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更(還債)

【潔癖侯爺和挑食鬼】

塵埃落定。

這次是真的塵埃落定。

葉大姐擦擦眼淚, 走到李曜跟前,屈膝跪下, 恭敬道:“民婦叩謝侯爺——”

話還沒說完, 葉凡便跑過去,把她拉了起來, “阿姐, 不用跪。”

在他心裏,李曜始終是那個和他同床共枕了許多年的人, 怎麽能讓自家大姐跪他?

葉大姐輕輕地拍了他一下,低聲訓斥:“侯爺面前, 怎能如此冒失?”說這話時, 她的臉上難免帶了些惶恐之色, 生怕李曜怪罪。

沒想到,李曜不僅沒有表現出半分不悅,反而接着葉凡的話, 淡聲道:“不必跪。”

葉大姐略略一驚,依言只福了一禮, “謝侯爺。”

李曜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

既然他都沒受葉大姐的禮,譚縣令也避開身,沒有受。同時更加疑惑——這長安侯對葉家到底是個什麽态度?怎麽越看越糊塗?

恩師說得沒錯, 自己果然不擅揣測上意,若做了京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唉,還是在這小小的大寧縣窩着罷!

那邊,葉大姐又謝了衙頭等人。

那衙頭看着她, 連連擺手,“大嫂不必客氣,分內之事罷了。”

葉大姐笑笑,表現得落落大方,即便這麽多人看着,也挑不出半分錯來。

譚縣令在同李曜談公事,她便趁機把葉凡拉到一旁,塞給他一兜子銅錢,“侯爺和縣令大人幫了這麽大忙,恰好要到晌午了,你尋個機會将他們叫上,去荟香樓訂上一桌席面,感謝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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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凡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不用去什麽酒樓,叫他去咱家食肆吃一頓便好,阿姐的手藝可不比那些廚子差。”

“胡鬧!”葉大姐唬下臉,“那可是堂堂一品軍侯,尋常多少人請都請不來的,怎能如此敷衍?”

葉凡撇撇嘴,別人求不來,你弟弟可不一樣,從前哪次約會吃飯不是他上趕着請我?我還得看心情再決定答不答應。

李曜說完了正事,剛好聽到他的話,順勢道:“聽聞貴店有樣新鮮吃食,剛好去嘗嘗。”

葉大姐一聽,既喜又驚,一時竟分不出他說得是真心還是客氣。

葉凡從始至終都有種主人翁的姿态,替李曜作主道:“阿姐先去開門,我們稍後就到。”

葉大姐瞧着李曜的反應,見他并未推卻,只得告了聲罪,提前回去準備。

至于譚縣令,識相地以處理案情為由推了,他的身份也确實不适合出現在食肆中,葉凡客氣了一下,便沒再勸。

***

馬車朝着城北走,車上坐着李曜、葉凡,還有硬擠上來的阮玉,墨青和車夫坐在外面。

車上空間不大,又擠了三個大男人,阮玉靠近李曜,說着袁滄的事,稍有颠簸便會碰到他的肩。

葉凡打眼瞅着,怎麽看怎麽覺得不順眼。

李曜說過,他就喜歡白白淨淨的,葉凡猛地意識到,白白淨淨的漢子可不止自己,眼前這個阮玉不就是一個嘛!

葉凡心裏犯着酸勁,臉上的笑卻是愈加燦爛。他擡起屁股,硬生生坐到兩人中間,乍乍乎乎地說:“是在說那個什麽袁大人不?你不會真打算讓他‘暴斃’吧?”

李曜沒有怪他随意插嘴,如實道:“看情況。”

阮玉毫無心機,笑嘻嘻地說:“就他幹得那些事,暴斃都是輕的,要我說就該把他交給田家莊,任村民們處置。”

對方如此熱情,倒叫葉凡有些不好意思。他暫時把醋意壓下,好奇地問:“那田家莊是什麽緣故?”

“我跟你說,能把人給氣死!”阮玉憤憤地咬着牙,把前因後果同葉凡講了一遍。

那袁滄來了大寧,似是做好了紮根長駐的打算,雖然人還住在驿館中,卻開始張羅着買房子、置地。

田家莊緊臨縣城,是大寧縣少有的富裕村子,皆因其臨近汾水,土質肥沃,不僅糧食高産,家家戶戶還種着桑樹,村裏的小娘子們養蠶、織布,掙來的銀錢不亞于壯年漢子。

袁滄看上了這裏,居然随随便便找了個錯處,把整個村子的人都趕了出去,試圖圈成自己的私莊。

如今,那村中田無人耕,屋無人住,村民們有親戚的投親戚,無親戚的如乞丐流民般在村外的破廟中茍且雜居。

其間自然也發生過沖突,袁滄仗着京中有人,半點不懼,接連抓起來好些壯丁,如今還在州府的大牢裏關着。

譚縣令作為大寧的父母官,對袁滄的行為十分不齒,可嘆又無力阻止,只能命人悄悄地報與了李曜。

葉凡被李曜保護得很好,又一直在學校讀書,哪裏見識過這樣的黑暗面?氣得一拳砸在車壁上。

“為了塊地,簡直是喪盡天良!”

阮玉沒料到他會這般激動,玩笑般握住他的手腕,“別砸車,留着力氣砸他去——看吧,都紅了。”

葉凡的心思全在那些有家不能回的百姓身上,一時間根本沒注意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

李曜前一日還在竊喜,葉凡不讓別人碰,單讓自己碰,此時便被打了臉。

侯爺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阮玉。”

“在。”

“你回去,告訴竈下不用準備我的飯了——不必回來了。”

阮玉一聽,蒙了,從前不回去的時候也沒特意通知過呀,怎麽今日就要去說?

“主子,咱不是還……”

李曜半垂着眼,見他的手還沒放開,敲了敲車壁,“墨青。”

車簾掀開,伸進來一只骨結分明的手,把阮玉一拎,幹脆利落地丢到了馬車下。

“這不對呀!”阮玉不甘心,小可憐似的縮在路邊上。

墨青扒着車幔,貌似好心地說:“你放心回去罷,侯爺這邊有我。”

回去什麽呀回去!我也想嘗新鮮吃食!

然而,沒人在意,馬車一溜煙地走遠了。

車內少了一個人,倒顯得寬敞了許多。

葉凡依舊沉浸在氣憤的情緒中,主動湊到李曜跟前,抓着他的袖子大罵袁滄。

李曜不着痕跡地握住那只小白手,嗯,很好,依舊沒躲。

心內頓時一片敞亮。

***

直到進了食肆,葉凡的心情才平複了許多。

一來是因為李曜向他保證一定會嚴懲袁滄,把村莊還給百姓。

二來,食肆中的生意很好,雖然葉大姐為了招待李曜,特意挂了“歇業一日”的牌子,還是不斷有人過來,買了鹵味和方便面帶回家吃。

“多虧了你的方子,如今店中就這兩樣賣得好。”

葉大姐一邊說着,一邊麻利地擦了桌子,擺好圓凳,找了個窗邊的位置請他們坐下。

鹵味、面條一并端上桌,另有幾樣可口的小菜。

墨青沒上桌,只在一旁坐了,葉大姐自然不會怠慢他,照着李曜那桌別給他上了一份。

墨青聞着香味,早就饞了,卻沒動筷子,單等着李曜。

葉凡卻不管,夾起一團豬肚就塞到了嘴裏,邊嚼邊享受得直哼哼,“嗯,阿姐,這東西你是咋炖的,怎麽能做到又軟又勁道?”

“就照着你的方子,火候、作料一樣沒改。”葉大姐從後廚出來,給他使眼色,“別光顧着自己吃。”

葉凡呲着小牙,瞧着李曜一臉壞笑。

這家夥抓着筷子做了半天心理建設了,就是夾不下去。

葉凡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哈哈哈……”

他笑着跑到後廚,向葉大姐要了一套全新的碗筷,就着竈上的開水煮了煮,這才重新盛了面條,笑嘻嘻地端出來。

李曜雙手扶在膝蓋上,透過掀開的門簾剛好看清他的動作,鍋中的熱氣蒸騰在他的臉上,使得那張原本就精致的小臉更加柔和。

看着他俯身夾起彎曲的面條,看着他冒冒失失地打了個荷包蛋,看着他歪歪扭扭地撈起一勺鹵菜,看着他笑盈盈地走過來……

有那麽一瞬間,李曜莫名覺得自己是否中了他的迷魂術,竟生出一種想要長相厮守的念頭。

“哐當”一聲,葉凡把面碗墩在木桌上,兩只手捏着耳垂,吸着氣,跳着腳,“燙燙燙!”

李曜置于膝上的手緊了緊,什麽“溫柔賢惠”“長相厮守”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

葉凡大大咧咧坐到對面,把簇新的筷子塞到他手裏,“知道你潔癖,早就給你備下了。”

雖是嫌棄的語氣,李曜卻禁不住勾了勾唇。

葉凡的面有些涼了,他卻不在意,抓起筷子就要吃。

李曜攔住他,把自己碗裏的熱湯倒了一半過去。

葉凡咧開嘴嘿嘿一笑,順手把蘿蔔條、芥菜絲丢到他碗裏。

李曜抿了抿唇,還是這麽挑食。

近來他的“夢”越來越清晰,也漸漸知道了更多細節。

葉凡小時候挑食,不喜歡水蘿蔔和一切帶葉的青菜,體檢的時候檢查出營養不良,李曜下定決心要給他改了這個毛病。

葉凡小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芝麻餡”,在被李曜調.教出來之前他就是頭小倔驢,不然也不會被孤兒院的小夥伴排擠,也不受阿姨的待見。

李曜親手炒了盤青菜擺到他面前,小倔凡寧可餓着也不吃。

“那就餓着。”少年李曜冷聲冷氣。

“餓着就餓着!”小葉凡抱着手臂,氣鼓鼓。

結果他真的餓了一天。直到半夜胃裏難受得直哭,李曜才給他泡了奶粉、蒸了雞蛋、用微波爐打了香香軟軟的小饅頭,老媽子似的伺候着。

等到靜下心來,葉凡哭哭涕涕地告訴他自己為什麽不吃葉子菜——

很小的時候,他長得可愛,嘴也甜,很受阿姨的偏愛。大孩子們嫉妒,把他按在地上,故意拿帶着蟲子的菜葉給他吃。

從那時起,他不僅發誓不再吃菜葉,還徹底變成了孤僻、愛打架、倔驢似的脾氣。

李曜知道後,千方百計找到那幾個已經成年、離開了孤兒院的“大孩子”,親手把人揍了個烏眼青。

然後,又愣生生地讓自己餓了三天,直到體力不支,昏倒在訓練場上,被教練拿長.槍抽了一頓屁股。

李曜主修傳統武術,訓練場上十八般武.器樣樣都有,學員們從小在這裏長大,教練把他們當親生孩子似的,哪個偷懶耍滑心術不正,随便抄起一樣就揍屁股。

——想來,李曜揍屁股的習慣就是跟他學的。

這件事被葉凡知道了,不僅不感動,還時不時拿出來嘲笑他。

不過,從此之後倒是不拒絕吃菜葉了。

此時此刻,李曜看着碗裏多出來的菜,按着“他”的習慣,八成是會給葉凡扔回去。

不,更有可能的是夾起來,親自喂到他嘴裏——有時候甚至會用自己的嘴。

李曜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竟覺得并非那麽難以接受。

不過,他偏要縱着。

不吃就不吃,就算每天用山珍海味供着,他也養得起。

長安侯喝了口湯,朝夢裏的“他”扔出兩個字——

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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