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有什麽資格親老子】

李曜就像一根定海神針。

他在這間破舊的窯洞裏一站, 空氣中彌漫的焦灼、憂慮、憤懑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榮幸, 還有踏實。

葉凡悄悄抓了抓李曜的手,又迅速放開。

李曜垂眼看着他, 濃黑的眸子裏帶着點點笑意。

不知怎麽的, 這個向來厚臉皮的家夥突然就害羞了,推着他站到關二郎炕邊。

“二郎哥這也算工傷吧, 你這個當侯爺的不能不管。”

“嗯。”李曜一本正經地應了聲,偏頭向阮玉示意。

阮玉沖關大郎點點頭, 說:“侯爺已命我等查清, 此事與臨縣地動有關, 不慎牽連到土窯村,一應賠償俱由州府承擔。”

“果然是地動麽……”關二郎神色怔怔的,就像滿腔的怒火沒了發洩的渠道般, 只剩下悲涼和茫然。

事故剛剛發生的時候,村民們都以為是磚窯的緣故, 差點沒把那幾個管事給活埋了。

關家兄弟也是這樣的想法,若不是關二郎此時情況危急離不了人,他們早就扛着鋤頭找過去了。

沒成想, 真的是地動。

不對呀,他們當時就是大寧城北,離臨縣不過三十裏,為什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再說了, 沒聽過地震只震一個村子的……

葉凡轉着黑亮的眼珠,狐疑地看向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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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背着手,昏黃的燈光下,面色如常。

阮玉卻是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李曜看了他一眼。

阮玉忙解下腰間的錦袋,從裏面拿出一張交子,放到炕沿上,“這是……預支的賠償,總共一百貫,去縣裏的錢莊去支便好。”

關大郎愣了愣,忙将交子拿起來,膝蓋頓地,遞還到李曜跟前,“草民謝侯爺顧念,只是這錢草民斷不能收。”

他并不傻,即便是賠償也不可能這麽快下來,更何況還是一百貫這麽多。

李曜沒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不必客氣。”

葉凡猜到什麽,連忙幫着說話,“姐夫,既然侯爺說會官府會賠,就一定會,快收下吧,別耽誤了二郎可用藥。”

關大郎想到關二郎身上的傷,又想到大不了從賠償裏扣,若是不夠,兄弟幾個拼死了掙出來,再還。

于是,便咬了咬牙,朝着李曜結結實實叩了個頭,“草民,叩謝侯爺!”

關家其餘兄弟也跟着他一起跪下,朝李曜磕頭謝恩。關二郎也紅着眼圈頓了頓首。

李曜面上難得現出幾分動容,将他們一一扶了起來。

雙方地位懸殊,說完正事,便沒了其他話。

葉凡巧妙地遞了個臺階,“侯爺為這事兒忙活大半天,這麽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李曜挑眉,“你不走?”

葉凡搖搖頭,踮着腳同他咬耳朵,“我阿姐和外甥情緒都不太好,我今晚就留在這兒幫幫忙。”

李曜垂眼看着他,心裏沒由來地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小娃娃不知不覺長大了,也會照顧別人了。

半晌,他才點了點頭,“好。”

葉凡撇撇嘴,又沒讓你同意。

不過,他還是戀戀不舍地把人送出了門。

阮玉墜在兩人身後,不着痕跡地把關大郎等人絆住。

今日是七月十八,月亮正圓,繁星漫天。

葉凡走在灑着清涼月光的小路上,身邊伴着沉穩可靠的前男友,心裏的擔憂和煩躁莫名少了許多。

“那錢是你自己出的吧?”

“嗯。”

“這事……能解決嗎?”

“能。”李曜毫不遲疑。

葉凡偏頭看着他,“是不是有點難?”

李曜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淡淡地道:“安王世子聽聞臨縣有金,便命人炸山采金,只炸出來一些黝黑的炭石,一怒之下,放火燒山。”

葉凡睜圓了眼,半晌,才哭笑不得地說:“怎麽沒燒死他?”

炭石是什麽?是煤啊!

高熱能高密謀的煤!

他竟放火燒?

那個什麽世子的腦袋有坑嗎?

李曜看着他氣憤的模樣,眼中帶着絲絲笑意,說:“不必憂心,附近并不村落,除了他帶去的人馬,沒有其他傷忙。”

實際上,早在安槐進入大寧境內的那一刻,李曜的人就盯上他了,還好他們跟去的人多,這才穩住了火勢。

葉凡皺着眉頭,冷不丁問:“什麽世子來着?”

“安王世子。”

葉凡想了想,露出驚訝的神色,“不會是安榮吧?”

他雖然沒見過安榮,卻收過他的錢,收過他的藥材,前兩天還收了滿滿一匣金餅子……

“不是。”想到安榮私底下同葉凡的來往,李曜神色微冷,“他是安王次子。”

葉凡拍了拍胸口,幸好,他認識的不是那個腦袋有坑的家夥。

“前幾天還讓安回傳回信來着,秋日裏桂花開了,請他來大寧喝桂花酒。”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旁邊的低氣壓,晃晃腦袋,樂呵呵地說:“長安侯大人,要不要賞個臉,一起啊?”

李曜微抿着唇,一把将他帶至身前,“前男友?”

“啊?”葉凡眨眨眼,“你這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李曜捏着他的下巴,微涼的唇重重壓在他半張的嘴巴上。

“這酒,姓安的是注定喝不上了!”說完,便撩起衣袍,打馬而去。

葉凡怔怔地摸了摸被啃的地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氣得十跳腳。

“你、你只是前男友而已!有、有什麽資格!”

“……親老子。”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超級小聲,生怕小路那頭的關大郎和葉三姐等人聽到。

唔……簡直要慫死了。

葉凡回到窯洞的時候,就像個鬥敗了的小公雞似的,雞冠子垂着,翅膀也耷拉着,心裏卻暗暗盤算着一百零八種折磨李曜的方法。

這一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胖團施加在關二郎腦海裏的“阻斷團”失去效力,關二郎再次疼痛起來。

葉凡想讓它再放一次,胖團卻擺了擺小爪子,軟軟地解釋道:“不行哦,會變傻。”

關二郎明明難受得吃不下飯,為了不讓大家擔心,還是努力笑着,一口接一口勉強下咽,所有人心裏都不是滋味。

葉凡走到葉三姐的窯洞,趁着屋裏沒人,悄悄和波爾聯系。

波爾通過胖團錄下來的影像看到了關二郎的情況,提出了兩種可能的方法。

第一,兌換治療艙。

優點是修複效果好,且能提升體質。缺點也很明顯,系統會暴露。

“還有,你的點數不夠。”波爾遺憾地聳聳肩,“差很多。即使我免費給你,運費都不夠。”

呃……

葉凡尴尬地撓撓頭,他知道,系統的“貢獻值”和現代的錢幣不一樣,只能通過交易或者做任務得到,即使波爾想借給他都不行。

那麽,就只有第二種方法,服用特效藥。

波爾從系統裏調出一粒藥,外觀和阿莫西林膠囊差不多。

“點數剛好夠,要換嗎?”

葉凡點點頭,繼而突然想起什麽,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謹慎地問:“有沒有副作用?”

“對于星際人類來說沒有,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适用于遠古人類。”

葉凡想到吃了特效藥而變異的白鹿,咽了咽口水,“不會……變成外星人吧?”

“有42.76%的機率。”波爾一本正經地答道。

葉凡驚恐,“這麽高?”

波爾點頭。

“另外百分之五十多呢?”

“治愈,或死亡。”

“不,不行。”葉凡不能替關二郎下這樣的決定。

“波爾,麻煩你,幫幫忙,看看還有沒有更合适的,可以嗎?哪怕效果差一點,療程長一點,只要保險……”

葉凡雙手合十,用近乎懇求的目光看向波爾。

波爾眼中閃過不解,“他是你什麽人?你為什麽要為了他求我?”

“算是……親人吧。”這個答案說出來之後,葉凡更加肯定,“對,就是親人。”

葉三姐把他當成親兄弟,關大郎對他也很好,關家其他兄弟往日裏的言行舉止也沒有拿他當外人,所以,在葉凡心裏早就把他們當成了親人。

波爾歪了歪頭,在星際人的觀念中,請求別人是喪失尊嚴的一件事,除了刺刺,他不會為了任何人去求別人,包括他自己。

不過,他很欣賞這樣做的葉凡,所以,他願意幫這個忙。

“在此之前,你要不要兌換一料特效藥,以防萬一?”

葉凡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他剩餘的點數不多,必須節省下來等待之後的機會。

兩個人約定好,随時保持聯系,波爾便去找藥了,葉凡也回到了外甥們的窯洞裏。

夜已經深了,窯洞裏十分安靜,他卻知道,誰都沒有睡,包括只有四歲的關三小。

葉凡躲在小家夥身邊,學着從前李曜哄自己的樣子,拍着他的背,輕聲講着“刻舟求劍”“卧冰求鯉”“破釜沉舟”“懸梁刺骨”的故事。

他的聲音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帶着少年人的清亮,刻意壓低時,又有種青年人的淳厚,不僅是三個小家夥,就連屋裏屋外的大人們也靜靜地聽着。

不知道小外甥們是什麽時候睡的,反正,葉凡講着講着,自己就睡着了。

波爾一直沒有跟他聯系。

好在,關二郎那邊也沒有大的動靜。

不,确切說,他夜裏着實難受了幾回,然而,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他生生忍着,汗水和着血水一起流到褥子上。

關大郎把睡着的葉三姐抱回屋子裏,一個人默默地給他換褥子,擦身體,重新敷了止血藥。

關二郎就那樣看着他,抖着唇問:“哥,你說,我還能活麽?”

“能。”關大郎斬釘截鐵。

兄弟兩個相顧無言,皆是落了淚。

這是關二郎受傷以來第一次落淚,也是關大郎聽到消息後第一次落淚。

緊接着,他們便雙雙扭過臉,把眼淚擦掉,一個繼續埋頭上藥,一個順從地扭脖子,擡胳膊。

就像,明明知道生活凄苦,前途未蔔,但還是要拼了命地過好眼下這一刻,一樣。

***

按照邊老大夫說的,能熬過這一夜,就還有希望。

天蒙蒙亮,關二郎睜開眼,還沒說話,先沖着大家笑了笑。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葉三姐躲到牆根底下哭了一通,之後便抹掉眼淚,從雞圈裏抓出一只下蛋的母雞,抹脖子,焯水,拔毛,炖——雞肚子裏還帶着一串大大小小的黃雞蛋呢,她卻半點心疼都沒有。

葉凡原本迷迷糊糊睡着,被一陣尖利的哭聲吵醒。

外甥們也翻了個身,眼看着就要醒過來,葉凡忙挨個拍了拍,請胖團照顧着他們,自己披上衣服,趿上鞋子,往外走。

剛走到堂屋,迎面撞過來一個身材嬌小的娘子,穿着花衣裳,披散着頭發,哭哭泣泣地往裏沖。

葉凡躲閃不及,被她撞了個踉跄。

剛好,後面有人追上來,一把将她扯住。

小娘子尖着聲音哭道:“二郎哥,不要聽我娘的,我不退親,我死也要嫁給你!”

關家兄弟從屋裏出來,面上表情各異。

葉三姐把葉凡拉到身後,對着焦小娘子說:“妹子,一大清早的這是怎麽了?誰說要退親了,咱們家都準備好了,只要你願意,明個兒便把你迎進來。”

葉三姐說這話,并不是成心要糟蹋人家姑娘,而是因為她了解關二郎,他是關家兄弟中最聰明、最有人緣的一個,她相信,即使沒了一條腿,他依舊能讓小娘子過上好日子。

顯然,焦大娘并不這麽想。

她當即拉下臉,冷生生地說:“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兜圈子了。咱們老焦家和你們老關家打關西老家就是鐵打的交情,看在這份交情上,我就舍下這張老臉,求關大侄子、葉三娘子放我家閨女一條生路!”

說着,就要跪下去。

焦小娘子尖叫:“娘!”

焦大郎也去扯她,“何至如此?”

焦大娘卻甩開他的手,暗地裏使眼色——不把戲做全了,我能保住你妹子,又能避得過左鄰右舍的指點?

這時候,外面已經圍了許多人,皆是露出不贊成的神色。更有那與關家交好的,明着對焦大娘啐口水。

葉三姐狠狠地運了幾口氣,才把難聽的話壓了下去,冷冷地說:“嬸子這話說得蹊跷,我們家怎麽着你閨女了,需得‘放她一條生路’?”

關家沒一個人攙她,焦大娘只得繼續跪着,“是沒怎麽着,以後,也最好別怎麽着,就你家二郎那樣——”

“我家二郎好着呢!”葉三姐終于炸了,一雙杏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們都給我聽着,城裏的大夫親自看的診,我家二郎明兒個就好了,照樣養鵝背磚,一樣不耽誤!”

“你可拉倒吧!就他那樣,能活過明兒個都是老天爺瞧他可憐,賞下來的!”焦大郎揮揮手,差把葉三姐推倒。

葉凡沉下臉,撸起袖子就要找他幹架。

有人比他更快,關大小像個炮.彈似的,一頭頂在焦大郎胸口,愣是把他頂到了地上。

焦小娘子再次哭起來,“阿娘,大哥,我求你們了,再這樣鬧下去,我以後、以後可還有什麽臉在關家過日子!”

焦大娘也不裝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将自家閨女一拽,低聲道:“成,你不是要來他家過日子嗎,我這就帶你去看看,你若看了還想嫁,我這當娘的絕不攔一下!”

說着,就拉着她往裏走。

關大郎皺了皺眉,腳下一移,擋在門口,盡管生氣,面上依舊維持着體面,“大娘既然想退親,便不必看了。不合适。”

“讓她看!”葉三姐把他拉開,信心十足,“我家二郎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就這樣還能吃能睡能說能笑,以後遇上什麽坎過不去?”

焦大娘冷笑一聲,推搡着焦小娘子進了窯洞。

沒人比她更了解這個閨女,她之所以一心想嫁給關二郎,不過就是小時候溺了水,關二郎把她救了上來。

小娘子沒見過世面,心裏若惦記上一個人,就覺得他哪裏都好,更何況是這種高大俊朗會哄人開心的,幾乎是當神明一樣傾慕着。

一旦傾慕的對象換了模樣,不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她會比任何人變得更快!

屋內,關二郎半邊身子燙傷,穿不得衣裳,還長着細密的血泡、塗着黑乎乎的藥。小娘子乍一進來,他第一反應是找個東西蓋上,別吓到她。

然而,對上小娘子放大的瞳孔,他揚起的手突然就停下了。

看吧,看過之後就能死心了。

“娘,娘……”焦小娘子吓得直往後躲。

焦大娘狠着心,把她的身子正過去,直直地問:“你可還要嫁?”

小娘子說不出話,只泣不成聲地哭着,一個勁兒搖頭。

關家兄弟的臉一個個黑如鍋底,反倒是關二郎,甚至笑着擺了擺手,“快,出去吧,別吓着她。”

焦大娘二話不說,拽着焦小娘子出了窯洞。

“嫂嫂,”關二郎別扭地仰着頭,看向葉三姐,“就把親,退了吧!”

“得了,這事交給我。”葉三姐當即落了淚,忙扯了個枕頭給他塞到脖子底下。

都說長嫂如母,她在關家待了快十年,真拿這幾個兄弟當成兒子養,此時看到旁人這樣作踐關二郎,一顆心像裂了口子似的難受。

焦大娘還要往上撒鹽,“既然正主都這麽說了,葉三娘子,便把親退了吧!”

葉三姐擦幹眼淚,聲音冷得像冰碴,“你可想好了,兩家是請了正媒、換了大禮的,若是這時候退親,那跟和離沒兩樣!”

這就是她先前為什麽篤定了焦家不會退親。就算退了,小娘子也不可能再尋一門好婆家。

若換成是她,定然會依着這份情誼,夫妻兩個相互扶持着好好地把日子過起來——她也确實是這麽做的,當年她嫁過來時關家那窮的呀,說難聽點,比死了殘了好不到哪去!

焦大娘煩躁地擺擺手,“旁的不用你說,退親就好。”

此時此刻,她只覺得自家倒黴。

當初,她之所以應下這門親,不過是看中他家人丁興旺,關二郎又是個能幹的。如果,他成了這副模樣,就算兄弟再多,誰還能養他一輩子?

少不了讓她閨女到娘家搜刮,呵,她就算不為閨女考慮,也要為兒子考慮。

豁出女兒的名節,退了這門親,大不了過兩年遠遠地嫁出去,也比跟了這麽個拖累要強!

葉三姐冷哼一聲,正要埋汰幾句,出一口惡氣,便聽到二郎在屋內叫道:“嫂嫂,跟大夥說,親是我要退的,同焦家無關。”

葉三姐一聽,氣得直跺腳,“你、你個沒志氣的!”

這話被外面的人聽去,誰不嘆氣?

怪好的人!

焦小娘子尤其哭得兇,然而,就算再怎麽哭,她也不敢說要嫁過來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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