時搭建的簡陋舞臺,木板被他倆跺到近乎震顫。

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鮑德溫的鼓槌舞得快要飛起來,鼓聲震耳欲聾;

西奧的貝斯彈得行雲流水,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大家齊心協力,僅僅四個成員的樂隊,卻營造出地動山搖的現場氣氛。

到演奏的最後階段,詹姆斯的每一句歌詞都像是吼出來的,蘭斯的手指瘋狂地掃着吉他琴弦,而鮑德溫和西奧也在拼命用鼓聲和貝斯聲為他倆填補着節奏上的不足……

舞臺下本來零零落落分散着的青少年們早就聚集在了一起。

他們不顧父母不贊同的目光和阻止,齊齊跑過去,簇擁在舞臺下,快樂地喊叫着,還把兩個手臂全都舉得高高。

Pl樂隊總算有了支持者。

這種感覺無疑令人心醉神迷。

這并不是他們一生中最好的表演。

因為不成熟、經驗不足、技巧不夠、舞臺表現力也欠缺……

但這絕對是他們最真情實感的一次表演。

唯一可惜的是……

收尾不太好。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大爺突然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當時的情景,從舞臺上往下看,仿佛是電影裏一個誇張、戲劇化的慢鏡頭……尖叫、慌亂的人群,兵荒馬亂的現場,沒人再理表演了。

哪怕多活十年,曾經安分守己的詹姆斯也從沒見過這種場面。

他快被吓死了:“怎,怎麽回事?我,我,我們這算間接殺人嗎?用承擔法律責任嗎?”

“什麽,殺人?當然不,你他媽開什麽玩笑?”

蘭斯愕然反駁,可他臉白得像一張紙。

“別逗了,又不是我們讓他得心髒病的。”鮑德溫強撐着嘴硬說。

“可是,可是,是我們讓他犯病的啊。”西奧有點兒慌。

“也就是說,我們是殺人兇手了?”

“住口,吉米!我們不是!”

“我們會被調查嗎?會坐牢嗎?我得去圖書館查查法律條文,見鬼,要找律師嗎?”

“住口,蘭斯!你想太多了!”

“假如警察問,我們該怎麽說?唱死了個人?呃,我知道不對,但聽起來挺酷。”

“住口,西奧!這一點兒都不酷,你根本沒在幫忙。”

“鮑德溫,你要不要先去剪一下頭發。”

“住……什麽?”

“聽說長發在監獄裏會被當成女的,撿肥皂什麽的!”

“夠了,吉米!我們不會進監獄!這事和我們無關!還有,肥皂掉了我永遠都不會去撿的!你們現在統統都給勞資閉嘴!Shut up!Shut up!!Shut up!!!”

鮑德溫大概快被這群年紀小又沒見過世面的隊友給活生生逼瘋了。

可作為最年長的一員,他不得不裝出成竹在胸的樣子來穩定人心。

但總之,對不起。

為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全都是我們的錯。

沒經歷過多少事,還有些稚嫩的少年們集體陷入了害怕和深深的負罪感中。

直到那位老爺爺被成功搶救回來,已經平安無恙後,大家才松了一口氣。

可與此同時,‘搞砸演出’這事依然讓人倍感無力。

第二天,他們在鮑德溫租住的小房子裏,抽着煙,像四坨大型垃圾一樣頹廢、絕望地躺在地上,連薯片都懶得放到嘴裏嚼,茶也不喝了……

然後,那位差點兒心髒病風嗝屁的老爺爺的兒子找上了門。

他興奮地揮着手臂說:“我爸爸太喜歡你們的歌了!他說,你們的歌聲讓他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和寶貴!”

“E……Excuse me?”

“你們要來我家開的俱樂部表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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