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個時代沒有現代醫學, 卻有傳承至今的岐黃之術。

梁大夫接過藥童遞上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面露疲倦地答道:“這哥兒是個性子堅韌的,那麽厲害的疼都忍下來,骨頭接好了,上了夾板,接下來就看往後三日施針的情況,和他自己的造化了。”

當大夫的從不會把話說滿,因為事無絕對。

嚴之默明白這個道理,也聽出姚灼起碼擺脫了當下的危險,唯一的不确定只在于未來的恢複情況。

他松了口氣,步伐搖晃,但很快自己穩住。

擡手抹了把臉,熬了一夜,更顯憔悴。

“我現下能去裏面看看他嗎?”

梁大夫點頭,那小藥童放下手裏的帕子,轉身替他開門。

屋裏的血腥味并不濃,被另一股霸道的藥味結結實實壓住了,除此之外還有艾草那獨特的香氣。

嚴之默有些步履蹒跚地挪動到架子床旁,床上的姚灼雙目緊閉,幾縷碎發因為冷汗而黏在額前,嚴之默小心替他撥到一邊。

将那毫無知覺的手收進掌心,平日裏姚灼的手總是熱乎乎的,晚上抱在懷裏像個小火爐,而不是此刻這般,比嚴之默的還要冰一些。

他湊近了些, 在對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神态溫柔無比。

姚灼的出現, 被他當做這場穿越鬧劇的獎賞。

一個毫無保留信任自己、依靠自己的人,值得自己回以同樣百分百的愛意。

他在姚灼身旁陪了許久,等到日頭高起,小藥童又端來一碗藥讓嚴之默喂姚灼喝下,喝完診下脈,無礙便可挪去客棧休養了。

嚴之默接過藥,本想用舊辦法喂進去,無奈姚灼這會兒昏迷地結實,不曉得自己吞咽,一勺子藥多半都順着唇角又流了下來。

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辦法。

嚴之默在意識海裏叫出旺財,“……接下來的畫面能屏蔽嗎?”

旺財公事公辦地回答。

【系統會自動檢測直播內容】

意思就是不是你想屏蔽就屏蔽。

嚴之默掙紮兩秒,果斷端起碗喝了一口。

彈幕陷入瘋狂。

【喂藥的标準橋段要上演了!我好激動啊家人們!】

【詭計多端的主播,這是一把刀子一口糖啊(滿地打滾)】

【脖子以上,确定這是我能看的!】

【srds,我一邊心疼灼哥兒一邊無恥地激動了……】

唇瓣相貼,嘴對嘴地哺進去一碗藥,好不容易折騰完,嚴之默抿着舌尖的苦味,都開始思考在這個時代發明靜脈輸液的可能性了。

倒是因為這不得已為之的動作又收獲一大堆的打賞。

但當下确實無暇顧及。

喝完藥,梁大夫進來診了脈,接着嚴之默就背起姚灼,方老三在後頭提心吊膽地護着,準備把人轉移到客棧去。

出了門哈欠連天的小藥童就準備安上門板,他家師父得補個覺,除非再來一個像姚灼這樣關乎姓名的急症,否則上了歲數幹熬一天可吃不消。

客棧離醫館很近,步行也就片刻的距離。

店小二一見方老三,就想起昨天夜裏這位來訂了房,原本想要天字號的上房,奈何最後一間也訂出去了,所以換了地字號的。

這會兒見住店的是一對小夫夫,一個哥兒趴在書生郎的背上,身上裹着一件長外袍,從頭到腳都蓋住了,身上一股濃重的藥味。

“二位是從梁大夫的醫館來的罷?梁大夫的病患常有住我們客棧的,離得近,若是有什麽需要的,您知會我們一聲,我們就能替您請梁大夫過來。”

進了房間,把姚灼安頓好,嚴之默強打着精神,讓店小二送些熱水來,又要了些早飯的餐食。

包子和粥都是現成的,小二很快就送了上來,嚴之默逼着自己喝了大半碗粥,餘下的都被方老三風卷殘雲地解決了。

吃完飯了,方老三便道:“嚴老弟,你這若是沒什麽需要搭把手的,我便需得先回去了。昨兒答應麻三白日裏把車送回去,地裏的活計也沒做完,我想好了,三日後咱們定個時間,我再來城裏接你倆。”

嚴之默卻打定主意不再麻煩方老三。

秋收都是和老天爺搶時間的,地裏的糧食可不等人,方老三一個壯勞力,若是離家太久,都要耽誤家裏今年的收成,便說自己三日後從縣城雇車回去。

兩人拉扯一番,嚴之默硬要塞給方老三的銅板,方老三堅決不收,只拿了說好的,要給麻三的車費。

因為縣城離得遠,又借用了一夜,嚴之默比說好的多給了十文錢,一共四十文。

嚴之默只好暗中打算,等姚灼好了回村,再琢磨別的方式上門道謝。

不僅是方老三一家,還有越哥兒、王大夫。

方老三很快離開,嚴之默打開窗戶目送了他一程。

麻三那頭牛在牲口棚一夜吃夠了草料,如今精神抖擻,方老三朝窗後的嚴之默揮揮手,駕車離去。

合上窗戶,店小二在外敲門,說是熱水燒好了。

開門後送進來兩大壺,一壺開水,一壺兌好的溫水。

嚴之默謝過,接進來倒進房中提供的木盆裏,開始給姚灼擦洗。

布巾帶去汗水和血污,水換了兩盆終于結束。

嚴之默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幹淨裏衣,小心翼翼替他換上。

不過只穿了上衣,下身因為傷口的緣故,就只能挂空擋了。

忙完之後蓋好被子,嚴之默已經覺得自己要虛脫了。

他用掉最後一點熱水,草草洗漱一番,就合衣靠在房中床之外的一條軟塌上睡了。

客棧隔音一般,大約是隔壁房間有住客入住,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嚴之默。

他睜開眼恍惚了三秒,便一下子彈起來往床邊看去。

他醒的及時,姚灼還真有蘇醒的跡象,躺得不安穩,大約是察覺到了疼。

嚴之默怕他亂動碰歪了夾板,在一旁細心安撫着,過了一刻鐘,姚灼幹燥的嘴唇動了動,緩緩睜開眼。

姚灼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從漆樹上掉下來的那一刻。

這幾日上山,他早就學着上回嚴之默說的,在漆樹上纏麻繩,釘樹枝進去做梯子,這樣能攀到比較高的地方采果子。

第一回 還謹慎些,沒去比較高的地方,但因為最後平安無事地下來了,第二回的膽子就大了。

沒成想被一只突然飛過來的大鳥壞了事,為了躲開那鳥,下意識地就往後仰,結果扶着的樹枝剛好斷掉,就這麽直直墜了下來。

“那附近無人……我想着,總要到有人的地方呼救,便往外爬了好久,最後便……遇見越哥兒。”姚灼醒來後喝了些水,随後慢慢地講着,聽到姚灼帶着傷往山下爬的時候,嚴之默一把抱緊了姚灼,只覺得差點呼吸都要停了。

姚灼知曉是自己魯莽闖了禍,本想替病中的夫君分憂,結果卻惹出大亂子。

他小心地拽着嚴之默的衣袖擡起頭,見嚴之默下颌崩得緊緊的,臉色比起先前又蒼白憔悴了許多。

“夫君,我……”姚灼鼻子一酸,又疼又悔,“這事怪我,是我的錯。”

嚴之默深吸一口氣,把那股翻湧的情緒壓下去。

他後怕得緊,又擔心自己的狀态影響了姚灼,聲音努力維持着鎮定。

“別說傻話。”他把人好好裹在被子裏,連着肩頭攏在懷中,“你是因我病了才獨自一人上山,我也有錯,你上山時我就該勸住你,等病好再陪你一起去的,戚掌櫃那裏讓他寬限兩日,至多下一批咱們讓些利,補了他的損失。”

他繼續道:“我也想好了,今次回去,咱們就雇人,在家建個小工坊,将做蠟燭這塊營生交給信任的人,按日發工錢。咱們采漆樹果的事,日後只會需求越來越大,早晚瞞不住村裏人。不妨借着這個時機,去知會村長,過了明路,也省的村裏人生出別的心思,回頭給咱們使絆子。”

在村裏生活就是這樣,若是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差不多也就罷了,若是誰家突然發跡了賺錢了,只會招來眼紅。

一個村子不少人都沾親帶故,是一個十足十的小社會,正所謂人心難測,人言可畏。

尤其嚴之默和姚灼兩人在村裏本就惹人關注,這也是之前他們做蠟燭都盡可能低調的原因。

“萬事都聽你的。”姚灼沒想到嚴之默已經想得這麽周全了,而自己卻給好好的日子添了亂。

他神色黯然,被嚴之默看在眼中,不禁把人親了好幾道。

“還沒同你說,今次來縣城,是王大夫介紹的接骨大夫,幫你重新接骨續了經脈,日後好好養着,你的腿傷說不定能恢複到和從前一樣。”

姚灼一下子睜大眼,連傷筋動骨的痛都暫且抛到腦後。

“真的麽?可那傷都許多年了,還能治好?”

嚴之默勾唇道:“還能騙你不成,就是養好需要時日,咱家日後不缺銀錢,慢慢來就是。”

姚灼抿住嘴唇道:“定是花了許多銀子吧?”

嚴之默揉了揉他的發頂,“想這麽多做什麽,這是該花的。只要你的腿能好,花再多也值得。”

兩人說完,姚灼眼皮子又開始打架。

他失血不少,身體還虛弱,嚴之默給他又喂了止痛片,睡得安穩才能好得更快。

姚灼也沒問那奇怪的藥片是哪裏來的,就着白開水吞了之後,沒多久就覺得痛楚漸漸減輕,人也昏昏欲睡。

嚴之默見姚灼睡實了,才悄悄起身,打算去找店小二提前點一些清淡的吃食。

他打開房門,正好隔壁房間出來的一人也走到此處,過道偏狹窄,嚴之默便後退讓了讓。

孰料對方轉頭看過來,卻沒再往前走,而此刻左手邊也傳來一人的聲音,語調裏透着驚喜。

“嚴相公?”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小小的波折過了,夫夫就要開始正經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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