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誰磨不羁
“銳兒。”惜緣透過馬車車窗,悄悄對車旁正在騎馬跟随的銳兒說,“我也想騎馬。”
“嗯?”銳兒看着惜緣心內雀躍面上卻強裝淡然的神色,忍不住想逗她,故作不知的問,“翁主想做什麽?”
“騎馬。”惜緣一臉的期待,看向銳兒的眼睛都在閃閃發光。
銳兒心裏一軟,沒再說什麽,縱馬悄悄移到車門邊。惜緣見到,知道銳兒這是答應了,也忙蹭到車門邊,向着銳兒伸出了手。銳兒握住她的手臂,一用力,将惜緣整個人提上馬,穩穩的坐進自己懷裏。自始至終,馬車也未曾停下過。
“本是來赴弘王妃的登高會,翁主卻這樣頑劣,回去要是讓慎王知道了。”銳兒委屈的說,“挨罰的又是我。”
“我不會和父王說的。”惜緣拍着胸脯保證,“就是父王責罰,我也會替你受罰的。”
“真的?”
“真的!”惜緣一臉的嚴肅。
“有翁主這句話就夠了。”銳兒在惜緣頭頂柔聲說道,“銳兒可舍不得讓翁主受罰。”
“我就知道銳兒最好了!”惜緣轉過頭向着銳兒露出一個無邪的笑臉。
銳兒也回以溫柔一笑,低聲問:“翁主現在騎上馬了,接下來想怎樣啊?”
“當然是快快跑啊!”惜緣抓住缰繩,做好一個沖刺的準備,笑着說,“一路飛奔!”
銳兒被她的樣子逗笑,一邊答應着“好”一邊揚起馬鞭策馬而去。身後的馬車裏,柳芽笑着大叫:“翁主等等柳芽啊!”
金秋時節,滿目赤金,順着官道行來,兩側漸高的山坡上紅楓銀杏團簇層疊,更有落葉幾多,層鋪山路,馬蹄疾馳而過,卷起一路的枯蝶翻飛。
“銳兒你看!”惜緣指着遠處一大片的層林盡染,問,“那是什麽地方?”
“是界靈殿。”根本無需确認,只憑身體裏不可磨滅的羁絆痕跡銳兒就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神見之森嗎?”惜緣好奇的問。
“是。”銳兒拉住馬停在山路上,遠遠望着神見之森繁茂卻有致的密林,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莫名有些疼。
“好漂亮啊。”惜緣由衷的贊道,問銳兒,“可以去嗎?”
“不可以。”銳兒的拒絕沒有任何猶豫,“皇室之人無旨不得随意進入界靈殿。”
“哦。”惜緣雖沒再堅持,但是臉上卻寫滿了失望。
“界靈殿是周幽朝最神聖的禁地。”銳兒微微收緊攏着惜緣的手臂,輕聲說道,“翁主千萬不可逾越,記住了嗎?”
“記住了。”惜緣聽話的點點頭,又問,“銳兒以前就是住在界靈殿的?”
“是,我就住在神見之森裏面的千落莊。”銳兒擡手指了一個方向,“所有的半妖未轉生前都住在那。”
“那你們可以到神見之森去嗎?”
“可以。”
“神見之森裏面都有什麽?”惜緣好奇的問,“好不好玩嗎?”
“說不上來好不好玩,住得久了也就沒意思了。”銳兒斟酌一下,對惜緣說,“神見之森裏陣法密布,還有守陣的兇禽猛獸,擅闖是很危險的。”
“這麽厲害啊!”惜緣驚訝道,“那,有沒有不是那麽危險的?比如說小鳥、兔子、貓啦?”
“有啊。”銳兒忍不住被她逗笑,“不過神見之森裏的活物和別處不同,都是有靈性的。”
“那是什麽樣的?”
“比如說雀鷹,神見之森的雀鷹能傳靈犀。”
“傳靈犀是什麽?”
“就是……”銳兒想了想說,“兩個會靈術的人可以用雀鷹傳話。”
“就是我把想對你說的話告訴雀鷹,雀鷹就能告訴你?”
“是。”
“好神奇!”惜緣滿臉的豔羨,“好想有一只啊。”
無端風起,撩撥起惜緣散落下來的發絲,輕輕拂過眉梢嘴角的淺笑,銳兒的心毫無征兆的就疼了起來。周遭的秋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神見之森的桃紅柳綠,鳥語莺啼。一個謙謙少年擡手給了銳兒一拳,笑嗔道:“你是本王的一等常随,一同在界靈殿行過束發之禮,怎麽張嘴閉嘴老把自己往禽獸裏歸類,難不成本王也是禽獸?下次再敢如此說,本王就剪了你的舌頭。”
銳兒望着那并不存在的少年,心不知是在滴淚還是在滴血,不由自主的攏緊了懷裏的惜緣。
“銳兒?”惜緣發現了銳兒臉上哀苦的神色,輕輕撫着銳兒的臉,問,“你怎麽了?”
“沒什麽。”銳兒換上溫柔淺笑,“想起了奕王。”
“父王?”任何關于周佶的只言片語,惜緣都覺得格外親近,“想起了什麽?”
“當年殿下在神見之森第一次見到雀鷹後……”提起周佶,銳兒的語氣就柔得一塌糊塗,“非要讓我給他養一只。”
“真的?”惜緣滿臉驚奇,“那你養了嗎?”
“養了。”
“然後呢?”惜緣迫不及待的問,“現在還在不在?”
“不在了。”銳兒的語氣一下子就低落下去,“死掉了。”
“哎……”惜緣也跟着情緒低落,還夾雜着失望,惆悵了一會兒,才又問,“那父王當年養雀鷹是做什麽用的?”未等銳兒回答,惜緣搶着說,“是和銳兒傳話嗎?”
“不是。”銳兒笑了起來,雖不知惜緣是否能懂,但銳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當年殿下在邊疆戍衛,心裏記挂着一位在帝都的女子,就用雀鷹來傳相思。”
“啊?!”惜緣顯然是聽懂了,臉上寫滿了驚奇和興奮,但一會兒卻又悄悄變成羞澀,悄聲問,“這位女子是母妃嗎?”
銳兒忍住心裏排山倒海的巨浪,第一次對惜緣撒了謊:“是。”
“真的?”惜緣癡癡笑了起來,由衷的羨道,“真好啊。”
銳兒看着惜緣眉梢眼角溢滿的春色,突然驚覺,懷裏的女孩再不是那個躲在他身後哭着說“銳兒我怕”的稚童了,她是周幽朝的奉川翁主,她将年及金釵,再過幾年,更是會……
銳兒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從未想過,終有一天,她會身不由己的離他而去,到那時,他又該如何守好周佶這惟餘世間的最後牽挂?
“翁主不必羨慕。”銳兒看着神見之森的遮天密林,柔聲說道,“将來也會有人記挂着翁主,想辦法和翁主傳相思的。”
白羽恒捧着一摞食盒走在回千落莊的小路上,心情十分高興。沒想到石禦神竟如此大方,自己只不過想讨要一盒宮食,石禦神竟然一下子給了四盒,這下可得美死那些小崽子們了。白羽恒只顧想着小崽子們見到宮食的興奮樣,完全沒留神小路上竟站了個人,一個不注意撞進來人懷裏,手裏的食盒眼瞅着就要落地,卻被來人伸手接住。
“銳兒?”白羽恒看向來人,驚奇道,“怎麽是你?”
“我來替慎王送獻禮。”銳兒看着白羽恒依舊清澈的雙眸,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暖意,指着食盒說道,“你還是這樣,老是會想着他們。”
“說到底還是小孩子。”白羽恒柔聲說道,“每日裏修習那麽辛苦,總得有人疼寵他們啊。”
“就你心軟。”銳兒說着搶過白羽恒手裏的食盒,轉身朝千落莊走。
是誰就這樣磨砺了一個人的不羁,最終變為心底無聲的柔情。白羽恒看着銳兒小心翼翼捧着食盒的背影,輕輕笑了起來,追上銳兒一同回到了千落莊。
“你怎麽來了?”蘇晟也在千落莊,看到銳兒後卻皺起了眉頭,略有愠色道,“怎麽還沒學乖?規矩都忘了嗎?”
“不敢忘。”銳兒明白蘇晟怒意的緣由,解釋道,“今日是按慣例替慎王送獻禮的,剛剛在界靈殿也見過澤生禦殿了。”
“澤生禦殿可準你來千落莊了?”蘇晟不依不饒道。
“問過澤生禦殿,準我來看舊師。”
蘇晟聽聞不再詢問,但還是一言不發的瞪着銳兒。
“好了。”白羽恒見狀,忙出來打着圓場,“既然澤生禦殿都準了,師兄你就別這麽兇他了。銳兒都說了是來看你的,這份心意你得領情。”
“他是來看舊師,不是來看我的。”蘇晟沒好氣的瞪着白羽恒說,“你才是舊師。”
“蘇總師親傳萬葉落。”銳兒長躬一禮,“也是舊師。”
“你看!”白羽恒笑道,“就說是來看你的吧。”
蘇晟冷哼一聲沒有搭腔,轉身要走,卻被銳兒叫住。
“蘇總師留步。”銳兒略有為難的說,“我有事想求蘇總師。”
“什麽事?”
銳兒猶豫一下,才說:“想替翁主找蘇總師要一只神見之森的雀鳥。”
“做什麽?”蘇晟怒道,“好了傷疤忘了疼嗎?”
“沒有。”銳兒忍住心裏湧起的諸般痛楚,低聲道,“從未敢忘。”
“那你還要雀鳥做什麽?”
“翁主已及金釵之年,再過兩三年就到了指婚的年紀,像翁主這種無人疼寵的孩子,遠嫁和親總也逃脫不了。我不知道到那時還能不能陪着她,又擔心她一個人孤寂,所以想養一只雀鳥給她作伴。”銳兒一口氣說完,怕蘇晟不允,又補了一句,“雀鳥只能用來賞玩,并不能傳靈犀,還請蘇總師應允。”
蘇晟聽完沒有答話,白羽恒瞧瞧他的神色,又瞧瞧銳兒的神色,偷偷伸手拉住蘇晟的袖子,央求道:“師兄,奕王就留了這一點牽挂在世間了,你之前還說銳兒不懂奕王的心思,現在你看,難得你嘴裏那沒心沒肺的小狼崽子終于有心了,你就應允了吧?”
“這個人的心啊,經歷這麽多風風雨雨,怎麽還能如此柔軟?”蘇晟看着白羽恒一臉讨好的樣子,心裏忍不住唠叨,最終還是不忍,長嘆一聲,說,“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