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來自弟弟的怒火】

晚飯時, 袁二娘硬着頭皮沒有回屋,愣是坐到了孩子們那一桌, 結果飯沒吃幾口, 氣倒是怄進去不少。

小錘子和關二小湊成一堆,叽叽咕咕一通說, 憋了兩肚子壞水。

焖紅的大蝦一上桌, 一桌子圓眼睛全都亮了起來。

袁二娘扭扭捏捏,想着矜持一下再動筷。

沒成想, 小錘子嘿嘿一笑,小黑手嗖的一下伸過去, 一把抓了半盤子。

大郎媳婦看見了, 正要去揍他, 緊接着,關二小有樣學樣,把另外半盤子抓走了。

兩個小漢子并沒有吃獨食, 各自分給了關大小和關三小。小家夥們連皮帶肉一起嚼,香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袁二娘眼睜睜地看着, 一只蝦都沒撈着不說,還被關二小抹了一身汁水。

大郎媳婦驚得目瞪口呆,剛剛欠起的身子又緩緩地坐了下去。

至于其他人, 暗自忍着笑,權當沒看見。

蒸魚上來的時候,又是同樣的情景。

這次是四個小家夥通力合作,一個扯魚頭, 一個扯尾巴,肚子歸了年紀最小的關三小,魚背上的嫩肉給了挑食的關二小。

袁二娘又是一口沒撈着。

焖鵝上來的時候,關二小變得禮貌了一些,和小錘子對視一眼,給袁二娘留了個鵝屁股。

小家夥伸着一只小油手,非常友好地丢到她碗裏,“這個給你吃。”

袁二娘聞着那噴香的氣味,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張臉氣得鐵青,偏偏還要做出一副溫和可親的樣子。

“多謝二小。”

“不用謝,舅舅說了,吃啥長啥——你得吃點這個。”

袁二娘:……

“噗——”葉凡悶着頭,吭吭哧哧地笑。

葉三姐往那邊瞄了一眼,笑罵:“臭小子。”幹得好!

其餘人同樣忍俊不禁。

就連葉二姐也捏起帕子,遮住了上揚的嘴角。

葉凡笑得開懷,伸手剝了個大紅蝦,放到二姐碗裏,“這蝦真嫩,阿姐,多吃點。”

葉二姐點點頭,笑得溫婉。

李曜瞅了眼二姐碗裏的蝦,正冒酸水,自己碗裏也多了一個。

旁邊湊過來一張黏着湯水的小嫩臉,黑亮的眼睛笑成彎月形,“賞你的。”

長安侯大人不緊不慢地夾起來,認真地看了一下,方才放到嘴裏。

——嗯,雖然沒剩多少肉,還那只小笨手被摳得坑坑窪窪,好在,怪香的。

一頓飯吃得要多愉快有多愉快。

***

飯後,關二郎回了榆樹莊,葉三姐和三個外甥留下過夜。

葉凡把外甥們安置在自己屋裏,三姐和二姐睡在一起,方便說些知心話。

夜深人靜。

葉凡裹着大氅,躲在二姐窗下聽牆角。

深秋的北風嗖嗖地刮着,葉凡抄着手,縮着脖子,可憐得像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屋裏,葉三姐還在念叨着三個小子上學堂的趣事,把葉二姐逗笑了好幾回。

葉凡一點都笑不出來,凍得一個勁兒冒着鼻涕泡泡。

“我的親姐诶,趕緊拐到正題吧,再繞下去你弟弟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許是覺察到了他的怨念,再一次笑過之後,葉三姐頓了頓,終于問道:“阿姐,你說實話,姓袁的對你好不好?”

“啥叫好,啥叫不好?”葉二姐的聲音輕輕柔柔,平平靜靜,就像她這個人一樣,“過日子,總歸是這樣。”

“日子有好的,有壞的,能都一樣?”葉三姐向來直爽,毫不避諱地說道:“阿姐,我不跟你繞彎,你就說說,這些年他除了管得你緊,可還有別的薄待之處?”

好一會兒,葉凡都沒聽到二姐的聲音,不知道她是在醞釀,還是無聲地拒絕。

葉凡搓了搓手,有點急。

胖團抱着他的下巴,小小的一團貼在他臉上,金色的眼睛圓圓地睜着,似乎在同他一樣緊張不安。

白鹿走到他們跟前,高大的身子卧下去,剛好擋住了冷乎乎的小旋風。

葉凡拍拍他的頭,無聲地道謝。

白鹿溫順地蹭蹭他的手。

屋內再次響起葉三姐的聲音,“阿姐,倘若只是夫妻間的尋常口角,我也不多管閑事,若有別的,你不妨說出來,權當多個人給你出主意。”

葉二姐依舊沒吭聲。

葉三姐看了眼窗外,有點急,“都說你性子柔順,要我說,就你倔。啥事不能依靠兄弟姊妹,非要自個兒扛麽?”

葉二姐終于開口,嘆道:“凡子才多大?你這邊又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我這做阿姐的,哪裏還能讓你們操心?這日子,哪裏有十全十美的,湊湊合合就過去了。”

葉凡都要急死了,沒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誰在外面?”葉二姐語氣中帶着明顯的驚慌。

葉三姐皺了皺眉,眼底染上濃濃的心疼,“阿姐,這是咱自己家,無外乎這幾個人,你怕啥?”

“我……”葉二姐定了定神,身子依舊沒有放松下來。

葉凡再也聽不下去,騰地站起來,敲敲窗戶,“阿姐,開門!”

葉二姐又是一驚。

葉三姐嘆了口氣,也不同她商量,直接拉開了窯洞門——她早就知道葉凡在外面,這原本就是倆人商量好的。

反正是親姐姐,葉凡沒那麽多顧忌,擡腳就進去了。

“凡子?怎麽還沒睡?”

葉二姐連忙披上外裳,淺淺地笑了一下,本意是為了安葉凡的心,然而那勉強的樣子卻适得其反。

“阿姐,若真有什麽,你就趁今天說出來。還記得麽,我說過,你不是沒有娘家的人,還輪不到他姓袁的欺負!”

“這話從何說起?小孩子家家,別瞎想,阿姐好着呢!”葉二姐故作輕松地說。

“我一點都不小了!”葉凡三兩步上前,拉過她的手,恨聲道:“看看你這雙手!”

指節處鋪着厚厚的老繭,拇指根處鼓起來一個大膿包,葉凡知道,這是腱鞘炎,純粹是累的!

“再看看你的眼——”

葉凡退到門邊,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能看清麽?”

葉二姐怔怔地抓着衣襟,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先掉了下來。

苦啊!

這是她十幾年來咽下去的苦水。

袁秀才筆墨費錢,應酬又多,卻沒有任何賺錢的營生。袁老爹妾氏庶女十來個,都是有出無進的主。袁家主母更是自私自利,整日裏關在自己屋裏,諸事不理。

家裏的吃穿用度就這樣扛在了葉二姐一個人肩上。

得虧了她有一門彩織手藝,每月的工錢比尋常織娘多上幾倍。

然而,到底供着那麽多張嘴,即便是使壞了手,熬花了眼,也只是混個餓不死罷了。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怎麽都沒想到,這一切會被葉凡看在眼裏。

“阿姐,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葉二姐只是流淚,并不吭聲。

看她這樣,葉凡只得使出激将法,“既然你不願意說,那好,我就當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幹脆一紙訟狀遞到縣令跟前,求他判了你們和離!”

“不要!”葉二姐驚慌道。

“那你就說!”葉凡窩火。

想到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事,葉二姐泣不成聲。

不是她見外,也不是她懦弱,而是因為她知道袁家一個秘密。這些年,她之所以一味地隐忍,連死都不敢,就是怕連累娘家、連累親弟。

葉三姐抱着她顫抖的身子,終歸是于心不忍,沖葉凡搖了搖頭。

越是這樣,葉凡越是擔心。

“阿姐,你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還是畏懼他秀才的身份?”他緩和了語氣,溫聲勸慰,“你別怕,雖然咱們一身白衣,不是還有長安侯這個大靠山嗎?”

“對對對,凡子說得沒錯,侯爺對咱們家可好了,若真有事,他肯定會幫忙。”葉三姐也跟着勸。

這話确實打動了葉二姐,她不由地止住哭泣,回想起這一日的所見所聞,莫名地生出許多信心。

“你确定,侯爺會幫忙?”葉二姐哽咽着問。

“一定會。”葉凡毫不遲疑地說。

葉二姐擡起濕紅的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從驚慌漸漸轉為堅定。

她閉上眼,長長地舒了口氣,緩緩地說出了這些年的遭遇。

一切的根源在于袁秀才自身的缺陷。

洞房花燭夜兩個人是分開睡的,即便是後面的十餘年,他們也從來沒有同床過。

葉二姐起初不能理解,也曾怪過怨過,後來從一個老仆從的口中才知道了真相。

原來,袁秀才兒時淘氣,從樹上掉下來,傷了命根子,從此之後便不能人事。

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個老仆人,只有袁秀才和他的生母,如今又多了一個葉二姐。

因此,她嫁過去之後才會被看得死死的,就是因為袁家母子怕她透露出去。

偶爾,袁秀才喝多了酒也會将怨氣發在她身上,打打罵罵是常事。

葉二姐先前忍着,後面漸漸有了底氣,十次裏有八次能護住自己。

尤其是後面這些年,家裏的開支由她一力承擔,雖然累,心裏卻踏實,因為這不僅是她的保護傘,更是她的保命符。

之所以用“保命符”這樣的說法,是因為牽扯到另一件事,一件束縛了葉二姐近十年,連和離都不敢提的事。

袁老爹前後娶了十房妾室,并非真的生不出兒子,而是因為那些疑似懷了兒子的,等不到生産就被袁秀才母子給弄死了。

“安胎藥”向來都是袁母親自熬,從不經過別人的手,他們還聯合神婆唱了一出好處,讓袁老爹相信自己命中只有一子。

那藥材使的十分巧妙——看似是安胎的奇方,實際是催命的符咒。

袁老爹也曾懷疑過,甚至暗地裏拿去讓人看過,然而,即便是醫館的大夫都瞧不出蹊跷,這是最讓人無奈的地方。

也是趕巧了,這件事被葉二姐無意中發現。

她在家時愛讀書,尤其是一些記錄奇聞異事的雜書,偏偏就見過那個藥方。

天知道,發現真相的那一刻她是多麽恐懼——八條人命,少說得有八條人命——全都葬送在了袁家母子手中。

葉二姐從來不知道,人心可以險惡到這種程度。

殺人,毒害,這些只可能出現在話本中的事居然就發生在了她的眼前。

那段時間,葉二姐幾乎吓瘋了,夜夜噩夢纏身。不是夢到自己被袁秀才殺了,就是夢到他追到韓家嶺,把自己的家人毒死了。

她自己并不怕死,卻怕連累家裏。

因此,這些年她有娘家卻不敢回,甚至不敢和家人有過多的聯系,怕袁秀才生出疑心。

她戰戰兢兢,忍辱負重,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

一個像今天這樣,有長安侯撐腰,可以一擊即中的機會。

“嘩啦——”

上好的白瓷茶壺被葉凡摔到了地上。

“哐當——”

厚重的木門被他重重踢了一腳。

葉二姐哭着去攔,“別傷着自己!”

葉凡跑出門,無頭蒼蠅似的在院子裏亂蹿——他得做些什麽,必須做些,不然就要瘋了。

他無法想象一個女子十數年如一日獨守空房。

他無法想象那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對她拳腳相加。

他無法想象她為了那個家日夜勞作,用壞了手、累瞎了眼。

他無法想象她獨自一個人,陷在那樣一個殺人的魔窟裏,日日夜夜,該是怎樣的擔驚受怕!

這個人,是他的姐姐。

是那個溫柔娴靜,溫言細語,背着她玩耍,給他縫精致的小荷包的血肉至親!

她在家做女兒時何曾遭過這樣的對待,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倘若葉父葉母在天有靈,不知會如何的痛徹心扉!

葉凡騎上白鹿,撞開大門,飛馳在清冷的夜風中。

他要報複回去。

要慢慢地報複回去。

即使把姓袁的千刀萬剮,都彌補不了自家阿姐這些年受的苦痛磋磨!

***

葉凡在夜風中醒了一宿腦子。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去了縣裏。

感謝葉家的狀元美酒,它除了好喝之外,還有名。

葉凡先到了“十香樓”——這是縣中最好的酒樓,也是袁秀才時常拿着葉二姐的血汗錢宴請同窗的地方。

不用多說,葉凡只是把一份合約拍到桌子上,酒樓的東家就答應了他那個“小小的條件”。

第二家去的是香蘭院,裏面睡着各色名妓——真特麽瘋刺,他兩輩子加起來頭一回進妓院,居然是為了那個斷了命根子的人渣!

香蘭院正是關門睡覺的時候,老鸨随便找了個理由就想把他打發走。

葉凡拍了拍白鹿的頭,一個加速度,兩扇染着胭脂水粉的門板頓時被撞得稀碎。

老鸨叉腰,瞪起眼,正要發作,葉凡抿着唇,繃着臉,把腰間的銅牌扯下來,摔到她面前。

橢圓形的小銅牌,不過巴掌大小,正中刻着一個“李”字,舊舊的,看上去并不稀奇。

卻叫老鸨吓得瞌睡都沒了,連忙将葉凡請進貴客廳,好茶好水伺候着,葉凡說什麽她都是連連應喏。

臨走之前,葉凡好心地撂下兩串錢,用來賠門。

老鸨不僅不敢嫌少,還得千恩萬謝。

做完這些,葉凡終于出了口氣,從臨街的鋪子裏買了些肉包子、豬頭肉給姐姐外甥們當作早飯。

回程的路上,他抱着白鹿的脖子一個勁兒磕腦袋,幾乎要睡過去。

他并不知道,有人陪着他一夜未睡。

直到看見他進了谷地,回了窯洞,長安侯大人這才離開窗口,叫過身後的親信,指令一項項吩咐下去。

既叫葉凡出夠了氣,又要替他收拾好殘局,這就是李曜的原則。

***

不知道哪股風開了眼,把整個大寧縣的黴運都吹到了袁家。

這天,袁秀才照例在十香樓擺宴,赴席的除了同窗還有學館的掌事——後者才是最重要的,關系到他來年能否順利參加鄉試。

于是,袁秀才下了大手筆,大酒大肉要了一整桌。

席間,衆人推杯換盞,吃得盡興,同窗們更是把恭維的話說了一籮筐。

那掌事見袁秀才确有幾分才學,行事又大方,心裏漸漸地有了譜,面上也帶出了笑。

袁秀才知道,這事算是成了,自然是得意非常。

沒成想,結賬的時候卻出了岔子。

今日是九月二十六,他自己的俸銀早就揮霍完了,葉二姐交上去的彩布還有四天才能結工錢。

他想着先賒賬——從前也不是沒這麽幹過,掌櫃因着他的秀才身份,雖不情願,卻也不敢得罪。

沒成想,這回對方卻是換了一副态度,語氣依舊客氣,說出來的話卻是不留情面。

“今兒要的不少,您還是現吃現結罷,別叫小的們為難。”

袁秀才看了看左右,低聲道:“你先記在賬上,月底一定來結,你知道的,往常時候也沒短了……”

掌櫃笑笑,“小的自然知道,您是咱們樓裏的常客。”

袁秀才聽他這樣說,松了口氣,自以為纡尊降貴地賠着笑,“既然如此……”

“不成。”掌櫃答的幹脆,聲音特意拔高,“東家新立的規矩,這錢您若是不給,就得從小的工錢裏扣,您是堂堂秀才,就別為難咱們這些窮苦百姓了。”

“秀才”的名號被他喊出來,大堂中的食客們紛紛往袁秀才身上瞅。

不遠處站着他的同窗,還有那位來頭不小的掌事。這些人受了他的連累,少不得被議論幾句。

袁秀才既羞惱又着急,還要再理論,身後突然走出來一個人,将薄薄的一張交子放于櫃臺上,冷冷地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袁秀才怔了怔,連忙去追。

然而,不管追上追不上,他所求的必定成不了了。

這件事原本不大,只是不知道經了誰的口,竟傳得人盡皆知。

那些原本“相交甚篤”的同窗為了擺脫嫌疑,紛紛站出來表明立場——

“我等同他不過泛泛之交,以後也不會再有來往。”

這些話傳到袁秀才耳朵裏,氣得摔了手邊的硯臺,摔完還得自己撿。

一來,葉二姐不在家,沒人替他收拾;二來,沒了葉二姐的工錢,這樣的東西他無論如何也買不起。

袁老爹興許是沒聽到坊間的傳言,或者聽到了,卻裝作沒聽見,照例睡小妾、逛窯子。

這天晚上,香蘭院裏搭了戲臺,最是熱鬧。

袁老爹吃飽喝足打算進去樂呵樂呵,然而,二門還沒跨進去就被老鸨扔了出來。

他不像袁秀才那麽好面子,站在門口破口大罵:“老子活這麽大歲數,還是頭一回聽說,當□□的不給嫖客睡!”

老鸨也不像酒樓的掌櫃那般客氣,毫不留情地罵回去:“這麽大歲數了就得要點臉,沒有一個錢還想逛窯子?我呸!”

袁老爹耍無賴,“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爺爺是誰!”

“不就是城西的老秀才麽?呵,家裏還有個小秀才,爺們兩個白讀了聖賢書,全憑小媳婦織布養着——呵,一家子男盜女娼,還有臉笑話我們開窯子的?”

這下不用宣揚,全縣城的人都知道了,袁秀才的爹逛窯子不帶錢,就等着兒媳婦織了布來結。

丢人喲!

袁秀才走在街上,時時刻刻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到了學館裏倒是安生,昔日裏的同窗像是洪水猛獸般避着他,根本沒人同他說話。

袁秀才自小聰慧,時常受到先生的誇贊,同窗們也隐隐地以他為首。因此,他頗有些自命不凡,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心理落差?

他半點都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只恨那些人翻臉無情,想着有朝一日飛黃騰達,把他們一個個踩在腳下。

憋着這口氣,他憤憤地來到書坊,想用剛拿到的布錢買兩本書,好好地用上一回功。

剛一進門,掌櫃看到是他,便涼涼地丢出一句,“小本買賣,概不賒賬。”

袁秀才徹底爆發了,一腳踢翻了櫃臺。

櫃臺上擺着各式筆墨,一樣樣算下來,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書坊的掌櫃當即報了官。

因着跟葉大姐的交情,衙頭原本想放袁秀才一馬,沒成想,樊大郎特意跑過來同他說,該怎麽罰就怎麽罰,重重地罰,不要緊。

雖不明白其中緣由,衙頭還是禀公辦理了。

于是,袁秀才身上的錢全都掏了出來,家裏也被翻了個底朝天,一個子一個子地湊起來,連零頭都湊不夠。

最後,還是袁母不忍兒子坐牢,當了頭上的銀釵,這才賠了書坊的損失。

這下,縣中的百姓又有了新的談資——

“袁家窮的喲,一個銅板都沒有!”

袁秀才回家那日,兩個小妾正打得不可開交。

原因是官差翻家的時候,從其中一個房裏翻出來一支鍍了銀的釵子,正是另一個房裏丢的。

身後,街坊四鄰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看看,沒了葉家娘子,一家人竟過成這副德性!”

“誰說不是呢,她才走了兩天,家裏就出了這樣的事……”

“從前那袁婆子還見天的罵,說人家是狐貍精、喪門星,這下好了,誰是狐貍誰是精一目了然。”

“這話說的……”

“怎樣?”

“在理!”

“哈哈哈……”

袁秀才攥着拳頭,不知不覺走到了葉二姐的屋子。

逼仄的空間,一張破床,短了腿的案桌,再無其他。

唯一像樣些的便是那臺織布機,扶手處磨得光滑圓潤,微微凹陷,不知需得用上多少個日日夜夜才能使成這樣。

此情此景,袁秀才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觸動,反而生出無限的怨念。

他怨葉二姐這時候偏偏沒在家,惹得鄰裏嘲笑;他怨葉二姐會織布,讓別人認為他是個依靠娘子的無能之輩!

袁秀才扭曲着臉,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壓抑許久的暴虐因子如洪水般沖上腦門。

說起來,他已經許久不曾看見她的眼淚、許久沒有聽到她的尖叫了。

他閉了閉眼,大踏步出門,朝着韓家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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