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新夜無眠

武興二十九年三月,桃花灼灼、櫻花紛紛的時節,恂王周偈奉旨迎娶懷平公次女沈氏入府。

吳長安早在一個月前就将恂王府內裝飾一新,暮色也跟着跑上跑下,着實忙碌了一陣。待到正日,新婦進門,旁人尚未如何,吳長安卻喜極而泣。

“你不懂啊。”吳長安拉着暮色的手,哭訴道,“咱家殿下啊,十二歲就獲封開府了,到現在,九個年頭了,這府裏空了九個年頭了,終于有了女主人。待到明年啊,小公子落地,就更圓滿了。”

“啊,真是不容易啊。”暮色實在不懂吳長安的傷心,只好單純的附和道,“吳長吏你真不容易啊。”

“我太不容易了!”吳長安用袖子擦着臉上的眼淚,卻不妨礙他眼尖的瞅見侍人正持燭而出,忙兩步并作三步的迎上去,神秘兮兮的問道,“這是,成了?”

“回吳長吏。”侍人微躬一禮答,“合床禮已成,殿下讓侍人婢子們都退下。”

“好!好!退下!都退下!”吳長安忙将人轟走,“快走,快走,不要打擾殿下。”

“吳長吏。”暮色一直跟在吳長安身後,此時聽見好奇的問,“合床禮都要做什麽?”

“就……”吳長安上下打量了暮色一番,為難的說,“就睡覺。”

“睡覺?”暮色奇道,“睡覺還有禮節?”

“對呀!”吳長安面不改色的胡謅道,“一個人睡無所謂,兩個人睡就有講究。”

“什麽講究?”

“這得問殿下!”

暮色聽聞撇撇嘴,沒再追問。吳長安松了一口氣,對暮色說:“今夜不宜安排太多人值宿,只好辛苦暮色常随好生守在這裏,保護好殿下。”

“嗯,放心吧。”暮色答應着坐在了臺階上。

今夜的皓月分外明亮,映得周圍的星星都黯淡了幾分,微暖的春風輕輕拂過院中的桃花,帶走一片绮麗。周偈枯坐窗前,看着樹影印在窗紙上的斑駁,站起身,走了出去。身後,王妃沈氏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

周偈剛打開門邁出腳,就對上一張詫異的臉龐,微垂的丹鳳眼裏寫滿不明白,有些松散的束發上還頂着幾片飄落的桃花花瓣。

“你怎麽在這?”周偈一邊回手關上門一邊問。

“值宿啊。”暮色站起身走近周偈,問,“殿下有何吩咐?”

“正好。”周偈轉身向書房走,“你跟我來。”

暮色沒有多問,乖巧的跟了上去。

進到書房,周偈從櫃子最底下摸出一壇酒,打開,直接就着壇子喝了一口,随後遞給暮色。

“殿下……”暮色捧着壇子,不解的問,“這是要暮色做什麽?”

“讓你喝。”

“哦。”暮色聽話的端起來,灌了一大口,立刻被辣得狂咳不止,眼淚都下來了。

“從未喝過酒?”周偈十分詫異,“那你還灌這麽一大口?”

暮色忙着又咳又吸氣,根本顧不上回答周偈,直沖着周偈使勁擺手。周偈見狀,撐不住笑了起來。

“你怎麽能這麽傻呢?”周偈笑着說,“真是太實在了!”

“啊!辣死我了!”暮色終于緩過來,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問,“殿下剛才說什麽?”

周偈搖搖頭,伸手替他把頭頂的花瓣拂落,花瓣盤旋着飄落而下,将要落地的時候,不知從哪兒吹進來的風又将花瓣托起來,輕輕放在周偈尚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三月的春風是暖的,三月的桃花也是暖的嗎?周偈不知道,他只覺得一絲暖意從自己手背蜿蜒而上,傳到了心裏,那高築的堅冰受不住這份暖,不小心掉下來幾個冰渣。

“這是什麽酒?”暮色問,“怎麽這麽辣。”

“烈酒。”周偈說着喝了一口,仍送到暮色眼前,問,“再試試?”

暮色似下了好大決心般,深吸一口氣,接過壇子又灌了一大口。這次有了準備,沒有狂咳,但是一張臉卻難過得擠成一團。

周偈笑看着他,等着他恢複平靜,才問:“味道怎樣?”

“辣。”暮色只說了一個字。

“不苦嗎?”

暮色砸吧砸吧嘴,仔細回味了一下,還是只有一個字:“辣。”

周偈端起來自己喝了一口,學着暮色的樣子砸吧嘴回味,也只說了一個字:“苦。”

“不是苦就是辣,那就別喝了。”暮色說着把周偈手裏的壇子搶過來放在書案上,問,“殿下怎麽還沒睡?”

“睡什麽?”周偈不懷好意的問。

“睡覺啊。”暮色毫無察覺,“吳長吏說兩個人睡覺有很多講究。”暮色順着問了下去,“都有什麽講究?”

周偈腹诽了吳長安一句,話卻繼續說:“在睡覺前要做很多事。”

“什麽事?”暮色奇道。

“喝酒。”周偈輕笑一下,聲音又軟又柔,“喝同一壇酒。”

“就像……”暮色指指周偈指指自己又指指書案上的酒,“這樣?”

周偈面色如常的點點頭,可是耳根卻微不可見的有些紅。

“還有呢?”暮色似乎對這件事有執拗的好奇,“還有什麽講究?”

“新婿要為新婦摘花。”

“摘什麽花?去哪摘?”

“摘頭上的花。”周偈說着伸手摘下暮色頭上的另一片花瓣,“就像這樣。”

“哦。”暮色恍然大悟,接着問,“還有呢?”

“閑談。”

“談什麽?”

“酒是辣的還是苦的。”

“為什麽要談這……”暮色突然閉了嘴,他終于反應過來,不禁有些微惱的看向周偈,卻看到周偈似笑非笑的神色,暮色委屈道,“原來殿下一直在消遣我。”

周偈笑了出來。

雖是三月春色,暮色卻好似看到了秋日的暖陽,正從神見之森的枝桠間漏下來,灑在少年周偈風華正茂的笑臉上。

“秋陽。”暮色情不自禁的握住周偈的手,柔聲說道,“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周偈卻突然收回了笑臉,反手扣住暮色手腕,一用力,将人拉進了自己懷裏。周偈如今的身量已經超過暮色,暮色一個趔趄撲進周偈懷裏,只得仰起頭看向周偈,卻對上周偈異樣的眼神。

“殿下……”暮色有些心慌的問,“你怎麽了?”

周偈沒有回答他,只向着他俯下臉,暮色徹底慌了,下意識的扭轉頭,用力推開了周偈。周偈後退幾步,直撞到書架上才站穩,架子上一個陶罐猛晃墜地,發出一聲脆響。

“殿下。”暮色擔心周偈受傷,忙要跑過去,卻被周偈一句“別過來”喝止在當下。

“出去。”周偈低着頭,發出了命令。

暮色無法違抗,退了出去。

之後三日,周偈沒再正眼瞧過暮色,更別說搭理他,連攜新婦進宮面聖都沒帶他這個一等常随去。暮色知道自己是又做錯事惹惱了周偈,但卻不知道究竟錯在哪,左思右想了半天,趁夜溜進了慎王府。

剛從後牆翻進來,就差點被銳兒的千葉落戳成馬蜂窩,好在暮色的雙刀斬已達落雨無痕境界,化解開後壓低聲音叫到:“是我!”

銳兒從雙刀斬上已經認出了暮色,拉起他閃進了跨院自己的房間,才怒道:“大半夜的你找死啊?!”

“我有事。”

“有事不會白天走正門?”

“私事。”暮色陪着笑臉,“我自己的私事,不方便走正門。”

“什麽事?”銳兒納悶的問。

暮色卻躊躇了,搓着手“這個”、“那個”了半天也不知從何開口。

“你到底有沒有事?”銳兒不耐煩了,“沒事趕緊滾,本人要睡覺了。”

“對!睡覺!”暮色終于抓到了頭緒,問,“睡覺怎麽睡?”

銳兒彈出半截佩劍,兇狠的劍靈嘶吼一聲。

“別激動。”暮色把劍小心的推回去,又補了一句,“是兩個人睡覺怎麽睡?”

“哪兩個人?”

“比如說,你和奉川翁主。”

銳兒的劍又彈出來了。

“錯了,舉錯例子了。”暮色推回劍,“換一個,比如說,百奈和慎王。”

銳兒明白了,直截了當的說:“百奈侍過寝。”

“什麽叫侍寝?”

“就是你說的兩個人睡覺。”

“怎麽個睡法?”

“親親抱抱的睡。”

“半妖常随都要侍寝嗎?”

“半妖常随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銳兒照實說,“不管主人的命令是什麽。”

暮色不說話了,揣着手望着房頂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半天後自言自語的嘀咕道:“不對啊,百奈是女的慎王是男的,這沒問題,可要都是男的呢?”

銳兒聽到暮色的自言自語,補了一句:“公卿世家多有好男風者,府內皆養娈童、男寵,也可侍寝。”

“沒養啊。”暮色更加不解,又問,“慎王府養嗎?”

“也沒養!”銳兒怒道。

“那……”暮色猶豫了一下,還是作死的問道,“你侍過慎王的寝嗎?”

銳兒的劍徹底出鞘,好在暮色早有戒備,雙刀同時出鞘,擋住銳兒的劍後連撤三步,大叫道:“最後一個問題!”

“說!”銳兒用劍指着暮色。

暮色擺好了一個随時準備逃跑的姿勢,問:“你和奕王呢?”

出乎暮色的意料,銳兒竟然沒有暴走。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銳兒心底最柔軟的一處,銳兒用暮色從未見過的神色溫聲說道:“殿下是謙謙君子,言行守節,無論對誰都未有過失禮之處,待我更如手足。他……他很好,那麽好,可是他不在了……”銳兒垂下了眼眸,濃密的睫毛遮住如水的碧色,斑駁了所有神采,銳兒的聲音輕得好似怕驚動什麽般,“如果,如果真的有可能,上天能讓他重生,再做我的主人,摘星射月,不管他要什麽我都會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年底聚餐真多……終于寫完了各種背景,可以正經寫主CP了,表示很開心也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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