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頭緒難尋
銳兒倚在廊柱邊,擡眼望着漫天繁星,一道流星劃過天際,璀璨了剎那華光卻又轉瞬黯淡,銳兒毫無征兆的想起了轉生湖裏的幻滅新生。那日在他身邊不斷變換的四方二十八宿一定是想向他訴說什麽,可惜,他讀不懂天機。早知如此,當年就應該和澤生靈師好好學一學紫微關,而不是跟着白羽恒學什麽三重關。這樣,也許靠算就能知道很多真相,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毫無頭緒了。
旁人也許還有懷疑,但是銳兒很清楚,周佶當年用雀鷹傳信往來的人是百奈,信的內容也絕對與皇權無關。可那日在紫微宮,武興帝卻拿得出與周佶筆跡幾可亂真的信,還說傳信的雀鷹也在。先不說能模仿筆跡的高人何在,就此事的布局來看,背後的主謀一定是知道周佶的确和神見之森有過私信往來。這麽一想,範圍就小了,無外乎是楊煊、白羽恒。可是,楊煊同被牽連,白羽恒又絕對不會害周佶。除此外還會有誰知道呢?
“會是趙綏清嗎?”銳兒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會的,就算北疆三年讓趙綏清無意中發現殿下和界靈殿雀鷹傳信,可奕王妃是趙綏清長女,他又怎麽可能跟殿下二心呢。”
銳兒望着滿天繁星,在腦子裏把所有人一個個的想了一遍,又一個個的排除,突然,一個白色身影從角落裏跳出來,直吓得銳兒倒抽一口涼氣。
“難道是……百奈?!”
百奈只着中衣跪坐在床帳裏,神色如水的望着帳外跳動的燭火,一個人影自遠及近,引得燭火時隐時現,待到人影近床,百奈颔首伏身,等了許久卻不見來人出聲,百奈擡頭,卻對上一雙微冷的目光。
周俍也只着中衣,長發未束,垂絲臉側。因長相更肖其母,故而細眉長眼、膚色略白,散發閑服時陰柔之氣便難以遮掩,愈發明顯。較尋常人稍淺的眸子裏映進朦胧的燭光,更顯得整個人慵懶迷離。可是百奈知道,這些只不過是他的皮相,他的心裏,有百奈看不透的溝壑幽潭,寒霜雨雪。
“殿下恕罪。”百奈輕言道了一聲,伸出手要解周俍衣側的系帶,卻被周俍反握住手拉進懷裏。
周俍一只手握着百奈的細腰,一只手攏着她耳側的秀發,整個人慢慢貼了上去。先從額頭開始輕吻,随後是臉頰,最後是百奈圓潤的雙唇,周俍的手也從耳側移到了脖頸。百奈就這樣維持着姿勢,任由周俍肆意的親吻她,撫摸她。她等着周俍脫下她的中衣将她壓在身下,可是周俍并沒有這樣做。周俍放開了百奈,看着她,輕笑。
“一個百媚幻生的白狐,怎麽于此事如此木讷?”周俍柔聲問道,“年歲不長了,技藝也學不會了嗎?”
“是百奈愚笨。”百奈跪伏在床,“請殿下恕罪。”
“我家的小狐貍精還得讓我請人□□,說出去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周俍攏起百奈的一束長發,輕輕揉搓着問,“本王是不是應該命令你對本王使用妖法?”
“百奈不敢。”
“不敢?”周俍的聲音依然又輕又柔,“那你這個樣子,當年是如何迷住長兄的?”
輕柔軟語卻如臘月朔風,吹在心裏,略有些疼。嗯,也只是略有些疼,而已。原來人心,真的可以砺久而堅,積寒成鏡,再難起漣漪。
“殿下說笑了。”百奈輕笑一下,“那時不過是小兒女的家家酒,大概正巧遇上了沒見過世面的人吧。”
“你是說懵懂無知時的新奇?”周俍也跟着笑,“這個理由好,本王喜歡。”
“殿下喜歡就好。”百奈說完仍伸出手要去解周俍的系帶,卻還是被周俍捉住手。
“長兄他……”周俍看着百奈如深潭般的墨瞳,問,“到底好在哪裏?”
“都說了是小兒女的家家酒,殿下怎麽還明知故問?”百奈面色如水,毫無漣漪,“百奈也是那沒見過世面的人啊。”
“可最難得的就是那沒見過世面的初情朦胧。”周俍撫着百奈的臉頰,“信上的你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稚筆可笑,殿下莫要再提了。”百奈的神色從始至終都無任何波瀾,“百奈請殿下還是早些将信燒掉吧,那些信實在羞于見人,白的污了殿下的眼。”
“不要。”周俍露出頑劣一笑,“本王更喜歡那時候的你。”
“歲月悠悠,逝去難返。”百奈握着周俍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殿下還是多看看現在的百奈吧。”
“現在的你有什麽好看的?”周俍擡起百奈的下巴,鄙夷道,“了無趣味。”
百奈聽聞,從容跪伏,口中宣道:“是百奈的過錯,請殿下責罰。”
“那就罰你出去吧。”周俍随意的說。
“是。”百奈伏身拜退,于外間穿好自己的外衣,開門走了出去。
周俍躺倒在床,看着自己摸過百奈臉頰的手,嗤笑一聲,低聲罵道:“沒出息,擋在前面的山都塌了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翻不過去呢?文修武治,你又差在哪?怎麽老是執着這些虛無的東西?真是沒用!”
百奈開門出去,剛踏入院中,就覺察一道勁風夾着微不可聞的簌簌之聲直向自己而來,忙微側身的同時運勁力彈出一指,将一片樹葉斷在空中。百奈順着樹葉飛來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銳兒正隐身于院中柳樹後,見百奈望來,使了個眼色,随後翻身上了院牆。百奈見狀,也輕飄飄的跟了上去。兩個人展開身形,不一會兒就消失于夜色中。
銳兒引着百奈竟是回了奕王府。
自奕王病逝诏獄後,奕王府遣散衆人,封閉至今,再無人問津。時已初夏,院內雜草叢生,花木無序,時有野貓一閃而過,留下一道鬼魅身影。
“你引我來這是何意?”百奈問。
“關于殿下的冤案想到一些蹊跷之處。”銳兒開門見山的說,“因是你,所以不想繞圈子的暗查,只想當面問個清楚。”
“奕王的冤案?”百奈笑了一下,“這麽多年了,你還在執着?”
“總有放不下的牽挂,每每夢回,老是憶起在這的日子,所以,還是想着都弄清楚的好。”
“好吧。”百奈沒再争論,只說,“你想問什麽?”
銳兒盯着百奈望不見底的墨瞳,問:“當年殿下寫給你的信還在嗎?”
“不在了。”百奈回答的很幹脆,“被慎王燒了。”
這個回答倒是有些意外,銳兒追問:“為什麽?”
“當年得知奕王被冤,我曾拿出那些信,求慎王呈給皇帝,以證奕王清白。”百奈的語氣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可是慎王不允,他說我此時拿出這些信,不但不能證奕王清白,還會成為奕王與界靈殿私通的證據,更會再讓奕王加一條私通半妖的罪名。”
“這……”銳兒在心內思索周俍的話,許久後才說,“慎王有如此考慮也在情理之中。”
“朝堂之上的人,想的都會多一些。”百奈卻說了這麽一句。
銳兒把百奈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記在心裏,沒有立時深究,看着衰敗的奕王府,說起了別的:“當年一案的風波過後,我也曾偷偷潛進來過,無非是想找一些殿下的親近之物聊以安慰,卻發現當年你寫給殿下的信不見了。”銳兒看向百奈,“是不是你拿走了?”
“是。”百奈的回答依然很幹脆,“慎王命我拿來的。”
“為什麽?”銳兒話音未落就想到了答案,“也是怕被別人發現嗎?”
“不是。”百奈否定得很堅決,“為了自己看。”
“啊?”銳兒詫異,忍不住猜測道,“他……是有什麽怪癖嗎?”
“若說是為了鞭笞自己你會信嗎?” 百奈嗤笑一聲,鄙夷的說,“人類就是很容易的把羨慕嫉妒變成恨,為了争強還可以不擇手段,真無聊啊。”
看着百奈凡事都無所謂的神色,銳兒憶起了四象殿外百奈再遇周佶的平靜和四象殿裏百奈低眉淺笑的柔媚,心裏的懷疑愈發強烈,正色道:“百奈,我問你件事。”
“什麽?”
“你和殿下雀鷹通信的事,你告訴過誰?”銳兒猶豫一下,才補充道,“在事發之前。”
“你這是何意?”百奈一下子就明白了銳兒所指,神色終有些詫異的問:“你懷疑是我洩露了奕王和我雀鷹通信的事,然後被有心之人利用?”
“是。”銳兒開誠布公,“因為殿下在四象殿前沒有認出你,在宴席上又沒有向皇帝求賞你。”
“所以你懷疑是我心生怨恨才會設局害奕王?”
銳兒沒有答話,百奈卻笑出了聲。
“你把我百奈想成什麽了?”百奈收起笑容,略有愠色道,“我百奈雖只是一介半妖,但卻從心而為,所做一切,不問得失,只求無愧與不悔,你說的那些衡量算計是人類才會的把戲,我不會!”百奈說完未再理銳兒,使出上乘輕功,于月色下翩然而去。
銳兒望着百奈如影如魅的背影,卻在心內苦笑。他本就不信百奈會是害周佶的人,今晚求證一番倒是徹底落個心安。可是,頭緒又沒了。銳兒想了想,看來還是從仿寫高手這方面追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