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更

【醋是什麽, 好吃嗎】

墨青趁人不注意,湊到門邊, 戳了戳阮玉的腰。

“侯爺怎麽親自來了?”

“不是你傳的信麽?”

阮玉咂了咂嘴, “我還說呢,出了什麽大事, 吩咐咱們一聲不就得了, 怎麽還親自來。哈哈,廢了朝廷命官這麽大的事, 咱們還真幹不了!”

墨青抿了抿嘴,沒吭聲。

他要說嗎?他給侯爺的飛鴿傳書上寫的是“葉小郎有難, 屬下是否出面”——“朝廷命官”什麽的, 半句沒提。

墨青瞅了眼自家侯爺, 直覺告訴他,不說為好——尤其不能告訴阮玉這個大嘴巴。

李曜一來,方才還亂成一鍋粥的縣衙立即安靜得落針可聞。

在絕對的權勢面前, 任何陰謀詭計都會失去它施展的空間。

李曜雖沒有官職,但在自己的封地上, 他就是天。他在大寧縣境內做出的任何決策連官家都無權幹涉——前提是他夠強,保證自己有命領受這份殊榮。

這一點完全不用替他擔心。

此時,李曜坐在了正位下首, 沒人敢往上坐。

譚縣令站在他身側,不谄媚,也不倨傲,恰當地盡着下官的本分。

袁長史跪趴在中堂, 冷汗一茬茬地往外冒,绛紅的官袍濕了一大片。

其餘人,如林生、姜氏等,方才還狗仗人勢,算計着謀財害命,此時卻一個個吓癱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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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葉大姐也心中忐忑,不知這李曜将如何行事。

唯有葉凡,最是放松。他就像坐在自家炕頭似的,盤着腿,支着腦袋,笑眯眯地看着李曜——微紅的臉,蓬亂的發,似露非露的小虎牙……

李曜只淡淡地掃了一眼,這模樣就一直一直往他眼前晃。

趕不走,便不趕了,自動把那慵懶的身影替換成一只毛嘟嘟的小虎崽,明明被欺負得皮毛亂炸,卻驕傲得仿佛打了大勝仗。

“侯、侯爺……”堂下響起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

李曜的好心情頓時打了折扣。

“阮玉。”他一開口,旁的人連喘氣聲都下意識地放輕。

“屬下在。”阮玉颠颠地從門邊跑過來。

“念。”

“是!”

阮玉清了清嗓子,學着李曜的口氣,沉聲道:“袁滄,你身為州官,既無監察之責,又無審判之權,卻公然幹涉大寧內務,收受賄賂、颠倒黑白,現革去官袍牙笏,移交刑部處置。”

那袁長史一聽,不知從哪裏生出不要命的勇氣,嘶聲辯解,“侯爺!即便下官有錯,也該交由吏部主審,斷然不該是刑部哇!”

“吏部嗎?”李曜點點頭,“那就吏部。”

說着,便随意招了招,立即有兩名挎刀披甲的部曲上前,将袁滄的官衣官帽扒掉,人也如小雞般拎了起來。

袁長史雖形容狼狽,卻大大地松了口氣,神情間還帶着隐隐的得意。

只是,這模樣沒維持多久,便聽李曜再次開口——

“譚縣令,代本侯上表一封。”

譚縣令躬身,“侯爺欲奏何事?”

“犯官袁滄,押解歸京途中不幸染疾……”李曜瞄了眼桌上的茶盞,杯沿處不知沾着何人手印,皺了皺眉,沒碰。

繼續道:“暴斃。”

話音剛落,就聽“咚”的一聲,那袁滄竟暈厥過去,腦袋直直地磕到了門檻上。

一旁的部曲躬身請罪,“屬下失職,沒扶穩。”

“無妨。”李曜看都沒看一眼。

兩名部曲再次将人拎起來,一人抓着一只胳膊,雙腿拖在地上,就這樣拖了出去。

清涼的風吹進衙內,竟帶出來一陣尿臊味。顯然,有人吓得失了禁。

李曜皺了皺眉,起身欲走,擡眼看到對面的角落。

那蓬亂着頭發的小少年,正抓起一個茶杯就往嘴裏灌,許是打架打累了,竟一口氣喝下去大半杯。喝完才覺察到不對勁,苦得直咧嘴。

李曜将将欠起的身子又穩穩地坐住了。

“譚大人。”

“下官在。”

“縣中諸事繁雜,平日裏辦公辛苦,也該備些好茶才是。”

譚縣令愣了愣,耿直道:“下官俸祿微薄,平日裏簡省慣了,未料侯爺突至,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堂堂七品縣令,買錢的銀錢都沒有,區區白身,家無永業,動轍拿出上千金銀……”

李曜的視線往堂下一掃,目光冷肅,“本侯聽聞,袁大人下榻之處倒有不少,阮玉——”

“屬下在。”

“回頭把驿館收拾收拾,挑些好的給譚大人送來。”

“好嘞!”阮玉嬉笑着應下——連官府設的驿館都敢抄,果然是他家侯爺的作風。

譚縣令可沒阮玉這麽心大,一時間連“李曜是不是想起兵造反”這樣的想法都有了。

李曜并不在意,只淡淡地說:“宣判罷。”

“下官遵令!”譚縣令愣了愣方才應下,仔細聽的話,語氣中還帶着些小驚喜。

李曜來了大半晌,譚縣令的心都是懸着的。打死他也不敢認為李曜是來給自己撐場子的,甚至,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猜測,興許李曜就是第二個袁長史呢?

直到他說出這句話,譚縣令的心才徹徹底底地放下,那些奸惡之徒的命運也就此改寫。

林生謀奪他人財物、僞造契書、販賣假貨等,罰抄沒家産,充役。

姜大作為其同夥,因沒有直接參與,只判罰歸還錢財,坐牢三月。

姜氏擾亂公堂、賄賂犯官、颠倒黑白,本應抄家充役,念其膝下有二子,尚且年幼,現貶為賤籍,待次子成年,則發配崖州。

其餘諸人依着情節輕重或罰沒家財,或充軍充役,也有幾個身上背着人命的,自然是以命相抵。

一番宣判結束,涉案之人大多面如死灰、驚惶不已,還有人破口大罵,或大聲悲哭,到頭來也只是挨了頓打,徒增笑料罷了。

從前他們牟取不義之財時有多得意,此時就有多落魄。

尤其是那姜氏,原本沒她什麽事,偏要湊上來,得了個“貶為賤籍、發配崖州”的下場。

她若就此豁命去,大鬧一場倒也痛快,可笑的是,想到家中二子,她偏偏保有一絲理智,不敢大鬧。

就這樣,一幹人等被衙役們拖得拖,扯得扯,胡亂弄了下去。

林生再次經過葉凡身邊,葉凡沒看他的臉,只注意到他軟癱的腿從地上拖過去,留下一片濕漬——難聞得很。

葉凡正皺着睹鼻子面露嫌棄,便聽譚縣令叫到他的名字。

葉凡連忙起身,垂手聽判。

看着他恭恭順順的姿态,李曜挑了挑眉,倒沒見你在我跟前這般老實。

他偏過頭,涼涼地瞄了譚縣令一眼,他是比我爵位高,還是比我會打仗?

譚縣令察覺到他的視線,頭皮一緊,恭敬道:“侯爺,可有何不妥?”

“并無。”幾乎是從鼻子裏發出的哼哼聲。

譚縣令略方,明明方才還說送我茶葉,為何此時又露出了嫌棄之色?莫不是怪我判得不好?

鋼鐵直男譚縣令自然無法理解,長安侯大人只是吃醋了而已——當然,不怪你,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竅呢!

譚縣令耿直歸耿直,并不傻。

從李曜突然轉變的态度裏,他冷不丁嗅出了一點點不同的味道——都說李、葉兩家祖上交好,只是如今沒了情分,如今看來,真不一定。

于是,“耿直”的譚縣令在念到葉凡時,使了個小小的心機。

葉凡明知青銅古物不可私下倒賣,卻知法犯法,正常來說不僅得不到賠償,還得罰錢。

不過,因着李曜的關系,且譚縣令确實對葉凡很是欣賞,因此,不僅作主歸還了他損失的銀錢,還免去了相應的罰款。

葉凡原本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如今一聽,不僅沒賠,還賺了,自然喜上眉梢,感激的話說了一籮筐。

譚縣令收下他的感激,暗暗地看向李曜——

呃,長安侯不僅沒滿意地沖他點頭微笑,反而還黑了臉,莫、莫非他猜錯了?

第一次試圖迎合上意的耿直人就這樣遭到了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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