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上了我的馬, 就是我的人】
按照波爾的說法,即便是改良之後的藥物, 也有變異甚至致死的風險。
葉凡認為, 自己沒有權利決定關二郎的未來,糾結了許久, 他最終決定和關二郎談談。
隐晦地談上一談。過程大致是這樣:
“二郎哥,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 有辦法不鋸腿的話,你想不想試試?”
“連邊老大夫都說非鋸不可, 還能有啥法子?”
“萬一呢?”
“那就試。”
“咳、咳咳, 那個……如果會有點副作用呢?”
“啥叫‘副作用’?”
“就是突然長高、變形……之類的。”
關二郎笑, “倒是好事。”
葉凡咬了咬牙,更加慎重地說:“如果萬一會死呢?”
“你覺得,我還怕死嗎?”關二郎閉上眼, 勾起一個放松的笑,“倘若真有這個法子, 只要不花太多錢,我就是拼死也要試上一試。”
葉凡握了握拳,這就妥了。
入了夜, 他讓胖團發揮光和熱,把屋裏的人都催眠了,包括關二郎。
然後,他才輕手輕腳從炕上爬起來, 一手提着治療儀,一手抓着小星星,做賊似的走到關二郎跟前。
事到臨頭,又有點緊張。
“先倒點水,得用水把藥送下去。”
葉凡搓了搓手,轉身想要去倒水,胖團便舉着水碗進來了。
呃……
“那個,再等等吧,萬一還有人沒睡熟,被人發現就遭了。”
胖團默默地飛到關二郎頭頂,放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撐開他的嘴,金色的眼睛靜靜地看着葉凡。
對上小家夥堅定的目光,葉凡覺得真特麽的慫!
不管了,幹了!
于是,他把牙一咬,把眼一閉,不管不顧地把星星藥球塞到了關二郎的——
呃,一不小心塞到了鼻子裏。
胖團一只小爪子扶在額頭上,露出無奈的表情。
“哈哈,手誤、手誤。”
葉凡讪笑着,用兩根手指把星星拎出來,随便用水洗了洗,然後丢到了關二郎嘴裏。
一人一團都下意識摒住呼吸,白鹿也從窗戶外面探過頭,擔憂地看着。
一分鐘過去了……
兩分鐘過去了……
一個世紀過去了……
葉凡預想中的白光呀,紅霞呀,脫胎換骨呀,都沒有。
關二郎依舊側身躺着,動作都沒變一下。
那條腿依舊在炕沿搭着,看上去也沒有好多少。
“欸?”葉凡有點蒙,“沒效果?”
不等他說,胖團就呼叫波爾。
波爾似乎在睡覺,身上終于不再是那件銀白色的,像是金屬殼似的衣服,而是一件粉紅色的,印滿刺猬圖案的毛絨絨睡衣——還帶着一個長滿刺刺的兜兜帽。
葉凡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波爾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才偷偷地笑了一下,沒什麽誠意地說:“抱歉,這個時間打擾你。”
“沒關系,我正在和刺刺說話。”波爾的口氣并不是客氣,而是真的覺得沒關系。
葉凡這就安心了,連忙把鏡頭對準關二郎,“你看他,吃了藥一點變化都沒有。”
波爾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想了想,問:“你用治療儀了沒有?”
葉凡眨眨眼,“那個不是用來中和藥效的嗎?”
“可以掃描,觀察肉眼看不到的組織與血液的狀況。”
波爾并沒有嘲笑他的無知,而是認真地對他講解了治療儀的用法,“你試試,也許他身體內部已經開始自愈了。”
他說着,葉凡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操作起來。
非常神奇。
那個小小的,像是家用血壓儀似的東西剛一接觸到關二郎的身體,便彈出一個虛拟屏——屏幕右上角有一行小字:“喜洋洋公司第三十二代治療儀,加強版32英寸款,謝謝使用!比心~^_^”
葉凡強迫自己忍住笑,把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上面呈現出一個3D小人,姿勢容貌就是縮小版的關二郎,小人的皮膚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塊塊紅色的肌肉、瑩白的神經線,還有青色的血管。
“選擇骨骼模式。”波爾提醒。
葉凡從驚訝中回過神兒,從右邊欄找到“骨骼”選項,點擊。
屏幕一閃,小人身上的肌肉、血管、肉髒有些變成了透明的,有的變成了半透明,只把渾身的骨頭突顯出來。
左上角顯出一個小電池,上面寫着:修複中……
修複方法:新型藥物,成分絕密。
修複項目:腿骨斷裂,骨質疏松。
“古人類的骨骼很粗大,但是骨密度很低。”波爾淡淡地評價道。
“應該是從小缺乏營養的緣故。”
波爾點點頭,“所以,你要好好吃飯,十六歲的小少年。”
葉凡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就說我?”
“明年就三百歲了。”
葉凡:……
波爾突然勾起嘴角,“被騙到了!”
葉凡:……
波爾顯得很開心,一度跑出屏幕外,聲音源源不斷傳過來。
“刺刺、刺刺,你說的沒錯,現代人對星際最大的誤解就是我們可以活好幾千歲!”
“%……&*”
“葉凡也不例外哦,剛剛你看到沒有,他呆呆的,嘻嘻!”
“¥%……&*”
“知道啦!”
波爾跑回來,拽了拽衣服,清了清嗓子,說:“刺刺說我應該向你道歉,不應該騙你,也不應該說你呆……對不起,葉凡。”
說完還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
葉凡無所謂地擺擺手,“開個玩笑,別整得這麽鄭重。”
實際上,他剛剛聽到波爾歡快的聲音,還忍不住驚訝了一下,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個鮮活的、真實的少年人的模樣。
看着他裝着毛絨絨睡衣的模樣,葉凡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就像對弟弟那樣。
幸好有刺刺在他身邊,不然,他肯定會是個孤僻的小家夥——爸爸忙于科研,老爸醉心征戰什麽的,啊,想想就悲傷呀!
“凡凡,正在修複!”胖團驚喜的聲音拉回了葉凡放飛的思緒。
葉凡定睛一看,果真,關二郎斷裂的腿骨已經連接到了一起,渾身的骨密度也在慢慢變大。
葉凡連忙切換到皮膚選項,與骨骼相比,修複速度明顯慢了許多,他掰着指頭算了算,換照這個進度,至少得一兩個月才能徹底修複好。
“叔叔真厲害,不愧是科學院院長,做出來的藥球既有效果,又不會暴露系統,真是太感謝了!”葉凡由衷地鞠了一個躬。
波爾鼓鼓臉,雖然嘴上沒說,但上揚的嘴角卻表明了心裏小小的自豪。
葉凡松了口氣,把治療儀關閉,還給了波爾,彼此互道了晚安,葉凡又問候了刺刺,雙方這才結束通迅。
興許是在睡夢中感受到身體的變化,關二郎不再維持着那個別扭的姿勢,而是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葉凡站在窗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愉快地睡覺去了。
胖團站在偎在他肩膀上,小小的爪子扶着他的衣領,金色的眼睛裏帶着暖暖的光。
白鹿也放松下來,蜷着身子卧在窗下,将頭搭在後腿上,緩緩睡去。
太陽升起後,必定是美美的一天。
***
第一個發現變化的不是關二郎自己,而是關四郎。
他是五個兄弟裏心最細、也是心思最重的那個,因為惦記着鋸腿的事,今天天不亮就起來,想陪關二郎說會兒話。
沒想到,剛一進屋,就看到關二郎竟然變了姿勢,那條斷腿也随意支在炕邊。
“二哥,你的腿!”關四郎近乎凄厲地喊道。
這一聲把所有人都吵醒了,衆人下意識地認為,關二郎的腿又惡化了,于是衣裳也不披,紛紛跑過來。
“吼個啥?”
興許是藥效的原因,關二郎顯得有些迷糊,甚至忘了自己是個病人,竟支着胳膊坐了起來。
所有人都驚在門口,定定地看着他。
“咋的了?”關二郎扭過身,盤着腿坐在炕沿上。
“老二,你的腿……好了?”關大郎緩緩地走過去,聲音極輕,似乎生怕這是一場夢。
關二郎怔了怔,低下頭,臉上閃過迷茫,驚喜,疑惑,了然,然後……
“天爺爺,我竟忘了,這腿……大哥,扶、扶一把。”關二郎呲牙咧嘴地抱着腿,表現出一副極其痛苦的模樣。
關大郎又是心疼又是氣,手上小心翼翼扶着他,嘴裏忍不住罵他。
葉三姐原本也想罵,這時候聽着關大郎罵得狠了,她倒勸起來。
其餘幾個小的鋪褥子的鋪褥子,正夾板的正夾板,屋裏屋外一通忙。
葉凡靠牆站着,不由納悶,不應該呀,昨天就修複好了,怎麽今天還疼?
緊接着,他又注意到關二郎的動作,差點笑出聲來——這家夥是裝的。
因為,他抱錯腿了。
葉凡不得不佩服他,反應真快。
不過,他有點不明白關二郎為什麽要裝,換成別人,這時候應該會迫不及待地讓大家知道他腿好了吧?
葉凡沒有疑惑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等到其他人都各自去忙,關二郎特意叫住了他。
門簾放下來,剛剛還“痛苦”得直哼哼的關二郎身子一翻,從炕上爬起來,趴下.身子就磕頭。
“多謝小郎的救命之恩,打今兒個起,我關二郎這條命就是小郎的,往後刀山火海,全憑小郎一句話!”雖然情緒激動,但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顯然是不想讓別人聽到。
葉凡突然就明白了,關二郎之所以要裝,不過是為了保全他。
面對這樣一個通透的人,他确實也裝不過去,只得好奇地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關二郎面上滿是鄭重和感激,“整個屋子有這等本事的,除了小郎再沒別人。”
還有一點,昨天晚上葉凡那幾句話,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關二郎起先不敢往深裏想,然而現在腿好了,便由不得他往上面猜。
葉凡撓撓頭,同樣壓低聲音,道:“謝謝二郎哥哈,還請繼續保密。”
“是我要謝謝小郎才對。”關二郎又磕了個頭,“做牛做馬——”
“不用!”葉凡忙扶住他,笑道,“不用做牛做馬,回頭酒坊開了工,二郎哥帶着三郎哥和四郎哥過去幫個忙便好。”
關二郎神色微動,深黑的瞳仁中閃過微光——這哪裏是讓他報答,分明是給他們兄弟安排活路呢!
葉凡沒再多說,低低地對他囑咐了幾句,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至于怎麽同關家人和邊老大夫解釋,他相信,以關二郎的心性和智慧,必定會做得滴水不露。
***
葉凡騎着白鹿,踏過曲曲折折的小土路,踄過清淺的晉江水,遠遠地看到自家的黃土坡。
此時的東、西兩坡早已不是他剛來時那副光禿禿、黃土飛揚的面貌。
東坡上栽滿了桑樹,綠綠蔥蔥的葉子,盈滿生機。西坡上種着蘑菇,接連一個來月葉凡都沒時間打理,那片蘑菇園不僅沒破敗,反而擴大成了原來的兩倍。
此時,正有半大的娃娃們圍在那邊,有的在澆水,有的在埋木栅,也有的拿着新采的蘑菇問于三娘,這個行不行。
于三娘十分耐心,看到認識的就讓他們種到左邊,不認識或者有毒的就種到右邊。
旁邊還站着個黃色衣裙的小娘子,梳着雙丫髻,俏麗可愛。
小娘子像個大姐大似的,叉着站坡上,揚聲叮囑:“再看到不認識的或有毒的,只把位置記下來就好,不必自己挖,就算要挖,也要戴上護手,曉得不?”
“曉得了!”娃娃們聲音清清亮亮,整齊動聽。
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葉凡突然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若能一輩子生活在這裏,似乎也不錯。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長嘶,緊接着腰間一緊,眼前一花,再回過神兒來,便看到兩旁的面包樹飛速向後退去,粗粗笨笨的樹幹上裂開一道道細縫,伸出綠色的枝條,頂着一串串淡粉的花包。
白鹿撒開蹄子,狂奔着追趕過來,尖尖的耳朵随着急速的奔跑而上上下下地甩動着,蹄子踏在黃土上,險些踢到粗壯的油葵苗。
坡上的人們紛紛朝這邊看過來,有的驚訝地張大嘴巴,有的善意地笑着,還有那些性子活潑的小娘子,抓起籃中的野花,紅着臉朝他們丢過來。
好一會兒,葉凡才找回身體的主控權。
然後,他發現了自己此時的狀态——
雙腿圈在勁瘦的腰上——當然,不是他自己的,雙手自覺地抓住人家的背,下巴也極為熟稔地擱在寬厚的肩膀上,眼前除了飛速後退的景物,還有迎着風,如海浪般翻湧的墨色披風。
一浪接一浪,幾乎要遮住他的視線。
浪你個大頭鬼呀!
“李曜!你抽的什麽風?”葉凡扭過頭,沖着前男友的耳朵大叫。
“搶人,沒見過嗎?”
“沒!”
“讓你見見。”胸腔感受到悶悶的震動,長安侯大人在笑。
葉凡作勢要跳馬。
李曜輕笑一聲,适時道:“帶你去吃魚,看着黃河水,吃正宗的竈臺魚。”
葉凡擡起的腿頓時放下去,黃河水,農家院,熱竈臺,貼餅子,新鮮的魚——根本無法拒絕!
然後,又覺得好氣啊,每次都被壓得死死的,葉凡氣咻咻,一口咬在前男友……臉上。
前男友挑了挑眉,英挺的臉上笑意更深。
找個熱情不做作的心上人,甚好。
***
駿馬疾馳了小半日,葉凡腿麻了,圈着人家的腰扭來扭去。
李曜黑臉,“老實點。”
葉凡撇撇嘴,叽叽歪歪,“腿麻,申請換姿勢。”
李曜挑眉,“挑姿勢?”
葉凡扭住他的耳朵,“你在亂想些什麽!就是單純的換姿勢,不要現在的體位,換一種!”
卧槽!一激動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葉凡臉色爆紅,然而還是梗着脖子,瞪圓眼睛,做出一副“我很正直,我才沒有說什麽奇奇怪怪的話”的樣子。
李曜微垂着眼,看着懷裏這個煮紅的小蝦仁,大度地放過了他。
“那就換吧。”
于是,變成了葉凡在前扶着馬鞍,李曜在後,長面有力的長臂圈過來拉住缰繩的狀态。
這副馬鞍是李曜特制的,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葉凡扭了扭屁股,果然舒服多了。
相應的,兩個人的接觸更緊密了。
每次紅棗擡起前蹄,葉凡就會不受控制地往後仰,繼而緊緊貼上身後溫熱而寬厚的胸膛。
蹄子落下去,葉凡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李曜便又靠了過來,胸貼上背,小腹貼上後腰,你還不能說他是故意的!
葉凡一方面垂涎于這具熱烘烘硬梆梆的肉體,一方面又想到他還沒有完全恢複的另一半記憶,不由地生了一股深深的罪惡感。
不然還是下去好了……
可是,白鹿也很累呀,萬一趕不上紅棗怎麽辦……
葉凡手指摳着馬鞍,好糾結。
大概糾結了一百年那麽長,少年終于把心一橫,弱弱地說:“那個,我還是下去好了,讓白鹿馱着我。”
風太大,李曜沒聽到。
或者聽到了,裝作沒聽到。
葉凡繼續摳馬鞍,繼續糾結。
眼瞅着下了官道,遠遠地看見了村落裏直直升起的炊煙,他才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我去騎白鹿!”
這回倒是堅定多了。
“嗯?”長安侯大人無意識地應了聲。
“放我下來我自己去騎白鹿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能跟你這麽親密不道德!”
葉凡一口氣說完,覺得自己偉大極了,簡直就是個良心飽滿的最佳前男友!
李曜蹙了蹙眉,“你說什麽?”
河水滔滔,風聲獵獵,葉凡那番大義凜然的話悉數沒入了大河與晨風中。
少年頓時蔫了,垮下肩膀,悶悶地說:“沒事了,你騎吧!”
長安侯大人勾了勾唇,把人往胸前一按,寬大的披風攏到身前,密密實實地裹住。
上了我的馬,就是我的人,斷沒有再下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