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前男友?】
葉凡到的時候, 邊老大夫正在同關大郎交待關二郎的病情。
葉凡不由地松了口氣,看來情況不算太糟, 至少……人還活着。
他轉頭去看邊老大夫, 只見他衣衫整齊,面色如常——看來, 白鹿把他老人家照顧得很好。
邊老大夫顯然不這麽想, 若不是眼下的場合不對,恐怕他老人家就是掄起醫箱, 去砸葉凡的腦袋了。
一起來的還有濟生堂的一位管事,兩名學徒, 三個健仆。
邊老先生虎下臉, “又不是逛廟會, 來這麽多人做什麽?”
“聽聞關家二郎病況危急,便想着……您老萬一用人搭把手。”管事躬着身子,讪讪地應着。
學徒與健仆更是低眉順目, 從頭到腳寫滿了尴尬——特意駕了馬車來追一頭驢,緊趕慢趕都沒追上, 他們有臉說嗎?
關大郎壓下滿心的擔憂,沖衆人拱了拱手,“有勞諸位。”
幾人執手還禮, 說了些祝願的話。
葉凡同邊老大夫打了招呼,便掀開簾子,進去看關二郎。
将将瞅了一眼,他便不由愣住——
土坑上, 關二郎正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待着,說趴不是趴,說躺不是躺,身體的全靠右半邊肩膀支撐着。
左腿搭在炕沿兒上,大腿根往下血肉模糊,想來是骨頭斷了,腿上綁着夾板,青色的竹板已經被染成了深紅色。
左邊肩膀和大半個脊背塗滿了黑乎乎的藥膏,隐隐露出一兩塊地方,依稀能看到燒傷的痕跡。
Advertisement
單是這麽看着,都能感覺到一陣細細密密的疼。
即便如此,關二郎看到他進來,依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和善的笑,聲音卻是斷斷續續,十分虛弱,“小郎來了?快,坐。老四,給小郎,倒水去。”
關四郎紅着眼圈,黑瘦的臉上挂着一道道泥印,顯然是哭過了。
他抽抽噎噎地應了一聲,正要起身,葉凡忙把他按住,“不必忙,方才喝過了。”
他坐在炕邊,故作輕松地說:“二郎哥只管躺着,不要費心,疼就喊出來。”
關二郎咧了咧嘴,想說什麽,面上卻是一白,細密的汗珠從額上沁出來。
關三郎端着藥碗進來,三兩步奔過去,“又疼了?快,把藥喝了。”
藥是邊老大夫拿來的,裏面有安眠和鎮痛的成分。
關二郎忍着痛,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下去。
單是簡簡單單吞咽的動作就讓他精疲力盡,險些摔倒在炕上。
關三郎連忙扶住,驚聲叮囑:“哥,不能躺,抹着藥呢。”
“腿、腿也不能動……”關四郎哽咽道。
關二郎仰了仰頭,似是要說什麽,思維卻被細密的疼痛充斥,最終只洩出一兩聲無意識的呻.吟。
葉凡鼻子一酸,幾乎看不下去。
胖團從黑痣中飛出來,圓溜溜的腦袋上冒出一團乳白色的光,緩緩地沒入關二郎的腦海。
葉凡一愣,在心裏問:【那是什麽?】
【阻斷他的神經元,就不會痛了。】胖團的聲音悶悶的,含着濃濃的擔憂。
葉凡舒了口氣,心裏終于好受了些。
他方才就在想着,問問有沒有合适的藥可以給關二郎吃。
此時人多眼雜,只能稍後了。
胖團的白光很快起了作用,關二郎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表情也變得平靜了許多。
關家兄弟還以為是湯藥的效果,低聲念道:“濟生堂的大夫,果然醫術高明。”
關二郎阖着眼,昏昏欲睡。
幾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屋內一時安靜下來。
外間傳來邊老大夫的聲音,“腿是保不住了,得早做打算,若再耽擱,恐怕……”
關四郎一怔,又忍不住抽噎起來。
關二郎睜開眼,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我回頭得問問咱娘,是不是給我生了個四妹妹……”
關三郎心裏也不好受,平日裏,二哥最是愛說愛笑,聲音歡快得能飛到屋梁上,哪裏像現在這般、這般……半死不活。
銅鈴叮當作響,一輛廂式馬車停在小院門口,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繼而是葉三姐發顫的嗓音:“咋樣了?二郎有沒有事?”
不等有人答應,門簾便被大力掀開,葉三姐、關大郎、關五郎、關大小、關二小、關三小前後腳進來。
葉凡幾人站了起來。
葉三姐匆匆掃了葉凡一眼,繼而撲到炕沿兒上,還沒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
“天爺爺,這可糟了大罪了……”
關二郎這時候覺不到痛,精神也恢複了些,低聲安慰:“嫂嫂,別哭……沒啥,就看着血裏糊拉的,其實一點不疼。”
葉三姐閉上眼睛,別開了臉。
看到平日裏最愛抱着他逗他給他抓魚吃的二叔成了這副樣子,關二小“哇”的一聲哭出來。
“不要、不要二叔死,不要……嗚嗚……”
“渾說什麽?哪裏就死了!”葉三姐杏眼圓睜,按住關二小就要打屁股。
只是,巴掌沒落下去,自己就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關二郎無奈地看向自家大哥。
關大郎抿着唇,臉上的肌肉緊繃着,深沉的目光鎖在他那條糊滿血水的腿上,雖沒哭,卻比哭出來更要痛苦。
關二郎閉了閉眼,艱難地擡起手,拍了拍關大小的胳膊,“大小,勸勸你娘。”
關大小繃着臉,張了張嘴,身子卻隐隐打着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葉凡再也看不下去,一手拉着關二小,一手抱着關三小,腳步虛浮地出了窯洞。
關大小在他爹的示意下,也跟了出來。
村裏人正三三兩兩地蹲在院子裏,看到葉凡,紛紛站了起來。
葉凡擺了擺手,随意扯了個草墊子坐了問起了事故的原因。
大夥邊嘆氣邊說了起來。
有的說那幾家年初開窯時沒祭神,出事再所難免;也有的說近來挖土太多,驚了河神;也有的說……
葉凡捋了捋,其中最靠譜的說法是發生了地動,土窯村好幾家磚窯都塌了,除了關二郎,還砸了好些人在裏面。
關二郎還算好的,有幾個被埋住了,挖出來時早就烤成了焦炭,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有和關二郎在一家做工的,嘆道:“二郎兄弟原本已經出了窯洞,看到情況不對又返了回去,把三郎、四郎并好幾個人推出來,自個兒卻被頂上掉下來的磚頭燙到,腿也被砸住了。”
其中就有被關二郎救的漢子,紅着眼圈說:“俺這條命是二郎哥給的,他若有個好歹,我、我……”
“行了,不要說喪氣話!”葉凡握着拳頭,難得語氣生硬,“二郎哥不會有事。”
他決不相信世上會有“好人不長命”這種事,大不了拼着暴露系統的存在,他也要救關二郎一命。
***
葉大姐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她和樊大郎一起,沒多待,看了看關二郎,把沉甸甸的錢袋塞到葉三姐手裏,又囑咐了葉凡一些話,就要走。
葉三姐濕着眼,說:“眼瞅着就要黑了,路上不好走,便住一宿吧,權當是……跟我就個伴兒。”
葉大姐拍拍她的手,“又說傻話了,我在這兒關家不得把我當客待?幫不上忙不說,還得給人家添亂。”
葉三姐知道她說的有理,雖不舍,卻不再勸,只是對葉凡說:“替我送送阿姐和大郎。”
“不用。”葉大姐指了指門口,“這不雇了車麽,車夫是老熟人了,不會有事。”
剛好,邊老大夫從屋裏出來,道:“大娘子不若同老夫的車一道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葉大姐屈了屈膝,“再好不過。”
樊大郎執起手,行了個學生禮。
邊老大夫還了半禮,繼而看看牆根下趴着的白鹿,又看看葉凡,微眯的眼睛裏帶着未竟之意。
葉凡轉着眼珠看天看地,準備裝傻到底。
不過,他也不能裝太久,畢竟還有正事要問:“二郎哥的腿當真保不住了嗎?”
邊老大夫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葉凡攥了攥拳,又道:“勞您老多費些心,一應藥材都用最好的……”他看了眼屋內,壓低聲音,“不必同關家說,稍後我去結。”
“安心罷。”邊老大夫嘆了口氣,背着手走了。
葉大姐再次同葉三姐作了別,被樊大郎攙着上了馬車。
葉凡沒走,他今晚決定留下。
一來,關家人全都守在關二郎那邊,三個小外甥沒人照看;二來,按照邊老大夫的說法,關二郎還沒有度過危險期,随時都有可能……他在這邊待着,為的是以防萬一。
門外只剩下葉家姐弟二人。
葉三姐捏着手,欲言又止。
葉凡擡起手,十分爺們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故作輕松地說:“啥都不用說,姐,你弟弟我現在可是賺錢小能手。”
葉三姐抿着嘴,被他的樣子逗笑。繼而有更洶湧的淚流出來,無法對着關家人說的話,當着親兄弟的面再也不用顧忌。
“你說,這要是真把腿鋸掉,二郎這以後可咋整?眼瞅着還有兩三天的工夫就要擺喜酒,咋就偏偏……且不說人家小娘子嫌不嫌棄,就算依舊嫁過來,以後的日子咋過?”
葉凡心裏也是不安,就算他有系統,也不能保證把關二郎囫囵個兒地治好。
更何況,方才胖團說了,暫時還沒搜到可以用的藥,理論上來說,就連後世的消炎藥,這個時代的人都不能随便用。
姐弟兩個正說着體己話,便看到一行人急匆匆地走過來。
葉三姐就着月色一瞅,身子頓時一顫,當即迎了上去,“親家來了?這黑燈瞎火的,還勞你跑一趟。”
“不過來看看,我哪裏安得下心!”
打頭的是個四十餘歲的婦人,穿着半新不舊的衣裳,梳着整齊的髻子,兩鬓在月色下微微發亮,看樣子像是抹了頭油。
後面跟着的有男有女,皆是年輕的漢子和娘子。
葉三姐親熱地拉着中年婦人的手,向葉凡介紹道:“這便是你二郎哥的岳家人,這位是焦大娘,論理你該叫聲嬸子。後面這幾個也都是自家人,喚哥哥嫂子便好。”
葉凡禮貌地叫了人。
焦大娘家也種着金針菇,有心同葉凡套套近乎,心裏又記挂着關二郎的傷,只得匆匆行了個禮,邁着小腳往窯裏走。
“這不要辦喜事麽,今日一早我便回了娘家,支會我那兄弟侄子們一聲。原是要歇一宿的,誰知我家老大急吼吼去了,說是女婿這邊出了事……”
焦大娘邊走邊說,一路沒住嘴,也容不得別人插話。
葉三姐顯然已經習慣了,只點頭微笑,時不時提醒一句“當心腳下”。
直到進了關二郎的屋子,那焦大娘才像啞了火的炮仗似的,突然收了聲。
“這……這……”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看看關二郎,又看看葉三姐,視線最終落在自家兒子身上。
焦大郎點了點頭,眼中帶着些無法言說的意思。
關二郎看到他們,下意識地就要起身。
焦大娘怔怔的,一時間也忘了攔。
倒是關五郎,不想讓自家哥哥受罪,硬生生把他按住,“大夫說了,老實躺着。”
關二郎拗不過,只得笑笑,說:“娘,大哥,二哥,嫂子們,快坐。”
按照當地的習俗,催了妝、換了大禮就是正經的親家,會來事兒的就早早地改了口。
從前時候,焦大娘聽着關二郎喊一聲“娘”心裏還頗覺得意,然而眼下……看着關二郎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她只覺得心驚肉跳。
是的,在焦家人看來,關二郎此時的樣子就是“人不人,鬼不鬼”。
那些個小媳婦們只懷着好奇的心思瞅了一眼,便紛紛白了臉色,轉頭出去了,還沒走遠,便紛紛說着“吓死了”“還有活頭嗎”之類的話。
葉三姐面上一冷,擡腳就要出去理論。
關大郎按住她的肩,搖了搖頭。
焦大娘終于回過神兒來,讪讪地說:“咋、咋就整成了這樣?”
“二哥是為了救我。”關四郎生怕自家哥哥遭到嫌棄,忙不疊地解釋,“不光是我,還有三哥,還有木家哥哥……若不是二哥,我們都活不成。”
“是嗎,二郎可、可……真有本事。”焦大娘不尬不尴地笑笑,實際上,心思早就不在這裏了。
葉三姐捏着衣角,極力想說一些親近的話,然而越是急越想不出來。
葉凡看透了焦大娘的心思,心疼關二郎,也心疼自家阿姐,便拍了拍自家阿姐的手,不冷不熱地說:“姐夫,請客人們到外間去坐吧,大夫不是說了,二郎哥剛吃了藥,得注意休息。”
葉三姐終于找到機會,極力強調道:“你個糊塗蟲,你二郎哥馬上要和焦妹子成親了,哪裏算是客人?”
焦大娘忙趁勢說道:“葉小郎說得對,不能擾了二郎歇息,老大、老二,咱們、咱們就先回去罷!”
關家人神色一黯。
葉凡嗤笑,如此迫不及待,這是沾都不想沾一下了麽?
葉三姐抓着葉凡的腕子,眼中滿是焦急和緊張。
炕上,關二郎閉了閉眼,面上現出明顯的灰敗。
關三郎抿了抿嘴,一句話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關四郎怔怔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焦心極了。
只有關五郎,稍顯粗魯地幫自家二哥拽了拽被子,擺了擺腿,一副心大的模樣。
關大郎送走焦家人,剛進屋,屁股還沒落穩,便聽到外面響起清晰的馬蹄聲。
胖團在腦海裏尖叫:“統治者來了!”
葉凡面上一喜,不自覺地叫出聲:“前男友來了!”
說着,便迫不及待地朝門外沖去。
李曜掀起衣擺,擡腳進屋,懷裏猝不及防撲進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少年。
少年仰着臉,黑亮的眼睛裏滿是信賴。
葉凡看着面前的男人,就像看到救星似的。
李曜挑了挑眉,“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