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長安侯

【這算是……見面了?】

葉凡說要賣酒,并不是簡簡單單放到櫃臺上等着顧客上門。那樣賣得太慢,也會糟蹋了葉老爹的心血。

他結合着現代的營銷策略,整出來一套完整的方案。一旦成功,不僅能籌出工錢,還可以大賺一筆。

唯有一點,需要時間。

關大郎帶來的錢,着實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也不打算再拖,當天下午便讓于叔把長工們叫到酒坊,按照記工冊上寫的,一個錢都不少地發給了他們。

大夥拿到了錢,對葉凡千恩萬謝,口中連連稱着“葉小善人”。

葉凡站在磨盤上,哭笑不得。這些工錢本來就是他們辛苦賺的,現在倒弄的像他施恩似的。

肖大郎站在人群前面,扯着嗓門問:“少東家,這酒坊還開不開了?若是開,肖某還跟着您幹!”

這話一出,人群中有片刻的寂靜。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等着葉凡的回應。

葉凡笑笑,自然是要開的。

他讀了七年的釀酒工程,又有胖團這個金手指,放眼整個大晉朝,說起釀酒,恐怕沒人比他更專業。

不過,他并沒有直說,而是裝作無奈的模樣,朝大夥拱了拱手,“若是開,還請諸位兄長再來搭把手。”

“一定一定。”

漢子們嘴上應着,心裏卻大致明白了——這酒坊八成是開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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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葉家幾代人立起的招牌,眼瞅着就要砸喽!

***

葉凡從酒坊出來,已經到了後半晌。

他也不急,慢悠悠地沿着起起伏伏的溝壑往家走。

“胖團,在不在?”

黑痣隐隐發熱,胖團軟軟地應道:“在的,凡凡。”

葉凡撲哧一聲,笑了。

昨天還是“葉凡”,今天就升級成了“凡凡”,外星光腦還挺會攀交情。

胖團感受到他的情緒,從黑痣裏拱出來,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那谄媚的小樣子,還真是……

葉凡怎麽也沒辦法把它當成一個冰冷的機器。

“我大概多久能換到時空穿梭機?”

柔和的光團詭異地頓住,半晌,才傳出一個心虛的聲音:“這個……要看收集蘑菇的速度,早一天攢夠點數,就能早一天完成交易……”

葉凡覺察到似乎哪裏不對,正要問,胖團突然喊道:“凡凡小心,前面有坑!”

葉凡腳下一頓,這才發現,他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坑邊,再邁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黃土坡上,這樣的溝壑不知凡幾,這也是田地不好耕種的原因之一。

因着這個小小的插曲,葉凡沒再追問,暗自琢磨着先把酒坊的問題解決了,然後就盡快收集蘑菇。

正好,村子北邊就是韓嶺山,山上應該有不少。

胖團悄悄松了口氣,慫慫地縮回黑痣中,繼續裝死。

葉凡爬上高坡,便看到了自家窯洞。

此時,木門外蹲着個小小的身影,正扯着門上的銅鈴敲着玩。

遠遠地看到葉凡,小家夥一陣風似的沖過來。

許是跑得太急,小小的人兒被土疙瘩絆了一下,重重地撲到地上。

葉凡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快步走了過去。

不等他扶,小錘子便無比熟練地撅着小屁股爬起來,頂着一張灰撲撲的小臉湊到他跟前。

“大娘子來了!”小家夥壓着聲音,緊張兮兮,“正在炕上坐着,說是還要走,明兒個要顧鋪子……”

葉凡從記憶裏搜羅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葉家大女兒,原身的長姐——葉大姐。

葉大姐在縣裏開着一家小小的食肆,前堂後廚就她一個人,整日裏起早貪黑賺些辛苦錢。

想必她是聽說了“古董”的事,今日才匆匆過來。

別說小錘子,就連葉凡都有點緊張。

在原身的記憶中,葉大姐就是如同母親一般的存在。那種與生俱來的嚴肅感,會讓人不由地提起小心。

葉凡進門之前特意整了整衣裳。

葉大姐聽到動靜,利落地迎上去,一疊聲地問:“工錢發得可還順利?可有人為難?銀錢可夠用?”

不等葉凡應聲,她便從腰間取出一個鼓鼓馕馕的錢袋子,袋繩解開,露出裏面的碎銀子。

“銅錢不好帶,我換成了這個,你先拿去使,若是不夠……鋪子裏還有。”

此情此景,葉凡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葉大姐日子過得并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身上穿着舊衣,顏色褪得厲害,頭上也是素得很,一雙手又粗又紅,二月裏還生着凍瘡。

葉凡從腦海裏翻出有關她的記憶。

大姐夫姓樊,本是縣中富商,只是前幾年攤上了官司,不僅丢了家財,還賠上了性命。

這些年葉大姐獨自教養兒子,奉養婆婆,還要打理食肆,不過三五年的光景,卻像老了十幾歲。

不難猜到,這些錢多半是她攢來給樊大郎念書的,興許還借了一些。

這,就是親情嗎?

葉凡鼻子一酸,一聲“阿姐”自然而然地從喉嚨裏滾了出來。

此時此刻,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來自現代的“葉凡”,還是土生地長的“葉小郎”了。

葉大姐對上他閃動的眸子,眼角現出深深的笑紋,“這是怎麽了?好像一百年沒見過似的。”

不是一百年,是從來沒見過。活了二十六年,他從未體會過這種血濃于水的手足之情,這兩日算是補回來了。

葉凡笑着,把錢袋推回去,“工錢已經發了,接下來也沒什麽用錢的地方,這些錢阿姐還是拿回去罷。”

“買種子,交春稅,居家過日子,不都得花錢?”葉大姐白了他一眼,“何時學得這般客氣了?”

“不是客氣,我已經有了主意。”

葉大姐拿眼瞅着他,眼中明明白白地寫着不相信。

葉凡知道她不好打發,只得撓撓頭,一五一十地把計劃跟她說了。

葉大姐聽完,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半晌,才面色複雜地感慨道:“當真是長大了。”

葉凡嘿嘿一笑,知道她這是認可了。

葉大姐看着他,難得笑了笑,“得了,既然你心裏有數,我也就不多說了。”

葉凡也咧開嘴,笑得和和軟軟,尤其是那雙尖尖的小虎牙,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

葉大姐打開包袱,把裏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一雙厚底單鞋,開了春正穿;一身青色夾襖,袖口往裏縫了一截,能多穿兩年。

餘下的便是各色零嘴,外加十來個成人拳頭那麽大的白面包子,不用問,一定是幹菜油渣餡的,原身的最愛,葉凡也喜歡。

“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做多了放不住,你先吃着,過幾日我再托人給你捎。”

說什麽都是多餘的,葉凡只有乖巧點頭的份。

長姐如母,半點不差。

想起那個只比原身小上兩歲的外甥,葉凡轉身進了側間。

裏面是個小書房,書案、櫥櫃都是用上好的樟木打的,原身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進去一次。

立櫃裏放着筆、墨、硯臺,還有一摞摞的毛邊紙、白生宣,葉凡零零散散抱出來一大堆。

“給大郎帶回去。”

葉大姐小心地理了理,挑眉道:“都給他,你用什麽?”

葉凡咧了咧嘴,玩笑道:“阿姐還不知道我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葉大姐被他逗笑,珍而重之地把東西包起來,“回頭大郎考上功名,叫他來給你這個舅舅磕頭。”

葉凡咧嘴,“狀元公的頭,我可受不住。”

姐弟兩個全都笑了起來。

臨別之時,葉凡又向葉大姐交托了兩件事。

一是酒坊的酒。

那些酒原本都是好的,卻被黑心夥計摻了水,正經酒樓不收,散賣又費時費力。

葉凡想着,幹脆送到葉大姐的食肆,跟客人事先說明,賤價賣了,多少能收回一些本錢。

二是之後的計劃。

葉大姐的食肆地方不大,每日裏來來往往的販夫雜役卻是不少,葉凡想借着這個便利散播一個消息。

“就說葉家小郎讓人坑了,淘到一箱子假古董,如今家裏只剩下幾缸狀元紅,八成得賣了換糧食。”

“真這麽說?”葉大姐再三确認。

“真這麽說。”葉凡咧着嘴,兒戲似的。

“你就不怕壞了名聲,沒有小娘子敢嫁你?”葉大姐把包袱放到牛車前面,挨着酒缸坐下。

葉凡笑臉一僵,尴尬地摸摸鼻子——他還真不怕。

葉大姐把他的反應當成了害羞,親昵地理了理他的鬓發,溫聲道:“你好好的,有事托人捎信。”

葉凡笑着點點頭,“阿姐快走罷,別亂了黑。”

于叔拍拍牛背,“走喽。”

老黃牛垂着腦袋,“哞哞”地叫了兩聲,慢悠悠地走了起來。

葉凡站在高坡上,看着牛車緩緩走在蜿蜿蜒蜒的黃土路上,漸漸地變成一個細小的點。

夕陽的餘晖落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遠處的丘陵,近處的田地,滔滔不息的黃河水,仿佛都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

***

李家要搬回韓家嶺了。

這個消息迅速取代假古董事件,成為村民們茶餘飯後的新談資。

李家在大寧縣,在安州城,甚至在整個大晉朝都有很高的名望。李将軍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底下的兒郎們也個頂個的有出息。

尤其是那個“一戰封侯”的李大郎。

去歲中秋,北地戰亂,李将軍中了契丹人的奸計,命喪沙場。

李家大郎以一己之力深入契丹王帳,不僅親手砍下了契丹王的首級,還在契丹鐵騎的重重圍困下成功脫身,被無數将士奉為“戰神”。

晉室天子降下隆恩,封其為“長安侯”,本意便是期待着他能保得晉室長治久安。

沒想到,李家大郎竟毅然辭去官位,帶着一衆弟妹從京城搬回了老家——韓家嶺。

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件事。

傳說那李家大郎身高八尺,一口銅牙,手掌像蒲扇那麽大,身子像牛犢那麽壯,跺一跺腳地面都要抖三抖。

葉凡想象了一下這個形象,嘴裏的粟米粥險些噴出來。

如果有機會見着本人,他還真想問問——你長成這樣你自個兒知道嗎?

二月二十八。

清風徐徐,暖陽高照,是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一大清早,韓家嶺便熱鬧起來。

村外的土路上接連不斷地傳來辘辘的車輪聲,偶爾還能聽到駿馬嘶鳴。

村民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湧到村口看熱鬧。

葉凡也禁不住好奇,站在自家的高坡上往下看。

牛車、驢車、人力車,一輛接一輛的車子熱熱鬧鬧地從土路上駛過。

車隊之後跟着上百名佩刀披甲的武士,個個騎着高頭大馬,威風凜凜。

瞧着那一匹匹健壯的駿馬,葉凡啧啧驚嘆,不愧是“一口銅牙、身壯如牛”的戰神,真有錢!

要知道,這個年代牛馬都是國家財産,尤其是馬匹,都是用來打仗的,農戶不允許私自養。

當然,總會有一些特權階級,比如眼下這位長安侯,人家既有牛,又有馬,數量還不少。

“一、二、三、四、五、六、七……”

葉凡在心裏默默地數着,就像在數沉甸甸的銀錠子——好多呀!

殊不知,在他看着別人的時候,也有人把他當成了風景。

那人騎着棗紅駿馬,走在了打頭的位置。

他身量極高,五官也十分出衆,微高的眉骨,挺直的鼻梁,襯着棕色的眸子,天生就是發光體。

村民們原本還讨論得熱烈,冷不丁瞧見他,頓時收了聲。

李曜忽略掉周遭或熱切或畏懼的目光,視線不經意一掃,便瞧見了高坡上那道清瘦的身影。

他的視力異于常人,饒是隔着數丈之遠,依舊能夠看清少年精致的眉眼。

他挑了挑眉,鳳眸中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驚豔。

長相還是其次,尤其是那神情,那氣度,絲毫不輸風流富貴的京城少年。

身後傳來部下的驚嘆。

“嘿,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的,也有這麽白嫩好看的小娘子!”

“哪兒呢?哪兒呢?我咋沒瞧見?”

披甲的武士一手拉着缰繩,一手指向高坡,“你瞎呀,那不是?”

旁邊那人偏過頭,凝神一看,緊接着便擡腳踹了過去,“你才瞎,那分明是個小郎君!”

“管他呢,好看就成!”

“有病吧你?”

“你他娘的才有病!”

一黑一紅兩匹駿馬揚蹄長嘶,脫離人群,踢踢踏踏地追逐起來。

葉凡的視線從那兩匹疾馳的駿馬上一掃而過,最後定格在李曜身上。

嚯,真高!即使坐着都比旁邊的人高了大半個頭。

他不禁想起了那個遠在天邊的前男友,作為國家一級運動員、民族武術專業優秀畢業生,那位也是“高人一等”的代表。

“阿欠!”李曜搓了搓鼻子。

如此接地氣的動作,絲毫沒有破壞他威風八面的戰神形象。

村民們依舊是一臉崇敬。

葉凡歪了歪頭,有點眼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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