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黎初直到應川緩過來之前都沒有說話,兩人一聲不吭,彼此沉默地坐在車上,相對無言。應川當然是沉浸在知道真相之後的震驚和不知所措之中,而黎初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
不得不說,張潔玲的那番話帶給了黎初很大的沖擊。張潔玲一臉平靜且毫無愧疚地說着讨厭小孩子,她明白自己是自私的,但卻不能對此有太多的歉意,因為在她看來,她為了應川已經付出了她最大的愛心了。
黎初不由得從張潔玲的人生經歷上聯想到自己,她拒絕婚姻十幾年,縱然現在為了黎曉晴而做出了退步,勉強忍受了這段婚姻,但其實這個婚姻還在忍耐範圍之內,她無所謂,大不了過不下去了,一拍兩散就是了。但是孩子不一樣,黎初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忍受一個孩子,至少她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過哪個小孩子的可愛之處,倘若黎曉晴同樣的以“等你生下來後見到了孩子,
你就會喜歡上了”來勸服她,黎初不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做出讓步。
但是讓步之後呢?又養出一個應川呢?這是多麽無可奈何又悲哀的事啊。
應川平複好了心情,沒有再談父母的事,只是問黎初:“你晚上想要吃什麽?難得空閑,我們可以去吃點好吃的。”
黎初道:“我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不如回酒店去點個外賣吧。”她重複了一句,道,“我覺得你現在很累,還是先在房間裏好好休息一下吧。”
應川手扶在方向盤上,看着前方有輛車開進了地下車庫,他有瞬間的茫然,目光順着打起的光束游移着,當那輛車停進了車庫裏,熄滅了尾燈之後,他才把目光收了回來。
“其實有點可笑吧,明明早已覺得自己不在乎了,但是聽到親生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是覺得很悲傷,很難過。可是想一想,又不太明白到底哪裏值得悲傷難過,我只是純粹地想要……可憐一下自己。”
黎初道:“應川,你愛他們嗎?” 應川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對那個家,沒有任何的感情。”他嘲諷地牽了牽唇角,道,“所以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吧。”
黎初道:“沒有什麽可笑的,媽媽她只是不喜歡孩子,但并不代表着讨厭你,或者說她讨厭的只是作為孩子的你,而不是你自身。因此哪怕很微弱,但你還是在他們身上感到了愛吧。”
應川沉默了會兒,道:“我很好奇,如果換作是你在我的處境,你還會因為父母的意願結婚生子嗎?”
黎初愣了愣,他笑道:“總覺得你是一個很容易心軟的人。”
黎初認認真真地想了想,道:“不會,因為他們不像是我爸媽,到了年紀就一定要逼迫我結婚生子。剛才在樓上媽媽說了,她即使在不喜歡你娶我,但因為這是你的事,所以不會幹涉。既然注定她不會來插手幹涉,我當然沒有向誰妥協的必要。”
“你說得很有道理。”應川啞然失笑,“這些假設真是沒有任何的必要。”
“我只是在想,如果真的不喜歡,就不要妥協了,堅定點,再堅定點,這世上就會少一出悲劇。”
黎初知道應川指的是張潔玲和應玮迪,但在她看來,卻在含沙射影,于是黎初的心情不自覺地沉重了不少,她垂着眼睑看着小腹,想到這裏往後或許會孕育一個小孩,那個小孩将來落地,開始學說話,會走路,上學戀愛,而她必須要陪他走過十八年的歲月,最重要的是前三年必須要與他寸步不離,連睡眠都沒有太多的時間。黎初僅僅只是這樣一想,便覺得恐怖,不能接受。
應川已經把車往酒店開去了,他顯然察覺到了黎初情緒低落,似乎陷入在什麽難以處理的困境中,他一方面是出于關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于是故作輕松,問她:“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黎初有掂量過她在應川情緒最不穩定,急需要慰藉之時如實告知是否殘忍了,但是她想到這些都是他們往後必須要面對的矛盾和難題,于是便道:“我在思考以後我們的孩子事,其實,我并不是很喜歡小孩……”
她話尚且沒有說完,就被應川接了過去,他很平淡地道:“那就丁克好了。”
黎初卻是愣了一下,道:“你不喜歡小孩子嘛?”
“談不上有多麽喜歡,只是覺得有了孩子一個家庭才算是完整,但是,”應川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道,“現在看來,還是不生的為好,否則都不知道會以什麽方式對不起下一代。”
黎初便不在說話了,應川的話裏沒有賭氣的成分,他只是很自然而然地在表達一個想法,他害怕自己教導不好孩子,給不了孩子足夠多的愛,讓孩子往後無法避免地生長成一個問題兒童,就和當年的他一樣。
黎初并不好受,她寧可應川與她起争執,很肯定地說想要一個孩子,而不是現在這樣一臉的喪氣,認命般地說那就不要好了,不要對不起別人。
回到了酒店之後,應川先翻了房間裏已經放好的菜單,詢問黎初是否想要訂餐服務,黎初把菜單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對酒店提供的西式餐點沒有任何的興趣,于是便決定點兩碗河粉吃。應川下完單之後就進浴室洗漱了,黎初留在房間裏看黎曉晴問她感覺如何。
黎初把所有的事情如實告知,黎曉晴很驚訝地發過來了幾個問號:“我百思不得其解,這世上有人不喜歡小孩子我們能理解,但怎麽可能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這像話嗎?”
她以自身為例,似乎是為了佐證她的話沒有任何的錯:“比如說我,我也不喜歡小孩,但是生下了你之後,還是能好好地把你養大,你哭一下我就都要心疼好久,怎麽可能會允許別人把小孩往死裏打呢?”
黎初看完整段話,不自覺地把拿着手機的左手腕翻過來看,那裏有一條淡了但仍舊醜陋的傷疤,長長地蔓延着,猙獰地像是随時随地就要吞噬了黎初的生命。
她看着傷疤,很想問黎曉晴,如果那麽心疼的話,當初她被逼着走投無路自殺之後,為什麽沒有任何地收斂,還要叫她一次又一次地奔潰。
但黎初很明白,這種話她絕對不能問出口,即使隔着層屏幕也不能,因為這便意味着她在質疑黎曉晴的教育,在反感黎曉晴的養育之恩,是在挑釁黎曉晴的權威。
黎初發了別的話過去:半開玩笑的:“往後你不會也要勸我生小孩吧?萬一我讨厭小孩怎麽辦?”
黎曉晴很肯定的:“不可能,等孩子真的在你肚子裏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你會開始不舍得,會開始期待肚子裏的孩子落地是個什麽樣子的。”
黎初看到這段話之後沒有多大的意外,她面無表情地發了個“哦”,便不再理會黎曉晴接下來發過來的長篇大論。左右都是那些話,翻來覆去的,在催她結婚的時候說過無數次,在催生孩子時依然能換湯不換藥地重複上無數次。
很沒有意思,大人只會告訴你這是人生的必經之路,是生而為人的義務,是往後養老和收屍的保障。但沒有一個人告訴她,有一個孩子會是一件多麽美好而又幸福地事情。
應川洗了很久的澡,他在裏面也冷靜了許久,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把所有的糟糕的情緒都抛在了浴室裏,順着花灑流下的水一同進入了下水管道裏。他當然能很快地将最大負面的情緒撇掉,因為應川本來就不在乎應玮迪和張潔玲,但是那恍然巨石般的情緒之下會留下多大的陰翳,沒有一個人能完美地計算出來。
黎初把送到的河粉放在桌上,随手扔上兩罐新買的啤酒,道:“喝點?”
應川接了一罐,又伸起長臂将啤酒撈在懷裏,啤酒剛從冰箱裏拿出來,還是冰冷冷的,刺得他手疼,應川把其中一罐放在桌上,随手拉開了另一罐的拉壞,道:“真是及時,剛好口渴了。”
他仰起頭灌了大半,黎初解開塑料袋,拿出了其中一份河粉附上筷子推到了應川面前,道:
“先吃飯,空腹喝啤酒對腸胃不好。”
兩人的外賣吃了一半,應川的電話響了,手機屏幕亮了,看到來電顯示是應玮迪,兩人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等到響鈴十幾秒之後,應玮迪仍然锲而不舍地打着電話,沒有挂掉的意思,于是黎初道:“還是接一下吧。”
應川看了會兒手機,這時候鈴聲停了,但只是一瞬間,新的電話又打了進來,看來應玮迪是真的很想和應川說上一兩句的話,于是應川最後還是接了電話。
他一手拿着電話,時不時地答應了兩聲,另一只手一直在用筷子攪拌着河粉,等到了最後,他報了酒店的名字和他們的房間號。
“他說他要來。”
放下電話後,應川說給黎初聽。
黎初很奇怪:“不是說他在出差嗎?”
“不知道。”
應川一副不敢興趣,很無所謂的模樣。