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心有深淵
周偈翻身下馬,怒氣沖沖的走進恂王府,還不忘踹了大門一腳。暮色跟在他後面,偷偷向着大門拜了拜,權當賠罪。
吳長安縮在一旁沒敢露頭,直到周偈進了書房,才溜出來,遠遠的向着書房門口的暮色招招手。暮色瞥了一眼書房,見周偈沒動靜,方一點點的蹭過來。
“今日進宮……”吳長安向着書房努努嘴,“誰又惹他了?”
“吳長吏你先等等,讓我緩緩。”暮色做了幾個深呼吸,仍心有餘悸的說,“吓死我了。”
“怎麽了?”吳長安不解的問,“過幾日就是殿下生辰,皇帝這時候召他進宮,難道不是賞賜而是訓斥嗎?”
“皇帝的确是要賞賜殿下的,可這個賞賜一說出來,殿下就生氣了。”
“什麽賞賜?”吳長安更加不解,還夾雜着好奇。
暮色湊近吳長安耳邊,低聲說:“賜婚。”
“哦。”吳長安了然,“難怪如此。”
“為什麽?”這次輪到暮色不解。
吳長安未答,先反問暮色:“皇帝說了賜婚後,殿下說了什麽?”
暮色聽聞,不情願的回想起剛剛在紫微宮發生的一幕。
“回禀父皇。”周偈一臉的不高興,話更是直白的沒有任何回旋,“我不要。”
“放肆!”武興帝怒道,“往日你乖張頑劣,吾念在俱非大節就不跟你計較了,如今婚姻大事,豈容你說不要就不要?”
“父皇說的這個人我不想要。”面對武興帝的怒意,周偈絲毫不懼,“難道父皇要硬塞給我嗎?”
“那你想要誰?”武興帝賭氣的問。
“誰都不想要。”周偈幹脆的拒絕。
“你!”武興帝大概是被周偈氣昏了頭,話都失了章法,指着周偈恨鐵不成鋼的說,“同為一母所生,為何你與佶兒竟相差如此之大?佶兒一向溫良恭順,十六歲就知道為父分憂,替父出征。你将弱冠,還是一團孩子頑劣,真是氣死吾了。”
“長兄确是人中翹楚,周偈比不上。”周偈冷笑一聲,“可惜他已經死了,父皇後悔也來不及了。”
“大膽!”武興帝徹底憤怒了,“你再胡說,吾不能容你!”
“那就請父皇治周偈的罪吧。”周偈說着跪倒在地,嘴上依舊很硬,“反正我不要成婚!”
“偈兒。”周俍看不下去,出言訓道,“你怎麽如此不懂事?成婚一事你都拖了幾次了?每次你說不想,父皇都念在你年少忍讓了。如今你滿二十還不成家,豈非讓世人笑話天家無節?”
“行了,你別說他了。”武興帝沒好氣的瞪了周俍一眼,“你年少時頑劣不在他之下,一樣不讓吾省心。”
無辜被牽連,周俍很是無奈,嘴上卻恭聲說道:“父皇教訓得是,是周俍不孝。”
“罷了,重陽将至,吾不想與你多言壞了興致。”武興帝嫌棄的沖周偈揮揮手,“你回去閉門思過,待想明白了再來見吾。”
“哎……”聽完暮色轉述,吳長安也是頗為無語,“為這事,殿下都跟皇帝怄了好幾年的氣了。”
“那殿下為何不想成婚?”暮色不解的問。
“這事你得問殿下。”吳長安神秘兮兮的說,“你沒發現,這府裏不光沒有王妃,連侍妾家人子都沒有嗎?”
“是啊。”經吳長安一說,暮色也覺出奇怪,“這又是為何?”
“這事你也得問殿下。”
吳長安雖如此說,暮色到底是沒敢去問周偈。
待到三日後,指婚的聖旨依然傳到恂王府。周偈領着阖府衆人接了旨,等使官一走,周偈直接将聖旨扔給暮色。暮色如同接了個燙手的山芋,倒騰了幾下才拿穩,小心翼翼的裝進錦盒裏,交給了小吏。
恂王府的大門還未關,挂着“慎”字車燈的馬車就停在了門前。周偈以為來的是說客周俍,未成想卻是銳兒正從車內扶下惜緣。
惜緣一下車就看見了周偈,有些驚懼,下意識的往銳兒身後躲,銳兒低頭哄了兩句,自己先躬身,又扶着惜緣往前走了半步。惜緣無法,戰兢兢的也要下拜,卻見恂王府的人忽然齊刷刷的跪了一地,異口同聲的高呼:“奉川翁主安康永昌。”
惜緣徹底被吓到,直接躲到了銳兒身後。
“起來!”周偈沖着一群人怒道,“都滾進去!”說完未理惜緣,自己先走進了府。
暮色頗為歉疚的向銳兒笑一下,引着他和惜緣進了府。
“恂王今日心情不好嗎?”銳兒詢問道,“我來的路上看到了宮裏的使官。”
“不好。”暮色實話實說,“剛接到指婚的聖旨。”
“怪不得。”銳兒苦笑一下,說,“快到重陽了,今日翁主是來拜節敬壽的。臨出門的時候慎王也說了恂王近日苦悶,還吩咐翁主多和恂王說幾句寬慰的話,可是你看恂王和翁主的樣子……”
暮色明白了銳兒的意思,心裏不由自主的罵了周俍一句,讓一個小女孩來觸鬼見愁的黴頭,真是過分。
“暮色。”銳兒手搭上暮色的肩膀,貼到他的耳邊低聲求道,“我們也不會多留,就讓翁主把該說的說完,回去有個交待就行。一會兒你幫幫忙,哄住恂王,讓他少說兩句,別吓到翁主,怎樣?”
“額……”暮色也不想觸鬼見愁的黴頭,頗有些為難,但看着惜緣怯弱的樣子,心下不忍,咬牙答應了。
“你倆勾肩搭背的是要幹什麽?”周偈冷漠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得三人都是一個激靈。
“銳兒見過恂王。”銳兒從自己身後拉出惜緣,攏在身側,向着周偈躬身拜禮,“重陽将至,又逢恂王壽辰,翁主特來拜節敬壽,祝恂王安康長樂,福壽永昌。”
“什麽都要你替她說。”周偈滿臉的不悅,“難道她是啞巴嗎?”
一句話刺得銳兒心疼不止,卻又無法反駁,只得蹲下身來,一邊輕輕往前推着惜緣一邊哄道:“翁主別怕,恂王最喜歡翁主了,七夕那日的絹帕就是恂王送給翁主的,翁主可還記得?”
不知是銳兒的溫言相勸還是那條素雅絹帕起了作用,惜緣竟敢擡起頭看着周偈,随後伏身下拜,學着銳兒對周偈說:“奉川賀叔父重陽壽誕,祝叔父安康長樂,福壽永昌。”
“嗯。”周偈臉上看不出喜怒,“說完了?”
惜緣愣了一下,回頭看看銳兒,銳兒沖她微點點頭,惜緣又接着說:“父王和奉川說,叔父不日就要大婚,父王讓奉川賀叔父大喜,願叔父納得良人,長相厮守。父王還和奉川說,叔父近日不大愉悅,奉川不知叔父有何愁思,但将大婚,總是喜事,奉川望叔父能寬心長樂。父王說,叔父到冬日,常有咳疾,此症最怕寒涼,讓叔父定要多加注意。父王說……”
八歲的惜緣,長相已不同嬰孩時分,眉眼口鼻多肖周佶,雖為女子,卻自有一股謙謙之态,墨瞳無邪、唇紅齒白,一口一個“父王說”,端是一副乖巧懂事,旁人看了不由自主心生憐愛。可在周偈看來,惜緣的身後似乎站着周佶,正被“父王說”這三個字刺得遍體鱗傷。
“住口!”無邊恨意怒吼着從冬夜的堅冰下升騰而出,将秋日暖陽吞沒。周偈難以抑制自己的憤怒,無半分顧忌的對着只有八歲的惜緣吼道,“什麽父王說父王說,誰才是你的父王?!”
“恂王!”
“殿下!”
銳兒和暮色一同出聲制止周偈,但,來不及了。
“你的父王早已含冤诏獄!你卻認敵作父,枉度人生,恥活于世!”這麽多年被周偈小心藏在高牆內的恨意突然爆發,撕開了周偈心底破爛的傷疤,撕掉了他最後一層理智的铠甲,看着呆立無措的惜緣,周偈揚起了手。
一道寒光閃過,周偈下意識的撤手,卻還是未能快過銳兒,收回來的手上已多了一條血痕。周偈未及覺疼,就見一道身影自旁裏閃出,擋在自己和銳兒之間。
如同野獸對峙,銳兒一手将惜緣護在身後,一手緊握佩劍怒目而視,寒光自劍刃溢出,不住的嘶吼恐吓。暮色卻絲毫不懼,手握在刀柄上,全神戒備,平日裏的溫順全部不見,森寒殺意自微垂的丹鳳眼中流出,随時準備撲上去撕碎獵物。
一時間,天地如止,是惜緣的一聲大哭打破了可怖的沉默。
“銳兒!”惜緣不顧一切的撲進銳兒懷裏,邊哭邊抖。
“翁主別怕,銳兒在。”銳兒收起佩劍抱緊惜緣,瞟了一眼周偈手上的血,躬身一禮,“是銳兒大不敬,改日銳兒再登門謝罪。”說完不等周偈應允,抱起惜緣出了府。
暮色扶起周偈回了房間,手忙腳亂的找傷藥。周偈整個人如同中了邪,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血,沉默得可怕。
“殿下……”暮色一手捧起周偈的手,一手拿着傷藥,心疼的說道,“忍一下……”
“我都幹了什麽?”周偈看着暮色為自己仔細纏好淨布,突然擡起另一只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殿下這是做什麽?”暮色大驚,将周偈的手抓進懷裏。
“沒用的是我……”周偈卻迎着暮色擔憂的目光無聲泣下,“她還只是個孩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主內平安,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